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chapter4 ...

  •   深夜,初冬的寒气早已笼罩了整个冀州,月光落下一地冷冷的霜白,屋脊上的男子却恍然不觉。
      少女依稀的热气散在风中,那双漆黑冰凉的眼眸,转动时流光溢彩,娇俏可人,凝视人时却静若明渊,沉静冰凉,像一层又一层羽毛袭来,柔软之下是泛着青光的冷箭,透得人心凉。
      他振了振衣袖,轻轻转动起酒壶来,玉色的壶壁上依稀透出他苦涩的浅笑。

      “表哥心乱了。”
      来人施施然坐在他身旁,轻柔地拿去了他手里的酒壶。
      方一凡撑着屋脊向后一倒,看着天边月色淡黄如琥珀,在这苍青的穹顶上远远地透着些许暖意,“从得知有人刺杀她的那一刻我就该明白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东京府里的一个贵女?偏偏还存了侥幸,总要试探一番才死心。”
      林磊儿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将酒液倾倒在屋顶,看那冰凉的液体在错落有致的瓦片中逐渐没了踪迹。
      “她拿母亲的闺名与我猜字谜,算准了我会避开母亲名讳。若说这东京府还有谁知道我母亲闺名的,那便只有皇后的女儿了。”
      “来的时候小姨父叮嘱我们,名为贺寿,实为探路。遇上太子,也未尝不是好事。”
      “太尉刚向我们示好,这边就遇上太子,该说我们西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呢?”
      林磊儿笑了笑,“好与不好,总得探清了情况才知。如今我更想知道,太子来冀州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一个丁一可不值得跑这么远。”
      方一凡笑起来,振了振手腕将披风覆在林磊儿身上,“东京府的内斗,只要不烧到西南便可,咱们只管游山玩水,坐观虎斗。走吧磊儿,今夜得好好睡一觉,明天可有的受呢。”

      一线日色自黎明之际升起,破开苍青的天光。
      街边的一些小贩悄然换了人,多日无人居住的雅阁突然来了大批客人,三四岁的稚童在街上跑跑跳跳,跌倒的那一刻看见推车下有金属青黑的光泽幽幽亮起。
      一只健壮的手臂将孩童抱起,大汉脸上虬着结块的肌肉,努力微笑地看着孩童,“今日别上街玩了,早些回家找你阿娘。”
      那孩子从他胳膊中跳开,不一会儿便没了踪影。
      大汉回头看向高楼之上的相对而坐的男女,蓦然握紧了腰间的弯刀。

      “怎么突然请我到这里来?”乔英子看着眼前酌酒的男子,微笑地问道。
      这个高楼建造的很是别致,一边是市井众生,熙熙攘攘,一边是扶柳落梅,错落雅致。一道轻纱隔开了雅妓和食客,轻纱之下女子翩翩抚琴,一曲琴音涤荡忘俗。
      方一凡倒也不答,斜倚在桌上,半是迷离半是清醒地地看着手中的酒杯,“昔有朝歌夜弦之高楼,上有倾国倾城之舞袖。这高楼一边是官声,一边是民声,殿下以为如何?”

      他的声音不高,落地无声,却惊得屋外小厮,瞬间握上了刀柄。

      乔英子浅浅一笑,拂开眼前的酒杯,缓缓坐直了身体,凛冽的寒风吹过,扬起层层叠叠的轻纱,也搅乱了她的乌发。少女背后是寥阔的苍穹,身子单薄却眉眼开阔,一个起身,收尽了之前的野性与娇俏,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扑面而来的矜贵,轻衣缓带,满是风华。
      她静静地看着方一凡,语气平静,眼底漠然,“看来小方侯并不如传说中那般不学无术。”
      四面的目光如刀,方一凡却笑意如故,他正了正衣衫,“太子殿下也不如流言里那般无能。”
      沉重不绝的脚步声响起,满座的惊呼在刀光剑影下哑然,无数的人影跑动在高楼之上,不一忽儿便将整个雅阁团团围住。
      “世子易名前往我大端,是为何?”
      “自然是为游山玩水而来。”
      “一无通文,二无路引,世子可知您犯了律令?”
      “西南使团进京贺寿,既有通文也有路引,我不过厌弃那些繁文缛节,提前来了大端,何来犯律?”

