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归·名邑旧事》布衣吴了

33、第六章

　　“被咬了不知道还回去吗？”
　　“怎么还？难道我也咬鸡一口吗？”
　　“……哼……”陆转无奈的轻笑一声。
　　蒙西抬头愣愣的看着陆转，好半天才明白过来他这笑里的意思。
　　“他是我同桌，我们俩平常说话就这样。”
　　“那你躲什么？”
　　“我没躲，我……吃完了出来消食。”
　　陆转又一阵无声淡笑，蒙西见了眉头一蹙，不自觉咬了下嘴唇，转过身去。
　　“哪只鸡啄人？”
　　“屁股上有两根绿毛的那只。”蒙西往院中围栏里随意一指。
　　“长得还挺好看。”
　　“是啊，嘴上还不饶人呢。”
　　“你没惹它，它能啄你？”
　　“你可看清楚了，没人惹，它身上的毛可都立着呢，就差挂个‘不要靠近’的牌子在身边了。”
　　“谁说的，你看它身后是不是窝着一只毛色暗淡，身形消瘦，垂头丧脑的小母鸡？”
　　“我怎么没看见……”蒙西挪步换个位置往里看去，这个角度的确能瞧见一只体型瘦小的鸡缩窝在那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公鸡身后。
　　“看见没？”
　　“……”蒙西白了陆转一眼，寻着院角边蹲下，随手操起块石头凿地。
　　陆转站在她身后许久，眼神飘忽着不知在看向何处，两人都沉默着，若在外人看来这不过只是两个不相干的人，陌生得无话可说。
　　许久之后，蒙西没再听见身后的动静，缩着脖子侧头往回找寻看看，却见那人撑着头坐在院里一块石板上，神色悠闲，也正回眼看着自己。
　　高中后，蒙西特意剪了方便梳洗的短发，还留了齐刘海，本就小小的脸，被墨丝掩盖之后只剩半个巴掌大的脸。她的双眼藏在头发掩映的阴影里，下颌紧靠在双膝处，这一次她没有再闪躲，而是和他久久凝视。
　　“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吗？”蒙西开口问。
　　“什么话？”陆转起身往蒙西身边走去。
　　“快毕业的时候，你发短信说的。”蒙西见势也起身顺着陆转靠近的脚步往反方向走着。
　　两人在宽阔的后院边一个人靠近，一个人后退，像在做一个追逐的游戏。
　　“那么多短信，你指哪一条？”陆转顿住脚步，。
　　蒙西随即也停下，清清嗓，眼神换了地方，面颊侧到一边小声的说：“北山。”
　　陆转脸上的笑缓缓晕开，眼眉松下，他岂会不记得、又岂会不晓得，他抬眸深深地看着蒙西，然后大步向她靠近：“你说什么，我没听见。”
　　蒙西见陆转靠近，撒腿向一边跑开，距离再次拉开：“你确定？”
　　如果除去初二校庆排练那段时光，也许，此刻眼前的一切对他们来说才算是真正的美好。青春总是迷蒙的样子才显得稚嫩可爱，是那种伸手可以看见指尖云雾缭绕的美，那样的雾又是无比干净澄澈的。
　　蒙西和陆转离得不远，是她总在躲着他，让他不要站在离她太近的地方，大概两米吧，她们中她总是那个控制着固定距离的人，他也总是去迁就和习惯，渐渐的，好像这几步路已经变成了两人间的默契和互相理解。
　　16岁的蒙西，18岁的陆转，他们再一次相遇，再一次从陌生到熟悉。
　　明明是闷热的午后，站在院里阴影处的两人脸上却都挂着清凉恬淡的笑。她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样乖巧，难得一见的不加设防，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样阳光，难得一见的温暖和煦。
　　时光是一双戴着防护道具的手，将美好层层包裹，然后将再次相遇的人紧紧缠绕。
