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糖刀刀

8、第八章

　　十二月底，天黑得越发的早，下午六点多时夜幕就已经压了下来。三教外自行车棚的顶灯在下午突然坏掉，这会儿还未来得及修。唐果弯腰锁车时手机滑出口袋，肉耳可闻地在地上跌了几个圈，最后不知道在哪个角落藏身。

　　唐果心疼地蹲在地上，在一片黑灯瞎火中摸索自己刚刚服役四个月的手机。好不容易找到了刚要起来，头皮一紧，这才发现她的头发不小心被勾到了自行车里。

　　这时候车棚里又进来了两个人。好不容易解开了头发正要起身，唐果就听到了一声娇怯羞涩的告白。

　　“.....我，我喜欢你。在军训列队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就注意到你了。”

　　起了半身的唐果又悄摸摸的重新蹲下去。还能有比误入别人告白现场更尴尬的事情吗？

　　有。

　　——那就是撞破同班同学的被告白现场。

　　“......抱歉，请问同学你是？”男生对姑娘陌生又疏离的态度已经宣告了这场告白失败的结局。他拒绝时清冽好听又礼貌的声音，熟悉得让唐果差点倒吸一口冷气。这不是谁，是和她同班的新晋校草司晔。他理科极好，教离散数学的老刘最喜欢他，每次上课都专门点他起来回答一些超纲问题，唐果对这个声音再熟悉不过。这人看着温和有礼，实际上以她的观察来看并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但是有胆来给司晔告白，她还是相当羡慕那姑娘的勇气。

　　唐果把身子缩得更低，有些委屈地戳了戳刚刚摔成了蜘蛛网的手机屏幕，只希望这两人别在这里拉扯，她蹲得腿麻透了。好在被拒绝的姑娘很快离开，唐果暗暗长吁了口气。而还未等她彻底松气，面前突然多了颇有压迫感的人影。

　　“偷听的。”司晔居高临下地站在唐果面前，宛若一尊反派Boss，气势凌人。在看到指责对象是自己同班同学后，他有些诧异地抬了抬眉毛。

　　唐果自打大学入校的那天起，高冷女神的人设就犹如珠峰般屹立不倒。多少人前赴后继地想要追她，却都因她过分冷淡的态度打了退堂鼓。这会儿看到她缩在一排破旧自行车后头听墙角，感观之震撼快等同于看到芭蕾伶娜变身哥斯拉。

　　被指责偷听的唐果双耳炸红，但好在车棚灯坏了，看不到。她有些艰难地扶着自行车后座站起来，微抬下巴，目光错过司晔耳边看向他身后坏掉的那顶吊灯，告诉自己要镇静不要慌。

　　“是我先来的。”少女的声音泠然清越，如叮咚泉水。她微抬小下巴的样子像只高傲的天鹅，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内心已经哆嗦成一锅粥。

　　黑暗在无形中放大了人的感观，虽然看不真切，但唐果觉得司晔的目光是有形的，打量到她身上像是在施刑。直到一声手机铃响打破了车棚内凝滞的空气。

　　“司晔到哪了？快开始了，都等你呢。”来电的是也是同班同学，唐果听出来是和司晔一个寝的李开。司晔回了两句挂了电话，最后又瞥了一眼唐果，接着什么话都没说就率先走出车棚。唐果连忙提上纸袋跟在司晔身后一起出去。

　　没两天就是圣诞节，班委在今晚搞了一个交换礼物的圣诞活动。到时候随机抽号，抽到同样号码的两个同学交换礼物。

　　唐果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在众人钦羡的目光中，抽中了和司晔交换礼物。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司晔算是学校里的“顶级流量”。有关于他的任何风吹草动都能以最快速度传播到校园里每个角落。从前唐果总是站在一旁安静吃瓜：她觉得司晔就像是一只亚马逊雨林里的花蝴蝶，随便扇扇翅膀就能在遥远的德州卷起一场声势浩大的风暴。

　　只是这回，司·花蝴蝶·晔卷起的飓风尾扫到的正是她，这就相当尴尬了。

　　司晔和唐果交换的礼物是一盒包装精美看上去就很高级的巧克力。包装盒上印着她看不懂的文字，牌子也是她闻所未闻的牌子。而在如今这个被消费主义侵蚀的时代里，一盒在圣诞节被送出去的巧克力等同于玫瑰花，约等同于低配版钻戒。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在圣诞节给异性送巧克力，四舍五入等同于结婚。

　　唐果真实地感受到了“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的艰辛。即将来临的考试周都抵不住同学们对八卦的热爱。原本她在学校里的关注度不算高，现在搭上了司晔这“顶级流量”，走哪都被一群人围观，像是在围观什么珍奇动物。

　　唐果的性格完全算不上高调，对这样的关注避之不及。想到这几天受到的打扰，她对司晔本人都有些怨恨起来了。收拾好桌上的书本文具，唐果又从兜里摸出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就准备踏进冬日的凛冽寒风中朝食堂进发。

　　巧克力在口中融化，化作几股暖流朝身体的各处蔓延。唐果突然就觉得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体内涌动着一股抑制不住的表达欲，彻底淹没了平时那个刻意低调的自己。就像是食用了《哈利波特》里的福临剂一样，唐果瞬间有一种“我就是天选之子”的谜之自信和勇敢。内心没由来的鼓噪着一股说不出的兴奋，催促着她要去干上一票大的。

　　“可是司晔真的很帅。”旁边凑在一起的几个女生的小声议论飘到了唐果的耳朵里。

　　——对于这一点她从不否认。

　　“而且人也很好，学习好体育好，什么都好。啊！好想去表白，司晔是不是真的和他班上的那个谁在一起了啊？”