      “放肆!殿下问话竟敢如此油嘴滑舌!”
      乔英子皱了皱眉,她抬手压住了手下的话,“这一路多谢世子照拂,不过世子隐名埋名藏在我身边,这些事恐怕还得回东京好好商议。”
      方一凡却只是笑,半晌他从袖中拿出一个袖箭,笑望着她,“女孩子家,还是少用这种东西的好,不然伤到自己可就不划算了。”
      乔英子还在诧异袖箭的寓意,轻纱却蓦地扬起,从中劈开一道凌厉的雪光,带着腾腾杀气骤然袭来,下一秒一柄长刀狠绝地砍向方一凡的脖颈,在离皮肉一寸处堪堪停下!
      “她在哪?!”
      乔英子眼睛一缩,季杨杨怎么在这?

      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慌忙地跑上楼,迎面就直直地跪在乔英子面前,汗如雨下,“回……回殿下,尚宫和那林姓男子……俱……俱不在客栈……”
      方一凡脖子上的那把刀更深地压了下去,一丝血迹从刀口冒出,他恍若无人地喝下一口酒,笑意深深地看向乔英子,“她在哪儿,就得问殿下愿不愿意知道了。”
      一抹日光透过云层,直直地照在乔英子肩头,身形纤弱的女子,脊背挺得笔直。
      袖中的指尖深深压进了掌心,她冷冽地问道,“你要什么?”
      方一凡展颜一笑,他和林磊儿猜对了,能贴身跟到冀州的女官,对乔英子来说,必定非比寻常。

      黄芷陶颤颤悠悠地醒来,后颈一阵酸痛,她恍恍惚惚地看着周围,日光浅浅地透了进来,落在木色的地板上泛出一地的暖黄,不远处的香炉袅袅升起轻烟,凝神安心,恰是常日里助眠用的苏合香。
      一卷书从帘中探出,而后是执书的手指,雪白修长,被衣袖掩了大半。
      帘后进来了一个清隽的男子,玉冠青衣,皎皎风华。
      林磊儿朝她作了一揖,“冒犯姑娘了。”
      黄芷陶站起身朝他走去,那男子朝后一退,又再度隐到帘后。
      “西南侯府的胆子已经如此大了么,连宫里的人都敢绑。”
      林磊儿将书往掌中一合,笑容清雅疏离,“尚宫说笑了,明明是世子与殿下路上偶遇,在下与姑娘相谈甚欢,这才请了尚宫来此处饮茶。”

      “易名相伴和偶遇拜访,两个解释,两种后果,小方侯打得好算盘。”
      方一凡笑笑,那笑意落在乔英子眼中甚是可恨,“太子硬要相逼,臣也没有办法。太子若不肯,臣最差也不过被父亲抽几个鞭子,禁足几日,您身边那位女官,可就得吃点苦了。”
      横在脖颈上的刀,杀气未减半分。方一凡看着乔英子的眼神从愠怒到冰冷,最后终于化为妥协,只是那墨玉般的眼眸下依旧是极深的敌意。
      “来人,上菜!今日偶遇小方侯,可得好好喝几杯。”
      方一凡如愿地笑起来,他拿着袖箭望向季杨杨,“太子都发话了,你还不松?”
      那股杀气带着铁锈般的森寒,刺得方一凡很是不舒服,男子凝眸盯着他,明明是一张俊美矜贵的脸,却丝毫不见东京府贵胄的奢靡之气。
      那一瞬方一凡脑子里闪过无数个东京府排的上名号的贵族男子,却没一个能和眼前的男子对的上。
      而后那柄长刀带着森凉缓缓移下,他狠狠地夺走方一凡手中的袖箭,竟是连告退都不说,直奔楼下。
      望着他轻捷的背影,方一凡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气。

      绵绵的丝竹声再度响起,琴娘身形曼妙,此时却无轻纱相掩,那一地的轻纱被小厮飞快地收拾走,方一凡摆了摆手,让她退下。
      待到四下无人的时候,乔英子突然发话,“小方侯果然是聪明,不挟黄芷陶离开,却知道跟着我。”
      方一凡又恢复了以往嬉皮笑脸的样子,“可不是么,跟着殿下是最安全的,否则我死了,那就是殿下的责任,殿下遇刺就是我的责任。你我二人身份不俗,可不能让旁人钻了空子。”
      “小方侯口中的旁人是谁?”乔英子漫不经心地丢了一句话。
      方一凡滴水不漏地接下,“旁人自然是除你我之外的人。”
      雅阁内沉香细细,清浅的酒气和淡淡的烟雾遮住了晦暗不定的眼神,相对而坐的二人心思各异,相互试探,却始终探不明对方心中所想。
      遥远的帝都人声鼎沸,波谲云诡,阴暗的迷雾笼罩着每一个人,暗夜里一双双眼睛透出光来,每一只眼下都渗着血。