　　还好他们纠缠的不是已经过去的不圆满，还好没人先提起，也没人多余解释，他们都用遗忘让那些裂缝淡化出需要珍惜疼护的以后，用语言和微笑再一次相拥了遇到。
　　真好，18岁的你真好。
　　真好，16岁的你也很好，出乎意料。

　　“你笑什么？”
　　“你又笑什么？”
　　“我笑匹诺曹根本不是因为说谎鼻子才会变长，而是因为假装。”
　　“我笑灰姑娘根本没有水晶鞋，她会魔法，欺骗了王子和所有人。”
　　“嘁……胡扯！”
　　“傻蒙，匹诺曹的假装只会伤害他自己，灰姑娘的魔法却不然。”
　　陆转的话就像一颗鹅卵石砸进小池塘里一样在蒙西的心里荡起涟漪，她敛下笑颜，低眼望向别处，唇渐渐抿紧，微微低头，短发遮去她大半容颜。
　　她呆呆的转回身，挪步往屋里走去，不再顾忌身后之人，陆转看着她离开的身影，百感交集。
　　回到大厅时，几乎每个人都在忙着收拾涮洗，蒙西正要接过一个女生抱来的碗碟，立马被她阻止：“交给我们就行了，上午都是你们在忙。”
　　蒙西在楼下怅然若失的转了两圈，不见室友几人，侯亮从厨房里摇出来，正好看见蒙西靠在大门边上出神，忙上前去。
　　“喂……”
　　蒙西被吓得一怵，见是侯亮，“无聊！”
　　“你发什么呆呢？”
　　“她们呢？”
　　“班长和陈辰出去了，其他人不知道，你去二楼看看吧。”
　　蒙西在楼上几个屋子里转了转才发现周蕙和刘胭躲在一个小屋子里靠坐在窗台上，面前摆了不少小零食，一边吃着还时不时往窗外看去。
　　“你们在干什么？”
　　周蕙和刘胭闻声回头看向这边，神情从惊愕变成了然又变作考量一笑。蒙西看得汗毛直立，靠近窗台往外看去，却见是后院的景致，那院里背影高大的男生正悠闲的拿着粮食往鸡群里撒去。
　　“你跟他什么关系？”周蕙指指窗外那人，看向蒙西的眼眸里尽是不怀好意。
　　“初中同学……”蒙西没想隐瞒，在这里全然可以看见方才她跟陆转交谈的光景，再者，她不想做无谓的狡辩。
　　“骗鬼呢？”
　　“是真的！”蒙西有些无奈。
　　“不老实……”
　　周蕙和刘胭在楼上也就只是看了蒙西和陆转在院里交谈时的后半段，惊于两人相识，又讶于此二人假装陌生。她们一边看着一边猜测了许多，但更多的又变作担忧，陈辰对这个陌生男孩好感甚笃，可只是妾有意、郎无情。
　　反观陆转和蒙西，相对而立，在午后的阳光下笑得那样开心又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作为旁观者而言自是容易判定，但作为朋友，举旗若鼓，难以取舍。
　　“小六，你和陈辰……还有他……”
　　“三姐，你想多了，我跟他真的只是同学，而且我想，陈辰姐她心里应该已经有盘算了。”
　　“什么意思……”
　　“吃饭时，陈辰姐为什么跟我换座位？还有，你们觉得他……”蒙西指了指楼下的身影，“是善茬吗？”
　　“所以，陈辰已经预料到自己失败了？”周蕙皱眉问道。
　　“难怪她一副心情郁闷的样子缠着大姐，现在也不知躲哪去了。”刘胭一副豁然明白的模样。
　　“所以呀，你们也不用再担心陈辰姐如果知道了我跟陆转是老同学会怎样了，再说我也只跟他做了一年同学，哪有什么深厚交情。”蒙西此时心里想着反正过了今天她们也不大可能再跟陆转有联系，索性就撒个小谎，这样既能平复周蕙和刘胭好奇窥视的忐忑心情，兴许以后事情败露也能降低点对陈辰的伤害。
　　在蒙西心里，她与陆转的过去，在大多数认识两人的人眼里看来也确实只是同桌一年的交集。只是，那些只留在两人心里的羁绊过去了好像已经彻底的秘密消散了，这一年，他们都认为对方已经过得很好，所以不必提起的也就不需要再搁上台面了。
　　周蕙和刘胭显然已经对蒙西的说法不再过多深究，她的性格她们或多或少是了解的，今天小六是被抓了尾巴在手，若这个意外没有发生，她们相信她一定会把自己的秘密藏到天荒地老、只字不提。

