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欢颜》长路听风

15、第 15 章 今日的甜枣

　　我嫌弃小远瘦，捏了他的胳膊，他就不愿意了，不依不饶地也来捏我。我拧他，让他松手，他呲牙咧嘴，倒是没敢拧回来，但捏着我胳膊的手却没松开，一脸恶相盯着我。我正要拿出姐姐的气势去敲醒他那不开化的脑壳，突然树上莫名一只小兽窜动，竟震下一只红彤彤的不知名果子，噗一声砸中了小远。果子烂熟，黏答答粘在小远额头，红色的汁水顺着眉毛眼睛鼻子满脸流了下来。
　　我张着惊讶的嘴巴，傻了吧唧仰头盯着他看。
　　他先抬头瞪了一眼树上，那小兽早跑得无影无踪。他又低头瞪我，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是那只小兽呀！
　　他一屁股坐在身旁的一个老树根上，恨恨道：“还不过来擦！再像个傻子盯着看，我就把摘的枣子背下山卖掉！”
　　哼，恼羞成怒！我赶紧从袖子里抽出手绢过去帮他，但看他那惨样，实在忍不住嘴角上扬。
　　他仰着脸，我微荷下腰替他细细擦拭，但红汁水还是留下些痕迹。他一脸狼狈，偏还要团着眉毛鼻子凶我，我看他那糗样，越发憋不住要笑。他冷冷睨着我，猛然叉住我的腰，往空中一抛一扭把我拧了过来又接住，粗鲁无礼地举起我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起身就走。
　　我只来得及“啊”了一声，就已经坐在了小远肩上啦！
　　我不过笑他一下，他就发疯！
　　我敲他脑袋挣扎着要下来，臭谢道远一边作势放我下来，一边恶狠狠吓唬我，“下来吧，前边蛇鼠虽多，你一脚踏上，它再是扭动，你往死里踩就是了。”
　　我一想那只老鼠，更别提什么蛇了，吓得赶紧蜷起了腿。
　　臭小远拍拍我小腿，下来吧，我的骨头再磕到你！
　　我不理他，抱紧他脑袋。
　　“这可是你自己不下来，非要赖在我肩上噢！唉，我这是何苦呢？叫我们朱宝姐姐把蛇呀老鼠的踩死不也挺好的吗？”
　　我拍他脑袋，他这才假模式样唉声叹气地往前走去。
　　没走多远就出了林子，怪道这臭小子要把我扛在肩上呢！原来林外是一处山隘间的谷地。谷里杂草丛生，能听到水声，但却看不到溪流。尚有绿意的杂草又深又密，如果我自己钻进去，怕不要没过头顶。
　　此刻，我坐在小远肩头，只见微微翻动的野草间有一棵粗壮的老树，应是草深的缘故，觉着树并不十分高，树冠却极大。我看到上面的枣子红红绿绿，在日光下闪烁，欢呼雀跃以致忘形，猛一下想站起来，小远赶紧一手搂我的小腿，一手拉我的胳膊让我坐好。
　　小远顺着上次他发现枣树时蹚出的路径走，一边怒气冲冲吵吵我：“朱宝，你再乱踢腾，看我不把你扔草窝里去。我告诉你，扔了再想找着那可就难了！”
　　我只顾看我的大枣树，哪有耳朵听他！
　　草叶挂来缠去，小远费了老劲才到得树前。幸好树下的草没那般稠密，且只埋至腿肚高，不过近看老树可要高出许多。
　　我尚审视着这棵树，突见一根斜斜伸出的虬枝上，呆呆站着只乌鸦，浑身一团乌黑，脑袋朝着我和小远的方向，难道这是在看我们两个吗？
　　小远放我下来，扶着我肩膀朝乌鸦扬了扬下巴，“清净的？”
　　我点点头。
　　“它又没恶狠狠飞，你怎么又知道了？”
　　“你看它盯着我俩的样子，怕不是认识我们！”
　　“那倒未必，咱银杏树上的麻雀们哪天不盯我两眼呀？鸟儿看见俊俏郎君也想一饱眼福！”
　　哎呀，娘呀，看你这继子，真是让人上头！
　　小远不理那乌鸦，绕树转了一圈，动静搞得很大，手里拿根木棍趟过树下一丛一簇的野草，想是怕里面藏着蛇鼠之类的物事。