      接下来的几日,方一凡和林磊儿几乎被禁足在客栈,连带着他们的人手都被密密关押。
      之前那个执刀的男子却再也没见过,方一凡曾有一搭没一搭地向人问他的身份,所有的人却都对他讳莫如深。
      “不就是个名字么,搞得如临大敌似的,还不告诉我。哎磊儿我跟你说,那个男的绝对和你绑的黄尚宫有一腿,你没看他那眼神,险些要把我皮剥了,哎哟可怜我这脖子还被他的刀秃噜了一层皮。”
      林磊儿翻着书,头也不抬地说道,“破了点皮而已,以前被小姨打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话多。”
      方一凡朝口中扔了一块糕点,含糊不清地问道,“你说乔英子来冀州到底干嘛来了?这都好几天了还不回去。”
      “不知。”
      “几天没人来理我,还怪无聊的。她一个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要什么没有,为啥要喜欢弓弩和机关啊?想不通,真想不通。”
      林磊儿的书终于看不下去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在榻上毫无形象的方一凡,“表哥,你今天话有点多。”
      “我哪天话不多?我乐意。”
      “你今天话里全是她。”
      方一凡一下子就从塌上跳下来,像是一只踩上锅炉的松鼠,跳着脚满口否认,“谁话里都是她啊?谁想着她啊,一天到晚凶不拉几的,我要是喜欢她,那我不成了龙阳之好了吗?再说了,西南和大端不睦多年,我和她从祖上就不对付,水火不容你知道吗?”
      林磊儿被这一长串不带停的话楞了一下,而后呆呆地说了一句,“表哥,我没说你喜欢她。”
      方一凡一怔,他眼神飘忽地咽了口唾沫,一把将被子往头上一盖,双腿一蹬,生无可恋,不久被子传来他闷闷的声音,“这北边怎么这么冷啊,简直要冻死我。”
      林磊儿呆呆地看着面前烧得正旺的火炉,连他都把外衣脱了,一向身体康健的表哥,为啥还觉得冷?
      他对男女之事一概不懂,思来想去得出了表哥大概是和小姨一样喜欢时不时就发一次病的结论,而后心满意足地继续看书去了。

      “他敢说我凶?!”乔英子一把拍上了桌子,震得地下报信的属下耳尖一颤。
      (殿下,您……您真有点凶。)
      “他以为他谁啊,还没我爷们呢,一天到晚跟个纨绔似的,还说喜欢我是龙阳之好!我眼光有那么差么?我看上谁也不会看上他啊!”
      黄芷陶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样子,慌忙让下属退下了,乔英子的嘴里还在继续骂着方一凡,她的脑袋突然就有点疼。
      殿下在宫里没这样啊?是不是来了冀州水土不服火气有点大?
      要不过几天她给殿下开个去火气的方子?

      “芷陶我凶么?”
      黄芷陶一怔,她迷茫地眨了眨眼,“啊?”
      “凶不凶?!”
      “不凶不凶,殿下别听小方侯瞎说。”
      乔英子嘟囔了一句,“总说我凶……我哪里凶了……”
      她嘴里嘟嘟囔囔的,黄芷陶没听清,只看到她皱着脸踢着桌角,眼底的水波娇俏动人,灵动而可爱。
      有多久没见过她这般轻松的样子了?黄芷陶已经记不清了。大多时候她总是垂着眉,安静地在中宫听皇后的训诫,像一个毫无错处的木偶机械地完成皇后交给她的每一件事。
      闷得久了,就想出宫,那片刻逃出去的刺激与惊喜便能让太子高兴一整天,一整个月,甚至一年。
      黄芷陶心疼她,便一次又一次地帮她逃出去,她知道太子发疯一般地想逃离皇宫,可她也知道太子会在日落之时准时被金羽卫抓回,而后是一日又一日的压抑和囚禁。
      她的命,就生在就皇宫,无人救得了她。

