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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 拜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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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李珀均的身影消失在竹影摇曳中。
“时候不早了,裴兄可要回去就寝了?”卢荣收回视线,忽地问道。
裴韫先是怔怔,而后才敛眸看向了地上刻着花纹的青砖。抄手回廊里下人来往,即便是到了夜中李府的下人们也不得安生,忙前忙后为归家的家主准备着醒酒的东西。
“二横说了要帮我准备夜食,我还得等等。”裴韫漫不经心道。
哪知卢荣没有就此截住话茬的意思,不动声色打量了裴韫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玩笑:“裴兄近来食量见涨,可是在镇安府累到了?”
裴韫脸上笑容凝滞片刻,旋即又被那抹漫不经心所取代:“是啊,累死了。”
他料想卢荣还会继续打探下去。
确实如他所言。
卢荣语气中带着几分闲散,可裴韫分明看到了他身侧一点点收紧的拳头,以及紧绷的下颌:“这几天镇安府闹了好大的动静,听说又是立功一件,裴兄日后可不要忘了我等旧识好友……荣还要仰仗裴兄呢。”
“好啊,”裴韫转头,正色看着卢荣,“定不会忘你我昔日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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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裴韫站在衢清阁前,等着李珀均梳洗完毕出来。
李珀均平日起得早,往往满天星子未落时他便起身梳洗,天薄雾蒙蒙时便会坐上轿子前往宫中,几乎可以说是披星戴月。
难得今日休沐,李珀均昨日与友人畅饮,今日便起得晚了些。
辰时,衢清阁院门才打开,里面走出了一个梳着丫髻的小姑娘,徐徐行礼:“裴先生,主人唤您进去。”
裴韫顿首,轻声道:“有劳。”
一路顺着抄手游廊走至门前,带路的侍女轻轻叩了叩门,而后才让开身子叫裴韫进了去,天光被徐徐隔绝在门板之外。
裴韫望着黄梨木嵌珐琅山水楼阁屏风半晌,直至屏风后响起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裴韫行礼跪地,恭敬无比:“主公,韫请见。”
“过来,还未用朝食吧?”
李珀均请他同席,裴韫没有不从之礼。他绕过屏风便见李珀均正用汤匙舀着羹汤,边吹着边向裴韫递来一眼。
裴韫也不客气,自己盛汤啜饮着。
席间一片静默无话,只要碗箸轻碰发出的细碎响动。
待二人餍足,李珀均唤人进来撤下碗筷。方才那梳着丫髻引路的侍女此刻站在一旁烹茶,裴韫闻着鼻息间的幽幽茶香,忽地觉得自己何等凄惨。
在镇安府过了一阵刀尖舔血的日子,竟是忘了人间还有此等享受了。
他无意间长叹一口气,李珀均饮茶复又抬眸,叫烹茶的侍女退了出去。
“何故发叹?”
“见了镇安府一众糙人后,再坐在这里饮茶观云,忽地有些不适应罢了,”裴韫饮茶,眉宇间流露出享受,“还是这里乐得自在。”
“有话便说,”李珀均平静看了裴韫一眼,“还是你被镇安府扫地出门,难以开口?”
裴韫轻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张薄薄的纸,先是放在桌案上,而后又推到了李珀均的面前。
李珀均扫了一眼,边拿起纸张,边开口:“昨日摸到你袖子里藏着利器,我便知你今早会一大早来找我——”
说着,李珀均视线在纸上略略扫扫,那厢裴韫开口解释:“这是乱党向镇安府招供的乱党名单,这些乱党潜伏在了长安各家……”
紧接着,他看到李珀均瞳孔猛缩,视线在一点处停留良久,直至李珀均唇瓣翕动,缓缓念出了一个名字:“……卢荣。”
竟还有卢荣。
李珀均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素来处变不惊,便是泰山崩于顶亦可面不改容,仅是片刻的惊诧后便飞快调整好了情绪,瘦窄的面庞只剩下一贯的冷肃。
“做得不错,这段时间辛苦了。”
“不良帅另有一言,托我转述。”裴韫略一踟蹰,却还是将宁严的那句话原封不动说了出来。
他本以为自己会在李珀均的脸上看见怒容。
可没想到李珀均面上却还是一副淡淡,好似只是听了裴韫一句不干紧要的话,若不是最后李珀均点头应了声,裴韫险些以为李珀均没听到。
“休要担忧,一切的一切我都会处理的。”
说罢,李珀均将那张薄薄的纸折叠好,随手塞进了袖子里,端起茶盏复又啜饮。见他如此淡定,裴韫却免不了有些焦急。
“主公!若是你舍不得下手,便让我来取了卢荣一条性命,定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李珀均抬起手掌,打住了裴韫的话头:“我自有打算。”
短短五个字,便叫裴韫一腔愤懑之语戛然而止。
裴韫知道主公的脾气秉性,当下只能松开了身侧紧攥的拳头,无奈应了一声:“……是,韫遵命。”