　　之后，他把竹篓往我脚下一搁，道：“我上去摇，下面有草，枣摔不坏，你在下面眼睛尖点，别都找不着了。”
　　他纵身一跃，随手扒了两下就窜到了树顶。我仰着脖子看他，见他从高处往四下仔细打量一周，这才又跃至稍低处，选了一根不在我头顶的树枝，踩着猛一阵摇晃，大枣如冰雹般“噗里噗通”砸了下来。
　　小远一停下来，我立马欢脱地提了篓子跑过去，在草里一通乱找。
　　小远嗤笑一声又跳了下来，拉我过去与他并排站着，他外我里。他拾起两根树枝，递给我一根，我们一起往前走，一起拨开野草，一起寻枣。
　　那只乌鸦还没走，此刻竟然飞了过来，落在我拿的树枝上，我拨来拨去，它也不掉下来。
　　我抖抖树枝，“你这么肥，能不能去树上蹲着？”
　　小远瞪它，用树枝去拨它，它只好又飞回了树上。
　　不过，这真是只操碎心的乌鸦，我很快发现了它想落在我的树枝上的用意。每当我要拨到枣了，它就在我头顶嘎一声提醒我。
　　也不知道清境到底怎么教的，恁般通人性！
　　小远又摇了几根树枝，没多大功夫篓子已快满了。此间，不时拾到又大又红的，我就忍不住又是叫又是笑。
　　像我这样闷的一个人，十几年来绝少有过这样。
　　小远拉我过去，帮我往耳后捋了捋头发，嫌弃地说：“看看这头发，快不成团乱麻了嘛！”
　　我白他一眼，自己胡乱往脑袋后抓了两把。
　　他噗嗤笑了，“这下好了，成个疯婆子啦！”
　　我打他，他仍笑吟吟的，左手就势抓了我的手按在了他胸前，右手拉了自己的袖子来帮我擦脸，“看脸上蹭的是什么？”
　　小乌鸦见不拾枣了，也赶紧来凑热闹，落在小远肩头歪着脑袋看我的脸。
　　小远不耐烦抖动肩膀赶它走，它嘎一声大叫，猛的飞起，也不知是吓的还是怎的？竟好死不死拉了一泡，“啪嗒”一声落在小远的头发上。
　　小远简直是怒火中烧，拿起颗枣，非要射杀它不可。
　　我赶紧抱住他的胳膊，“干嘛！干嘛！跟只鸟计较什么！”
　　我抱着他胳膊扭身看乌鸦飞走了没有，却见小乌鸦可怜巴巴又蹲去了刚来时的那棵枝头。
　　我这才回头。
　　小远不依，又像平日里撒娇时一样，蒙头盖脸就抱了我，把脸埋在我头发里，“朱宝，我不管，你给我擦！”
　　没办法，我只好拉他起来，他倒好一屁股坐草地上，抱着我腰不松手，把脑袋伸给我。
　　我平时是有些小洁癖的，小远这是故意为难我，他跟那只乌鸦较什么劲儿呢！
　　我看他头上那一坨巴巴，一阵恶心！就回头瞪乌鸦，“小远，我同意了，你打它吧！”
　　乌鸦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看我表情不善，“嘎嘎”数声，一溜烟飞走了。
　　小远倒草地上哈哈大笑，笑声还没有乌鸦的叫声好听。
　　我只好蹲下想办法帮他弄掉那坨东西。
　　我在想是用根小棍？还是找片大点的叶子？谁知他笑声刚落就一招鲤鱼打挺站起来往草丛里跃去，一会儿回来了，头发湿淋淋的，原来小溪在那边呢！
　　我赶紧拿手帕帮他擦头发，帕子上还留有红果子的颜色，小远今天可真够倒霉的！
　　擦完头发，他笑嘻嘻看着我，“看你适才看到颗大点红点的枣，高兴得那样儿！来，我带你去树顶看看，上面的枣才大才红呢！”
　　说完，没等我发表意见，就一把圈起我的腰一跃而上，脚下点了两点，已站在了树巅。
　　天哪，上面这么高！小远随着树枝摆动，我随着小远摆动，我觉得头晕，赶紧扭身也抱着小远，哪里还顾上寻什么又大又红的枣。
　　小远呵呵笑着抱紧我，“别怕，你看那边。”
　　我闭上眼适应了一会儿，觉得没那么晕了，才慢慢睁开眼向小远下巴指的地方看去。
