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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道观的人设 ...

  •   白龙观不大,有点不像道观,像个隐者的庐舍,典雅而清贫。主持慧智道长,就是我的师傅,也不像个道教徒,像个闲居的雅士。师傅并不带我们诵念经书捉鬼斩妖。每日里,读几页书,写几笔字,拨弄几指琴弦,翻整几下药罐,药圃不用她老人家管,师伯争着抢着要打理,师兄师弟们自然跟着忙活。来上香的人不多,来诊病的人倒不少。不过等香客、问诊的人爬上山来到山门前,常已日上中天。
      我和小意打扫后院,整理香坛,再帮王姨备下午饭的菜蔬,之后有一两个时辰的时间各干各的事。清意坐药圃边上吹风晒太阳练琴捣乱侃天侃地,师伯师兄师弟打理药圃指点并监管清意顺带跟清意东拉西扯——因此清意打探到不少师傅师伯前世今生的秘辛。除了清境,小意对其他几位师兄弟的家世来历更是了如指掌;甚至大师兄家里有几位姨娘,姨娘是哪里人氏,她都给踅摸的一清二楚。真是奇了怪了,大师兄那一年四季都过冬的冷脸,怎么一遇上清意就春暖花开了呢清意乐天无忧的笑脸简直就像稚子纯真的黑眼晴一样,让我们脆弱的心逃无可逃地化成软羽化成春水化成太阳下的光晕。
      我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清意千分之一的明快活泼的,大家跟我在一块常常冷场,我是最索然无味的,只有独自一个人时才能感觉到自在。清意说我坐在哪儿,哪儿就没苍蝇。我抬头看她,她说苍蝇嫌那个地方太安静太寂寞。我又愣愣看她几秒,心想会吗也太夸张了!清意翻白眼要晕的样子踉跄而去。
      我最喜欢去前院师伯的书房里翻检简册,我把上次拿的《雍州记》放回书架,又抽了《列国志》卷一。我夹着书简慢腾腾这边翻翻那边看看,又抽出一册《诗风》,“哗啦哗啦“展开瞅了数眼,也夹到胳膊下。正要走,突然瞟见侧边一卷简策没有捆束好,半展在书架上,日光铺在上面,闪着幽亮的光。我隐约看到似有“太极“的字样,就过去细瞅,原来是册《太极剑诀》。我嫌夹着两卷竹简太重,先把它们搁在了书桌上,这才斜倚着书架仔细看序言,原来是师伯对八十一路太极剑式的解注。里面有图,师伯的绘画技巧实在拙劣,人物画像跟栩栩如生简直差了不止十八层地狱那么远。不过其中的分析却很独到,文笔又浅显质朴。我常想师伯曾经肯定是一个兴趣广泛且性格奔放内心执着的人,否则怎么会存下这么多且杂的简策,还自己著书作注,字里行间洒脱不拘。不过,现在师伯好像对这些书册全不当回事儿,就扔在前院西厢这间书屋里,任我们小辈儿挑捡翻看。师傅也时常爱翻翻书册,却不见她进师伯的书房。如今,这间书房几乎成了我一个人的乐园,听小意说门锁共有两把钥匙,师伯给师叔一把,师叔给了师傅,师傅给了我。我把三卷简策捆扎好摞一块儿,使了大力气抱至胸前,心满意足锁上门回后院去了。
      师叔坐在老银杏树下缝制冬衣。据小意说这株银杏树比白龙观年龄还要老许多,当年师祖建造道观时银杏树已在,师祖怜爱其风采,就围树盖了房舍。老银杏树树干干枯粗糙,小远和二师兄、清境被小意指挥着合围丈量,三人胳膊略有节余。树干半人高处有个大疤洞,小意琢磨忙活一整天,做成了一个置物阁。她放上偷拿大师兄种的我道不清名的小盆栽、强拿清境雕刻的木艺品、她常吃的零嘴以及师叔的针线盒。
      小意役使小远把我的木榻搬到树下,每日午后歪在榻上,左手端着两个大的头,右手随意拎支笔,就着榻上的小方桌练她的鬼画符。师傅就不用说了,院中除了王姨和师叔,谁从树下过谁上去指点,写字示范不说,还常忍不住手痒大笔一挥再挥。清意嘻嘻哈哈,笑这个的字温吞,笑那个的字尖刻,一会儿捏粒蚕豆,一会儿含颗果脯,指点江山、谈笑风声,等别人忙去了,她又继续垂头丧气作狗爬状。有次师傅查看,发现清意写的一小半字都南腔北调,剩下的不是四不像就是啥都不像,偶尔几个像字,也是风格古怪。清意讨饶说自己人微言轻,实在难以阻止大家的古道热肠。至此,师叔除了上午缝衣,午后仍因要陪清意而再次缝衣。从此,清意的头再没有两个大过,因为早已三个四个大了。
      此时,银杏树枝杈伸展几乎遮住了整个后院。树叶已渐转黄,忽啦啦随风闪烁。我把书放在榻上,接过师叔的针线活,让师叔走动走动舒展一下筋骨。师叔因久坐椎骨有点畸变,时常腰酸。师叔走到厨屋门口与坐在房檐下的王姨说话,王姨把煮好的长豆角串起来踮脚挂到低矮的银杏枝上风干,冬天里泡发剁碎掺上粉条蒸包子。等大雪封山的时候,我们可以围炉烤热包子吃。
      二师兄是王姨的儿子,是遗腹子。他在王姨肚里七个月的时候,兵丁临时到山村里拉人修新台,二师兄的父亲顾惜妻子产期将近,急避于村后,慌不择路失足滚落山坡,头撞上了石头。王姨惊痛之下早产,师兄先天不足自小孱弱,王姨日求夜祈只盼儿子身体能日渐强健,但二师兄不是头疼就是脑热,王姨三天两头送二师兄来师傅这里看病。师伯携大师兄常年挂单白龙观后,王姨让儿子给师伯磕头,求师伯收孩子作徒弟,教授其功夫以强身健体。师伯疏散惯了,不愿带个麻烦在身边,后来师傅看了(二师兄说是瞪了)他一眼,师伯以离弦之箭的速度回心转意答应了下来。不过徒弟是他收的,教徒弟的事都是大师兄在做。二师兄和师弟最怕大师兄的冷脸,在师伯跟前反而皮实。师伯要骂他们俩,先骂大师兄,大师兄回头瞪他们一眼,他们就惊悚了。
      王姨舍不得儿子,也为生计考虑,自己就留在观里做厨娘。王姨是个慈善的人,对人温和耐心,没有一点寡妇的愁苦和尖酸,无论是清意去厨房闯祸,还是我找她学厨,她都把我们当小孩子一样包容,最多嗔我们一句“淘气“。只是她一心在儿子身上,一遇到儿子的事就如惊弓之鸟一般警惕。
      师叔一边抻腰一边慢慢踱了回来,“怎么一下拿这么多册子还不得一卷一卷看!“
      她凑近细瞅了一眼针脚,赞道:“你的针线工夫越来越好了!”
      我扯了扯嘴角。
      忽听师傅叫人,师叔进屋去给正在撰写《草药杂谈》的师傅续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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