      黄芷陶垂下眼睛,安静地退了下去,日光透过枯枝,一地金华。
      殿下的事情办完了,该启程回去了。
      她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暖阁,那里住着一个少年,因担心她再度被人掳去而就近住了下来。
      她的眼里霎时盈出泪来,是时候回去了,有的人,也该道别了。

      夜里的火把照亮了半个院落,领头的汉子呵着白气,最后检查了防卫和随行的物资,拍了拍同伴的肩膀,“最后一晚上了,明日启程,一定要守好殿下安全。”
      “诺!”

      深夜的时候雾气渐渐散开,站岗的护卫盯着前方,突然一把尖刀从喉中刺出,来人捂住他的嘴,沾着满手的血迹将他轻轻放下。
      同一刻的后院,数只弩箭射穿护卫的眉心,溅出一大泊鲜血。
      黑色的影子无声无息地潜入客栈,在长长的回廊上拉出狰狞的黑影。灯簌地一下灭尽,那些长长的身影骤然消失,与此一同消失的是马铃的闪动声。
      无声的杀气蔓延开来,客栈的窗户被人从上跳进,睡梦里的脖颈被一个又一个割开,黏腻的鲜血铺满了整张地板。

      “滴答——”
      季杨杨骤然睁开眼睛,窗外一片浓郁的夜色,轻而密的脚步声揪得人心颤,他握住枕边的刀,轻轻走下床来,一道黑影飞速地从他窗前闪过。
      “滴答——”
      他朝上看去,红色的液体自天花板渗下来,满目疮痍。

      方一凡的屋内灯光还亮着,烛火下他一手翻着画本子一手往嘴里扔着肉干。
      忽然他的眉毛皱起来,太静了,之前断断续续的马铃声此时一点也听不到了。
      他轻轻走到窗前,在窗纸上戳开一个洞,望见外面大片的黑影来回奔跑,血滴在模板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骤然一把弩箭射来,直破纸窗,凌厉地定在柱上,震得大片木屑飞溅!
      他当即跃回床边,一把将林磊儿塞到床底,黑衣人再度破门而入,他拿起床边沉香便向那人砸去。
      抬脚,折身,手腕一翻抢去那把剑,手起,刀落!凌厉地雪光闪过,方一凡一把将来人钉死在地面上。
      正在此时外面响起大声的杀喊声,这场刺杀终于被人发现,来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多,也更猛。
      他当即拔出刀朝乔英子的房间走去,她若死在这,西南和大端战事必起,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出事!

      漆黑的长廊里尸体遍布,一脚踏上便是一地的血,他抢过一把弓弩,以弩开路以剑杀人,生生在众多的杀手中杀出一条血路。
      却在转弯的时候遇到了同样满身鲜血的季杨杨。
      方一凡身上的弓弩已射尽,季杨杨咬着胳膊上的护具大声喊道,“去救殿下,这里我断后!”
      不知何人朝天空发了一颗信号弹,季杨杨手起刀落,连杀数人,头也不回的说道,“那是军中的信号,宁远军稍后就来!”
      方一凡最后替他砍死一个杀手,匆匆道谢便向乔英子的房间跃去。
      更多的杀手聚集在她的屋外,那些黑色的身影似永不知疲惫的丧尸一拥而上,扑向装备精良的护卫。
      那些护卫训练有素,极有章法,凶猛的破空声穿透黑夜,森黑的弩尖凌厉地射穿杀手的头颅,更多的杀手却朝此涌来。
      方一凡和一些赶来的护卫从外朝里开始厮杀,屋前的护卫迅速换下弓弩,转而持刀朝前杀去。