　　呀！太阳那么大那么圆那么红，像一张热气散尽的大饼懵懂地贴在山巅上的那方天空。我感觉如果此刻我站在它下面，抬手就能摸到它。谷里的草一半遮着山影，一半盖着霞光，晚起的小风吹过草尖，顿时谷里一阵水浪荡过。
　　小风吹得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襟顿时豁然，真有点荡气回肠的样子。
　　小远弯腰去折树枝，我跟着一阵晃，赶紧又死巴着小远把头埋在他胸口闭上眼睛。
　　好一会儿不听小远说话，我觉得小远站直后，又稳了下来，就缓缓睁开了眼睛，谁知小远正勾着头看我呢，我不禁大囧！
　　小远把折的小树枝递给我，上面竟有五六颗枣，全部又大又红，看着就好吃！
　　我一手搂着小远，一手捏着树枝，没得手摘枣了。小远摘了一个最红的，自然也是最甜的，放到我嘴边，我迫不及待咬了一口，格格嘣嘣嚼着。
　　小远把剩下的拿过去吃了，我一脸不可思议瞪他，这人！也不嫌口水脏！
　　他见我吃完，又摘了一颗给我，我怕他再不讲卫生，干脆整个咬进了嘴里，可是枣子大，我舌头有些转不过来，就包在嘴里不动，于是右边腮帮子就鼓鼓的，估计很是滑稽。
　　他笑吟吟把手伸到我嘴边，我只好吐了出来，要不腮帮子要酸死。他捏着枣子让我咬了一口，回手把剩下的又扔嘴里啦！我瞪大了眼睛，感觉眼珠子快鼓凸出来了！这人，这人！
　　他再摘枣给我，不管多甜，我紧闭着嘴无论如何不吃啦！
　　小远盯着我看，我也皱着眉头盯着他看。
　　小远小声叹息，仿佛怕风把他的话吹得远了，”朱宝……”
　　“你这么丑，这么傻，怕是真要嫁不出去了！你看二师兄喜欢的可是小意！”
　　我就没打算嫁人！
　　“等你老了，孤苦伶仃一个人多可怜！我不忍心你孤独终老，不忍心你一个人无依无靠，要不，我牺牲自己照顾你一辈子，好不好？”
　　我一下子脑筋转不过弯，紧皱着眉头愣愣地看着他。
　　他把我被风吹乱的头发温柔地往后拢了拢，然后捧着我的脑袋，拇指轻轻地在我脸上摩挲着，眼里似有不尽的怜悯之意。
　　我觉得我的大脑似乎开始运转了：
　　我是他姐，
　　小意是他喜欢的女孩子，
　　他可怜我是孤女，
　　他怕我无人相伴孤独一世，
　　他想牺牲自己心中所爱，
　　他打算照顾我一辈子。
　　想到此，我心中无限酸楚，不禁红了眼睛，可是他死盯着我，我很紧张，只好嗫嚅道：“如果有一天你和小意成婚啦……你就……可是……小意大师兄……怕不能……我不想别人可怜你……你别伤心……再找个好的……你带她……来看我就行……你不要牺牲……我想……你要幸福……”
　　小远没等我磕磕巴巴说完，就一把搂住我的脑袋，压在胸前，脸颊蹭着我的鬓发，喃喃着：“……”
　　我吓得不敢动，等他放开我，就见他绷着个脸，一言不发带我跃下了老树。
　　他迅速背上竹篓，一把搂过我，放在左臂上，抱着就走，到了果子砸他的地方又放下我，改牵着我的手，一路只管走路，一句话也不说。
　　我哪里说的不对了吗？当时我讲得虽然磕磕巴巴，却清清楚楚提到了大师兄，他这是明白过来了吗？大师兄与小意至今未回，他这是恼上我了吗？
　　可曾经闺中密语，小意咬着嘴唇吃吃笑，说这辈子非大师兄不嫁！
　　想想小远，想想二师兄，想想清境，我凌乱不已。
　　我本就不善跟人交流，此时感受到这气氛，更是不能言语。
　　平日里，他像只大犬一般，总是顺着我闹着我，任我斥责任我敲打，此刻提及小意与大师兄，他就恼了我啦？竟然说翻脸就翻脸，一翻脸我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一边走一边想，不禁有些伤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