*
六月初六,崔府君生日。
崔府君庙居城北十里处,百姓多会在这日准备祭品前往崔府君庙宇祭祀,虔心祈求崔府君的庇佑。
初六这天,裴韫下午要回镇安府,上午倒还闲着,被李珀均吩咐着担任护卫,护送李家几个少爷姑娘前往城北祭祀。
下人们将准备好的祭品装在马车上,裴韫抱着长剑看着下人们来来往往。彼时日光正盛,照得他有些犯懒,张嘴打了个哈欠的同时,远处响起一阵娇笑声。
裴韫醒神,看到了两个姑娘边打着扇子,边向这处走来。
她们的身后还跟着两个李家的少爷,兄弟姊妹四人有说有笑,倒是热热闹闹的。
“昨儿二姐姐可是准备了一晚上的祭品呢,一会儿可要好好让我瞧瞧都有什么!”说话的这位正是李家五娘子,不过金钗之年的姑娘身量正小,说话都带着一股子小女儿的娇气。
那被她称作“二姐姐”的姑娘却身姿高挑,莹润的面庞噙着一抹浅笑,眸中笑意盈盈,任由五娘子打趣着。
“你莫不是嘴馋了?胆敢抢崔府君的东西吃?”李家二公子几步上前,用折扇敲了一下五娘子的手背,小姑娘疼得一下子缩回手,依偎在那亭亭玉立的姑娘身旁,不住地撒娇。
裴韫站在那晒着太阳,看着他们玩笑了好一阵。
直至那五娘子闹够了,才哄着兄长阿姊向这处走来。李家的少爷们在裴韫面前先是行了礼,五娘子随之福身见礼,身旁的高挑姑娘略一怔怔。
裴韫忙还礼。
李家二公子见那身材高挑的姑娘面露疑惑,似是恍然般暗暗责怪了自己一下,立刻开口解释道:“姝娘许是没见过他,他是府中的先生,姓裴,这几日正忙着少在府内。裴先生一身功夫俊朗,阿耶这次让他护送我们去城北呢。”
姝娘面上浮现几分羞赧,似是觉得自己方才无礼的样子太过唐突,忙福身行礼,柔声道:“姝娘唐突,还行裴先生见谅。”
裴韫忙还礼道不敢。
行过礼后,几人又说了些客套话,李家的少爷姑娘们这才一个个踩着轿凳上了马车。
裴韫转头,正好看到了李五娘子向姝娘伸出的手。熹微晨光之下衬托得两位姑娘色若芙蕖,她们不经意露出一抹浅笑时,便是连嘴角的弧度都极为相似。
裴韫有一瞬间的恍然,蓦然想起了府中的一些有关姝娘的流言。
姝娘本姓卢,单名一个“姝”字。
姝娘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在她像李五娘子那般大的时候才和母亲搬来了长安,现住在城西宅子内。逢年过节姝娘便会被自己母亲劝哄着来到李家本宅,和李家本宅的少爷姑娘们一起度过。
李珀均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姝娘。
一旦得了什么稀罕玩意,不仅自己府内的几个儿女要有,连姝娘也必须要有一份一模一样的。逢年过节裁缝为李家的姑娘们量体裁衣时,姝娘也总要捎带上。
什么翠羽明珠、玉佩琼琚,姝娘样样不被落下。
一来二去,坊间难免传些闲言碎语,可到底是忌惮李珀均的身份,无不是每每想起李家这茬方说上几句,就不得已噤声。
——姝娘是李珀均和外室生的女儿。
此流言乍听荒唐,原本裴韫只听姝娘其名,未见其人。可如今亲眼见了姝娘,心底却也将流言的内容信了个七八成。
那样相似的样貌,大抵是不会差的。
正想着,李家的队伍缓缓行进,车帐上用金线绣就的陇西李氏家徽正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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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街之上人声鼎沸,宁颂和文鸿盛并肩而行。
宁颂看着熙攘的人群,不自觉噤了噤鼻子,身旁的人几步赶了上来,屈起手指敲了敲宁颂负在背上的剑鞘:“走吧,我去带你拜崔府君。”
文鸿盛这般说着,便要带着宁颂穿过人群走向城北门,宁颂当下摇摇头:“不去,我不是出来拜崔府君的。”
六月初六这天,宁颂天刚亮时就被不良帅宁严叫出来跑腿,她去给铁骑营送信回来的路上,正好遇到了从私宅里走出来的文鸿盛。
文鸿盛身旁还立着温婉可人的素钗娘子,二人似乎刚从城北折返回来,偶遇宁颂的一刹,那素钗娘子向宁颂招了招手。
素钗娘子名叫庄月檀,正是文鸿盛的妻子。二人去年完婚后,便在长安城内的小宅内安了家,宅子虽然不大,但于月檀来说,陋室一隅可遮风雨便足矣。
二人琴瑟和鸣,庄月檀也时常来到镇安府内帮忙打打下手。
见到宁颂的那一刹,庄月檀自是欣喜的,当即推了推身旁丈夫,叫他赶紧陪着宁颂去城北走走。
私下里,庄月檀唤宁颂为“小妹”。
宁颂不好当面拒绝庄月檀的好意,便笑着对嫂嫂打了招呼,而后跟着文鸿盛走向了街上。
许是还记挂着自家妻子所言,刚走到街上文鸿盛便要带着宁颂往城北走,哪知后者开口便断言拒绝。
文鸿盛乍闻,倒是没有半分恼意,反倒开口调笑了几句:“啧,你嫂嫂便是亲嫂嫂,哥哥便不是亲哥哥?”
宁颂推了他一把,叫这大个子别堵在自己身前:“去你的,少拿我寻开心。”
文鸿盛又恢复了平日那副笑嘻嘻的模样,抬手指了指街边半大的姑娘和小子,又用手肘推了推宁颂:“像你这般大的小子姑娘们,好像都会去啊。”
“求神拜佛有用吗?我自是不信。要是真有什么君啊神啊存在,那人人便也不用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只需要天天跪在蒲团上面磕头诵经便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