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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16章 (清境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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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色越发好,日头暖融融的,晒得人骨头酥软。大黑在老银杏树的枝头上窝着,脑袋蜷在翅下。
我进后院时,二师叔和王姨正坐在厨屋前,做着冬衣说着话,声音几不可闻,应是大师叔午睡未醒的缘故。大师叔睡眠不好,大家都怕扰了她。
离石阶近的地方最得日头,小会坐杌子上,就着矮几,在小木案上切枣子。道袍的宽大,越发显出她的单薄,全然不似即将及笄的大姑娘模样。
二师叔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过来。我上前与师叔说小远让过来帮着切枣。师叔摆手让我快去,“一大篓子,够弄半晌的!”
我进厨屋洗了手,找把菜刀提着,至矮几旁双腿交叠坐在了青石地上。小会埋首一板一眼切她的枣子,不理会我。
平日里,她也偶有娇嗔的时候,只是惯常木木的,若有些心思,更是犯呆。此刻,她正百般苦恼,便又是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
前几日,她去前院找我把脉被突然发疯的二师兄利用来捉弄我,等她一时明白过来,吓得躲进了师傅的书房,还假意翻看什么册子,却从册缝里偷瞄我,那样子真如孩童一般,倒显出些女孩儿的娇俏来。
见惯了小会的木头样子,我也不言语,便要去篓子里抓枣。她却忽又抬头看来,吓我一跳,我一时反应过来,恨恨伸过手去,“才进厨屋洗的,就你瞎干净!”这丫洁癖到让人脑壳疼。她无声瞟过我的双手,一回神见我瞪她,这才又讪讪敛下眼睛,睫毛映在她白净的肌肤上,感觉时光瞬见静了下来。我心里恨得牙痒痒!但无论如何撑着场面,不动声色抓了把枣放木案上慢条斯理一个一个切了起来。
日头无声西移,听大师叔在屋里咳嗽,这是要起身看册子写字了。二师叔进去给大师叔倒茶润喉,王姨也一并拾掇起针线回了厨屋内间。大黑伸脖子看过来,见我瞪他,“呱”一声飞走了。
听到大黑难听的叫声,小会一脸茫然举首望去,柔软的碎发绒绒地触着她的脖子。听二师叔说小会在朱姨腹中时发育不良,生下来就先天不足,不宜练功,因此小会看得武术册子虽多,不过是爱琢磨些气血运行的医理罢了,功夫却是不会的。也因这缺陷,自小她的肤色就是这样病殃殃的白,唇色也浅,无数次进山采药也不见日头的功效。不像小意在这山里疯,晒得眼珠子黑亮,脸皮发棕,像只大眼睛猴子。我想小意要是颗太阳的话,小会就是片月光,一个光芒耀目几不可视,一个一不经意就融入了夜色。
大黑飞得仓皇,蹬得老银杏枝猛的一振,数片黄绿的小扇子弹落下来。小会看了一眼,站起来端了矮几上又快装满的小竹筐,把切好的枣瓣儿撒在了阶前的竹席上。
我久坐不适,也跟着站起来,趋至银杏树下,歪在榻上,秋日渐凉,我也愈发犯懒。我支着脑袋一会儿看天,一会儿看小会收拾东西。仲秋的日头并不晃眼,穿过老银杏树的叶子碎碎地洒在石条地上。小会从满地的光里,走进碎光里,走进屋檐遮蔽的阴影里,走进厨屋,放置了刀具,又出来拿小案板,又出来拿小杌子,又出来拿竹筐竹篓。她的布履本就无声,人又矮小没有分量,更不显脚步声。只见她缩在宽大的葛布袍子里,像个安静的小鹌鹑,耷拉着脑袋,一会儿一趟一会儿一趟。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垂头丧气的小样子,竟让我忍不住想笑。但是,想想,又觉得有点郁闷,就没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