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欢颜》长路听风

1、第一章 道观的早晨

　　在阿娘的描述里，榆河是条大河，水流得却平缓，两岸种满了榆树，树长得粗壮，枝叶相交半河都是树阴。初夏时榆钱儿浅黄嫩绿层层叠叠，两岸的村里到处都飘着甜腻的香味。阿娘最爱采了榆钱儿做蒸菜吃。洗干净晾一下，撒上面粉拌匀，放到笼屉里蒸一瞬，淋上油重撒一层面再蒸。阿娘蒸的莱，面粉裹得均实莱又酥散决不会凊成块儿凝成团儿。阿娘把蒸菜盛到陶盆里，偷偷在上面放上蒜泥、青椒丝、葱花碎，然后把冒了烟儿的热花椒油往上一泼，搅拌好了，递给我一碗……
　　榆河在阿娘的梦里，阿娘在我的梦里。
　　人虽然是醒了，但没有马上睁开眼，我又想了一会儿梦里的蒸榆钱儿。现在树叶都已开始萧条，哪里还会有什么榆钱儿，不过可以摘几把蕨菜叶子。我早已把阿娘的蒸菜发场光大，只要是能吃的菜，我都能拿来蒸。
　　侧过身眯眼瞅了眼窗纸，见天光还暗，毕竟入了秋了，夜已渐长，估计此刻将将卯时了。我怕吵醒隔扇另一边的小意，尽量轻手轻脚爬起来披件薄袍，把门轻拉开条缝儿溜了出去。
　　呀——迎面一阵濡湿，下雨了呢!雨实在太轻细，虽已入秋，山里的树叶依然繁茂，竟不听一丝雨打林叶的声音。我快跑几步来到西厢的厨屋，得快点给小远做好早饭，还要备下斗笠蓑衣，小远肯定是淋着雨就过来了。
　　等听到师傅的咳嗽，天已微亮。刚传来几下“啪嗒啪嗒“跑步声，厨屋的门“嚯“的一下已被推开。
　　我心中极不赞同小远的莽撞，皱了下眉头，继续把粥、馒头、小菜端上了桌子。
　　小远倒是知道我在腹诽他，进来就为自己辩解，“不知斗笠又被那群家伙遗落哪里了，只好急走了两步，无妨，雨小呢!“
　　小远去舀水洗脸，我赶紧给他加了勺热水，拿干手帕替他擦一下衣服，见他头发尖儿上一层绒绒的水珠，拿手压了压他少年条瘦的肩膀，小远像只大个的乖犬把头凑了过来。擦完头发，他又吊起嘴角，指指自己的脸。我心想不是要洗吗就不理他，想转身去准备大家的碗筷。他却不依，拉了我的手自己去擦，还露出大白牙睨着我。我恼他作怪，用手帕把他整张脸胡乱呼撸一遍，就干活去了。
　　小远一边嘟囔说我实在没半分温柔，又不是擦桌子凳子，一边洗了脸坐下喝粥。我又从热馒头的水里捞出几个鸟蛋剥了壳，放到小远菜碟边上。
　　“朱宝，这是我掏了给你吃的!”
　　我瞪他一眼。
　　“好吧!好吧!清会大道长，你来吃。“小远故意调侃我。
　　“阿娘真是!“我在心里第一万遍埋怨阿娘给我起了这样俗气的闺名。我怕自己不吃小远也犟着不吃，就过去捏了一只鸟蛋放嘴里，然后把碟子往小远处推了推。
　　小远唏哩唿噜大口喝着稀饭，抬头边觑我一眼边咬一大嘴馒头，糊糊弄弄说，“这么丑还不打扮，整天不说话像个哑巴，动不动就凶人。朱宝，你肯定嫁不出去了。“
　　我听而不闻，不理会他的浑话。把蛋壳放到泔水桶的烂菜叶下。师傅对荤素要求没那么严格，我猜她自己吃素也是为了养生，无关乎信仰。所以她对我们小辈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我们这几个半俗不俗的弟子，不太作得数。小远正长身体，老跟我们吃素，怕营养跟不上。正好小远掏了鸟蛋送来，我就煮了给他补一补。
　　我把稀饭一一舀好，小远吃完饭过来帮我端到桌上，又陪我摆上小菜、馒头、筷子。此时，东厢开门的声音陆续响起。前院师伯他们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也传了过来。因为小远上工早，我怕王姨做饭赶不上小远吃，所以每天早饭都是我来做。
　　我帮小远系好蓑衣，小远把斗笠扣在了我头上。我送小远时，在前院碰到师伯慧明道长，我和小远齐弯腰施礼。小远口呼师伯，道:“我上工去了。“
　　师伯摆了摆手，“今日有些湿滑，你小心些。”
　　小远答了声知道了，已拉着我下了两层台阶。道观依山而建，所以院落并不平整，不时会有些台阶，连东西厢房里的地面也只能趋高就低。师伯身后大师兄清玄、二师兄清妙、师弟清境三人依序而来，小远一一问侯。大师兄惯常黑面煞神的样子，端着张冷硬的脸;二师兄最不善言辞，他微笑着颔首，算是打了招呼;清境跟在大师兄后面老实多了，少了平日混赖惫懒的模样，他似乎不经意看了眼我又看了眼小远拉我的手，我暗掐小远，小远不动声色。
　　还没到山门口，我打量师兄弟已看不到，就用另一只手下死劲拍小远拉我的手，“多大了都!“
　　小远急松开手抬高手背又是吹又是揉，“你看你不急就不说话，一说话就凶巴巴的。我不从小拉惯了一时改不了嘛!“他从我头上摘走斗笠，还顺手扭扭我的脸颊，拉拉我的头发，笑谑道:“看你乱糟糟的丑样子，凶起来更可怕，除了你弟我，谁还会拉你的手“走过去拉开山门迈了出去。
　　我这才想起刚才怕扰到小意，没盘发髻。我吹胡子瞪眼睛要打臭小远，他却三步两步往台阶下跨去。我的心一下提起，“嗳，嗳。“
　　小远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又跨了回来，手里多了一支木簪子，“朱宝，我怕万一遇到妖魔鬼怪，你的丑样子吓不跑人家，专门给你做了这个桃木簪子，关键时候可以用来辟邪。”
　　我抓过木簪，呲牙咧嘴故作妖怪状，作势要扎他。待他要跑，我又赶上一步拉住他袖子，白了他一眼道:“还不好好走道!”
　　小远嘻嘻哈哈揉我的头发，“怕我摔呀我是谁!我是天天爬山路的谢道远!”然后极其傲娇地向后摆着手走了。
　　山门前的青石平台不算阔大，我站在山门里往下望，只见风吹着细纱似的雨雾斜飘了过去，憔悴的树叶染了湿意，映着天光竟有了几分鲜活的生机。再看小远时，他已拐过弯不见了那瘦高的身影。
　　我回到卧房，小意竟已收拾妥贴在等我。我迅速就着铜镜盘发髻。清意过来帮忙，用手捋着我的发丝，赞道:“你的头发真滑手，又黑又亮!“
　　我把小远给的木簪递给她。
　　“新的小远这家伙又偏心!看我不揍他!“
　　小意气哼哼帮我簪好头发，两个人小跑着去迎师傅，师傅在师叔慧净道长的服侍下，也已穿戴整齐。据小意说很早以前师傅和师叔是从小一块长大的，师叔是师傅的贴身丫环，不知道主仆二人为什么会相偕遁入道门
　　我们跟着师傅进入西厢用餐，道观的一天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