      剧烈的厮杀声在外不绝,大片的血迹溅到床上,映得烛光下窗外身影恍若罗刹。
      □□阵一阵凶猛地袭来,钉得屋内陈设一片狼藉。
      乔英子咬着牙,一手持弓,一手抓着黄芷陶冰凉的手,“别怕。”
      “轰——”的一声,有人推开大门,她拿起弓弩便对准了来人,却瞧见那血人傻乎乎地一笑,身后跟着残余的护卫,“哎哎哎!别射错人啊!”
      那调笑的声音在熟悉不过,路上不知和声音的主人打闹了多少回,乔英子心下一松,松开黄芷陶的手便扑了过去,“你没事吧?”
      方一凡笑笑,“没事,都是别人的血。”
      乔英子的心刚沉下来,突然觉得自己和他离得有点近,她骤的后退,“你会武功?!”
      方一凡无辜地摊手,“我没说我不会啊。”
      “那你之前遇到流民的时候还躲我后面?!”
      “现成儿的弓弩,不用白不用啊!”
      “你知道我做一支弓弩多难吗你?!”乔英子气得去打她胳膊,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生气自己刚刚太关心他还是生气方一凡在耍她。
      方一凡连忙往旁边躲,一把掀开右手的袖子,“疼疼疼!!!”
      乔英子悬在空气中的手一怔,看见那只胳膊上一个狰狞的刀口往外翻着,黏腻的红色染湿了整个胳膊。

      她眼睛颤了颤,朝正在吩咐如何善后的黄芷陶喊了一声,“芷陶,给他包扎一下。”
      黄芷陶点点头,拿出随身的医药和绷带,就着烛火给方一凡简单地包扎起来。
      “尚宫这手艺,不当医官可惜了啊。”
      乔英子一把拍在他肩上,“受伤都堵不住你这嘴。”
      “疼疼疼!!!!”
      “你还有哪儿受伤?!”
      “嘻嘻,骗你的。”
      “方一凡你要死啊!”
      “轻点轻点,殿下我这可是为你受的伤啊!”

      黄芷陶安静地给他包着绷带,突然方一凡从她手里拿去了,“行了行了,看你这心不在焉的样子,赶紧去见你那情郎吧。”
      “情什么郎,就你多嘴!”乔英子扯过他手里的绷带,“芷陶你去吧。”
      黄芷陶道了谢,连忙往外走去,临走前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方一凡的鬼哭狼嚎。
      “乔英子你能不能轻点!”
      黄芷陶心里翻了个白眼,小方侯你可知足吧,殿下亲自包扎,皇后都没这待遇。

      屋外的血迹已经清得差不多了,残留的杀手纷纷咬碎了牙内的毒药,一个活口都没能留下。
      季杨杨的门是开着的,他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正在收拾包袱。
      “没受伤吧?”她扶在门前,轻轻地问道。
      季杨杨抬头,正好望见门口那抹纤细的身影。
      “没。”
      黄芷陶站在屋外,手指在门框上捏的发白,“这就走了?”
      季杨杨没有回答她,轻飘飘地扔了一句,“不进来?”
      黄芷陶低头,苦涩地摇了摇头,“不了。”

      进去又能怎样了,如今早已不比三年前。
      他是清流之首季国公的独子,满朝纯臣和皇上都仰仗他的父亲在朝上制衡太尉。
      忠诚笃实,清流如许,容不得季家参与党争,更容不得季家和太子有半分亲密的关系。
      她怎能因为一己私欲,坏了季家几代名声,耽误陛下在朝中的大事?
      是以这三年来她从不敢靠近季杨杨半分,那些年少的欢喜和亲近,终化作东京府坊间的传言,渐渐消逝。
      她记得最清晰的一次,花影如潮,遍地繁华,一地轻烟中,她坐在马车里端庄凝重,他骑着马缓缓而去,半分也不敢停留。
      擦肩而过,咫尺天涯。

      蓦地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直直地将她拉进屋内。
      高大的身影打在她身上,她被隔在他和门板之中,火热而强烈的气息笼罩着她,她忽然就想起来多年前也是这样的冬日,他将大氅披在她身上,少年的吻青涩而莽撞,烧得她片刻也不敢动。
      “我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你怕什么?”
      黄芷陶的脸红了,“我没怕。”
      季杨杨朝后退了几步,给她留下足够的空间,“把你拉进来是要和你说件事,那些人的剑和弓弩我细细看了,看这色泽和材质,应该产自颍州。”
      黄芷陶眼睛一颤,“颍州?哲王?可哲王残疾,这皇位——”
      “哲王有子。”
      黄芷陶疲惫地闭上眼睛,半晌咬着牙齿说道,“连哲王都想来分一杯羹。”