　　蒙西怎会认为自己是会魔法的灰姑娘呢，她顶多只能算个不起眼的小家仆。可是，陆转的话在那一刻又实实在在让她疼痛难忍过的，如果是那样，那是不是代表她也曾是会假装的匹诺曹？
　　蒙西觉得，她和陆转之间始终隔着一堵高墙，他进一步，她便会不由自主的退三步，那个人的世界她终究是好奇而怯懦的，于是，只能选择止步。
　　陆转以为，他对蒙西的了解不会太少，可一次次的判罚失误都在警告他，他们之间还离着千山万水。
　　方文君和陈辰回来时，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日头下去一些，所有人都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陈辰回来后在屋里屋外观望了好几圈，蒙西早已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几番斟酌后悄悄伏在她身边不忍的告诉她陆转已经回家了。
　　陈辰的失望之色溢于言表，蒙西只得淡然一笑以示就此作罢吧，她看出了蒙西掖着难以表达的那股意味，眉眼更是忧郁，却又只能无奈。
　　一行人站在略显残破的公交站台前打闹聊闲，蒙西靠在站牌下的阴影位置处看着寝室几个女生说说笑笑，偶尔回应，不多言语，神色颇为疲惫。
　　“蒙小六，你过来，跟你说件事。”侯亮站在人群外向蒙西招手，一本正经的模样。
　　蒙西抬起眼皮看他，靠着的身体却一动未动，懒懒的开口问到“什么事？”
　　“你过来。”侯亮有些不耐烦，偏了下头语气加重。
　　蒙西眼珠子转了转，默默转眼看身边正低头摆弄手机的女生，思绪飞了一会，想着侯亮找自己莫非是为了陈辰？
　　“干什么？”两人站在人群之外稍远，蒙西觉得侯亮每回拉下脸来特严肃的样子跟自己说话时都跟陈辰有关，这让她觉得总要出卖自己透彻的灵魂来转告他一些关于陈辰身上凤毛麟角的信息很不舒服，所以对他很难有多好的态度。
　　“你，跟陆转什么关系？”侯亮写着八卦的双眼此刻正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居高临下的逼视她。
　　蒙西躲开他的考量，转身便走，既然跟“出卖”陈辰没关系，她更没必要“出卖”自己。
　　“你心虚什么，真有事我谢你还来不及。”侯亮跟上前，同蒙西说到，笑意已然在言语中四处蔓延开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蒙西停下脚看身边的人，眸色凛冽。
　　“嘁……”侯亮又打量了蒙西一圈，才接着说到“他跟我要你电话了。”
　　“……”蒙西蹙眉。
　　“我说你手机被没收了。”
　　“然后呢？”
　　“你能不能把你吃人的眼神收一下，你手机被收的时候我还跟你不熟呢，哪来的号码。”
　　蒙西仿佛听到自己暗暗松了口气，转眼见侯亮并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眼神里分明还满是“有事”的模样，遂接着问到：“还有别的事吗？”。
　　“我把班长号码给他了……”话没说完，蒙西一巴掌重重的拍在了侯亮的胳膊上，响亮的声音，引来众人雀跃。
　　蒙西才懒得理会一些人“有趣”的打量和言语挑谑，她指着侯亮的鼻子，咬牙切齿的说：“以后我要再告诉你陈辰的事，我就跟你姓。”
　　不知从何时起，学习好的人不再等于七情六欲丝毫不通，侯亮其实算个明白的主，平生三分之二的热情给了学习，剩下的三分之一也多半奉给了陈辰。
　　十六七岁的少年、少女浅尝蜜果，他们似乎都对才露尖角的情感敏锐异常，有人善于捕捉，有人善于照写，就会有人善于逃避。
　　这个世界，青春有无数张色彩斑斓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