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蝎》欧洲瓢

6、小竹（1）

　　阿东注意到了那个孩子。

　　事实上很多人都注意到了，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沉默又疑惑地看着那个孩子。

　　那是个小男孩，个子不高，脸上还带着婴儿肥，顶破天十岁的模样，生的玉雪可爱，睫毛又长又密，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星子一般灵动非常，扑闪扑闪地四处张望着，盛满了懵懂天真。

　　一个可爱的普通小孩。

　　只不过出现在了最不该出现的地方。

　　这里是战区，军营。

　　原本居住在附近的居民，早在战火蔓延到这里之前就纷纷拖家带口逃难去了。

　　如今的这片区域，方圆百里，除了交战双方的士兵之外便再没有其他人烟。

　　这个漂亮的孩子，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这个他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男孩跟着阿东的大胡子班长，仿佛有些羞涩似的，紧紧地攥着班长的衣角，亦步亦趋。

　　一双无邪星眸却抑制不住稚童天性，好奇地观察着周围，偶尔和士兵们视线相交，还会冲人腼腆一笑，浮出两个浅浅的小酒窝来。

　　大胡子班长径直冲着阿东就走了过来，从胡子中艰难裸露出来的脸臭得仿佛在粪坑里腌了半个月一般。

　　阿东一脸懵逼地看着班长站定到了他面前。

　　班长像拎鸡仔一样提拎着男孩的后领，把他怼到了阿东怀里。

　　男孩有些慌张地迅速把小胳膊环上了阿东的颈项，栗色的卷发软软地蹭上了阿东冒出了些青色胡渣的下巴。

　　“喏！这个崽儿，给你带了。好好看着他，别让他死太早了。”

　　班长说完，就带着一身仿佛要吃人的气势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阿东抱着怀里软乎乎仿佛还带着奶香味儿的小男孩，陷入了懵逼的n次方。

　　空着三张床的营房内，一群好奇的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男孩，男孩坐在阿东的床铺上，小脚丫一晃一晃，腮帮子鼓鼓的含弄着阿东翻箱倒柜找出来的一块硬糖，开心得眼睛都弯成了两弯月牙。

　　阿东：“……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男孩嘴里还含着糖，奶声奶气有些含糊地答：“窝教叶竹~叫小竹就好！”

　　阿东惊了：“野猪？！”这孩子爹妈和他有仇？

　　小竹顿住，有些气急败坏地把糖吐到了手心里：“叶竹啦！叶子的叶，竹子的竹！”

　　阿东松了口气：“那小竹多大了呀？”

　　小竹：“小竹上个月就满九岁啦！是个大人啦~”

　　阿东：“……”……真大啊。

　　阿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颤颤巍巍：“……小竹是来这里找爸爸的吗？”

　　小竹眨了眨大眼睛：“不是哦~”

　　阿东愣了一下：“那你……”

　　小竹恋恋不舍地看着手心里的糖，似乎在考虑要不要重新吃回去：“小竹是来打仗的呦~”

　　阿东：exm？？！

　　不论阿东和其他士兵们有多难以置信，当大胡子班长臭着脸噔噔噔回来，把一套最小码的作战服和其它必需品砸到小竹面前时，阿东他们也只能信了。

　　“班长，这……”阿东拦住要跳下床收拾东西的小竹，自己低头翻看检查着，发现还有一把半自动步丨枪和一把五四式手丨枪。

　　“看什么看？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了吗？滚滚滚滚滚！！！”班长毫不留情把挤在这里的其他士兵都轰了出去，掩上门烦躁地抹了把脸：“别他妈问我！鬼晓得上头发什么疯，这么小的孩子……”

　　说着，也蹲到阿东身边，捞起那套作战服就往小竹身上套。

　　小竹哼唧着挣扎了几下，被班长凶巴巴的瞪了一眼，也就委屈巴巴地任他摆弄了。

　　可是小竹实在太小了，就算是最小码的作战服，套在他身上也和罩了个麻袋一样，连手脚都伸不出来。

　　班长看了看满脸写着：“你欺负我！”眼泪汪汪瞪着自己的小竹，更加烦躁了。

　　用手大概估量了一下小竹的尺寸，扒下那套过大的作战服，又去阿东对面自己的床脚翻了翻，摸出一套针线剪刀来，就自顾自坐下开始改制衣服。

　　正在帮小竹收拾东西的阿东冷不丁瞥到，登时被这现场版张飞穿针惊得脚下打滑，好险没摔个狗吃屎。

　　小竹原地委屈了一会儿，兴许也被这冲击性太强的画面吸引，跳下床哒哒哒哒地迈着小短腿跑到班长身边，扒着他大腿好奇地看他手法娴熟地缝衣服。

　　班长瞅了瞅腿上趴着的好奇宝宝，手上不停，嘴里粗声粗气地吼他：“别他妈来招我！边儿去！”

　　只不过这副贤妻良母似的娴熟动作实在是没有任何震慑力，小竹不但没有被吓跑，还更加变本加厉地试图直接爬到班长腿上：“叔叔，你还会做衣服呀？”

　　班长顿了一下，沉默着继续麻利地改那按理来说禁止自行改动的作战服。

　　小竹放弃了爬到班长腿上，转而爬上床贴着班长坐下，靠着他胳膊看他缝出细密整齐的针脚。

　　班长沉默了很久，久到小竹都开始脑袋一点一点打瞌睡了，才哑着嗓子开口：“我也有个儿子。”

　　一边铺床的阿东悄然竖起了耳朵。

　　班长：“……老婆难产，儿子刚生下来她就去了。她走的时候，我还在外边执行任务，都没能回去看她最后一眼……我一个人带儿子……小娃娃，麻烦得很，我只能什么都会一点，才勉强照顾得了他。”

　　“后来开战了，我出来打仗，就再没回过家，再没见过儿子……”

　　“我儿子今年也是九岁，比你大一个月……上上个月刚过完生日……”

　　“我……唉！算了。”

　　班长叹了口气，瞥了刚刚抱到他胳膊上的小竹一眼：“小娃娃，你爸妈呢？”

　　小竹把脸贴到班长胳膊上蹭了蹭，含含糊糊地说：“我没有爸爸妈妈。”

　　班长皱起了眉头，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小竹又开口了：“我从来没见过爸爸妈妈，我只有姐姐……姐姐说我是怪物，说爸爸妈妈就是被我害死的。”

　　班长眉头拧得更紧了，就连阿东也不由自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小竹说话奶声奶气的，可能因为困了，听起来有点黏黏糊糊，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觉得难受得不得了。

　　“姐姐经常喝酒，喝醉了就骂。什么都骂，不过骂的最多的还是我。”

　　“姐姐说要不是因为我，她和爸爸妈妈都会好好的，她还能去上大学，能嫁个好人家。一切都是被我毁了。”

　　“姐姐说妈妈就不该生下我让我来祸害她祸害这个世界，问我怎么还不去死。”

　　“虽然姐姐喝醉了总是凶我骂我，可是小竹还是最喜欢姐姐了！”

　　“姐姐不喝酒的时候会给我做好吃的，给我买新衣服，会给我讲睡前故事，很努力的每天出去上班赚钱养我……”

　　说着说着，小竹似乎是困极了，阖上了眼睛，最后含糊不清地哼唧了一句：“姐姐的声音很好听……”

　　后半句却是怎么也听不清了。

　　小竹的呼吸渐渐变得清浅平稳，就这么抱着班长粗壮的胳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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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胡子班长（超凶）：“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绣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