      季杨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烛火中纤细的她,几滴血迹溅到她脸上,给她原本清丽的脸上点缀出几分楚楚可怜的韵致来,他的目光便在这暖黄的灯下一分一分柔和下来。
      几丝血迹悄然浸红了白色的外衫,黄芷陶眼睛一酸,拉着他的胳膊凑近了,“你还骗我没受伤。”
      季杨杨想拔出来,却不知道为何抵不过这样纤弱的胳膊,他垂下眼睛,“小伤。”
      黄芷陶拉着他的胳膊坐下,将衣袖挽起,小心地替他处理着伤口,“你这双手是用来挽弓射箭的,怎么这么不注意?”
      季杨杨轻叹了一声,小伤也值得她这么难过。
      罢了,随她吧。
      等回了东京,他们就再也碰不到了。

      衣物层层叠叠地坠在膝盖,她的侧脸在幽灭的烛火下温柔而娴静,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不知何时他的手触上了她的脸,黄芷陶正在打结的手一愣,“小公爷……”
      这一句‘小公爷’刺得季杨杨心烦,他猛然攥住她的下巴,扣着她的后脑便凶狠地吻了下去。
      黄芷陶被这突如其来的吻吓了一跳,慌忙推开他的胸膛,“小……小公爷……”
      却不知道这句话让季yángyáng愈发愠怒,他的手一下子没了轻重,紧紧地锢住她的腰,更重地咬上了她的唇。
      他能感到她纤细的骨骼在手下浮动,挣扎时蝴蝶骨一寸一寸向上顶着他的掌心,她太瘦了,瘦到他毫不犹豫地相信只要他用卝力,那具骨骼就能在手中应声而碎。
      可他不想放开,她和他总是顾忌太多,顾忌着朝野,顾忌着dǎng争,以至于明明是一对有情人却生生变得形同陌路。
      他受够了。

      黄芷陶挣拖不开,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片全是空白,还未清卝醒便已被他长卝驱卝直卝入,攻城略池。
      烛卝光下他们的影子交叠,旖旎而悲伤。

      黄芷陶挣拖不开,只觉得脑中轰然一片全是空白,还未清卝醒便已被他长卝驱卝直卝入,攻城略池。
      烛卝光下他们的影子交叠,旖旎而悲伤。
      她想推开他,却又念着他的伤,胸腔里的空气被他一夺而空,他的wěn热烈而急切,似乎要把这几年的相离全部讨回来。
      她清晰地听见彼此震震的心跳,在这浓郁的夜sè里如沧海掀起巨浪,卷着无边的浪花袭来,每一寸血管管都像掠过无数惊电,战li而亲密。
      她的眼角突然泛出泪,过往的一切重新在眼前飞速的掠过。
      最后她终是放弃了挣扎,轻轻攀上他的脖颈,温柔地回应着他的wěn。
      压抑着,隐忍着,唇齿厮卝磨,chan绵缱绻。

      一丝新鲜的空气重新涌入胸腔,他抵着她的额头,右手轻轻摩挲着她的侧脸,“我会提前走,以免回京的时候说不清。”
      “嗯。”她轻轻点头,眼尾含泪。
      “回去后我会让舅舅替我写封举荐信,让我去清平军。”
      “嗯。”
      他放开手,从怀里拿出那只袖箭,轻轻抹去她的泪痕,“别再弄丢了。”
      她的泪止不住地落下,“杨杨,我好想你。”
      季杨杨眼睛一柔,将她拥在怀里,“好好活着。”
      她抱着他的脊背,紧紧地埋在他怀里。

      这是他们最后的放肆,因远离东京而做出的最僭越的行为。
      等启程回京,等待他们的又将是一次又一次的别离和形同陌路。

      黄芷陶站在楼顶,看着那个背影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再也没了踪影。
      “季杨杨够狠啊,把你都咬成这样了。”乔英子的话冷不丁在旁边响起。
      黄芷陶笑了笑,“可能他属狗吧。”
      乔英子叹了口气,“你们本不该是这样的。”
      “他现在娶我是结党营私,等殿下登基后再娶我,又会被人说趋炎附势。”黄芷陶苦涩地笑了笑,“这世上谁都想两全,可哪里有什么真正的两全呢?”
      乔英子没再说话了,琥珀色的月光懒懒地照下来,给楼顶上的两个女子渡上一层暖黄的光晕。

      不远处,冷风渐起,帝京将近。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