　　——目前真的没有，但是作为“那个谁”，唐果为了自己能够有姓名，决定去努力一把。

　　中午的食堂最是人多。司晔和李开一边排队一边讨论方才自习时的几道题，突然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一回头，和他捆绑数日的绯闻女主角唐果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乖巧又可爱地歪着脑袋，甜甜地看着他。

　　“......什么事？”司晔如临大敌地朝后退了一步，目瞪口呆的看着班上这个一向沉默寡言高冷女神。唐果突然间变得这么软萌甜，一向信奉科学的他甚至怀疑这姑娘是不是被人跳大神了。

　　“司晔，我喜欢你，要不要和我交往？”

　　司晔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有些稀薄。

　　食堂里的学生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观着这告白现场，等待着男主角的回复。

　　而唐果在说完那句大胆的告白之后，浑身就像是被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她眼神有些惊恐地环视了下四周，满脑子飘的都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的弹幕。

　　围观的同学们不嫌事大地起哄：“答应她！答应她！”

　　唐果捏了捏快被自己掐烂的手心，不敢直视司晔的眼睛，只盯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朵——当然此时此刻她完全没有余力去想为什么他的耳朵会发红。她用尽全副心神稳定情绪，深吸一口气，带着莫得感情的口吻，极力控制着声音不要发颤。

　　“我刚是在开玩笑，司同学不要当真。”

　　接着转身就跑。

　　**

　　那天在二号食堂发生的事情，被人当作谈资横跨了整个元旦假期。圣诞节发生的偶像剧更新了，剧情峰回路转，编剧都不敢这么写。

　　高冷女神突然身披万丈阳光朝校草强势告白，校草在众目睽睽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耳朵。而还未等他有什么别的反应，女孩却突然冷下脸色，严肃地告诉他方才说的全是玩笑让他不要当真。

　　故事奇幻得犹如天方夜谭，以极快的速度成为学校又一传奇。

　　司晔一连着好几天都处于被低气压笼罩状态。不过这也正常，任是谁遇到这样的事情心情都不会太好。他二十四小时摆出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像是一个不喜欢地球的外星人，唐果避之不及。

　　好在最近期末，所有课都已结课，她基本上不会见到他。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某天她在图书馆自习完回寝室的路上，还是遇到了司晔。

　　冬夜里的气温格外的低，唐果用围巾帽子口罩把自己裹得妈都快不认得了，却被司晔的火眼金睛给认了出来。

　　那日食堂一别，唐果已经被司晔狠狠地刻在了黑名单的榜首。他长这么大就没丢过那么大的脸。如果不是和唐果同学半学期知道她平日里是个什么德行，他真会以为这丫头是什么脑残霸总小言看多了，另辟蹊径来引起自己的注意。

　　司晔不知为何，一个人坐在路灯下的马路牙子上。

　　唐果像是玩“一二三木头人”时被叫住的小孩，浑身僵硬。好在她把自己包裹得足够严实就只露出了一双黝黑的大眼，警惕得不得了。而姣好的身型气质却让这防备的眼神看上去格外的高傲不可侵犯。此刻看到唐果这副木然又高冷的不食人间烟火模样，三九寒冬里他硬是给自己看出了火来。

　　“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过来？”司晔有些气急败坏地道。

　　唐果极不情愿地一步三挪，几乎是蹭着地面朝司晔靠近。

　　“我是能放火还是能吃人？！”

　　唐果心中颤抖着叹息了一声：他此刻看上去就是既能放火又能吃人啊！凶残得像是抢走了公主盘踞在宝石山上的恶龙。

　　“劳驾您抬个手，扶我一把。”

　　司晔今天也是有点倒霉。室内暖气太热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在自习室复习了一整天，被热得头晕，就想去室外打两把篮球让大脑清醒一下。而事实证明，冬天在室外打球并不是一个好选择。因为缺少热身也因为室外太冷，他就在篮板下耍了个自娱自乐的帅，结果落地时右脚就被扭伤。又因他嫌手机打扰他自习，于是今天出门他压根没带。

　　他去的球场地方有些偏，夏天都鲜有学生过来打球，更别说数九寒冬的考试周。此处距离自习室也有一段路，司晔已经伤了一只脚不敢再作，一时间他竟然找不到人来扶他回去。

　　唐果在不断靠近司晔的过程中止不住地紧张，司晔一个指令她一个动作，僵硬地像是个木头人。她一路扶着司晔，始终一言不发。司晔觉得奇怪，扭头瞥了她一眼，赫然发现扶着他的姑娘竟然一直同手同脚地走路！

　　女孩带着口罩帽子，仅露在外面的那一双黑眸像看着什么宝贝似的，定定地盯着脚下的地砖。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不自然。

　　司晔眯了眯眼睛，看了几眼女孩口罩上那只懒洋洋的橘猫，眸中闪过亮光，像是在酝酿什么恶作剧。唐果依旧毫无察觉地同手同脚走路，像个程序被设定错误的机器人。说时迟那时快，司晔直接上手扯下她的口罩。

　　两人正好路过一盏寂寥的路灯。温黄色的灯光将少年少女完整地笼罩，将女孩脸上的无措、黑眸中的惊慌明晰地照亮。像是春日融冰化溪，往日里高不可攀的冰山少女在暖色灯光下一点一滴地退冰，表情生动得宛若多彩的油画，司晔一分一毫都未错过。

　　寂寥的小径不再孤独，司晔突然觉得这条鲜有人至的小道有了人烟。

　　“原来你不是高冷，你是害羞。”司晔捏着她纤细的腕子，感受着姑娘青色血管下奔腾鼓动的脉搏，恍然大悟地点破了唐果在同学面前无意中维持了许久的人设。“欸，你这会儿心跳这么快，不是生病了吧？”

　　唐果只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