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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调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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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道观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亏得小远知道我不惯陌生地方,贸然下山等,否则让我和不熟悉的人摸黑上山还真有些怵意。此时,我才觉得小远教训得有些道理,只是我实在着急回来,在别人家总让我惶然不安。
王姨给小远留了饭,估计想着万一小远接到我,所以饭留得足。我跟着师傅养成了习惯,晚饭只喝一碗稀粥,何况刚贪嘴吃了块枣糕,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的山路,所以这会儿只知道渴,实在不饿。我陪着小远,喝了几小口粥。
饭后,小远用木棍和蘸了油脂的破布做了个火把,今日小远回林里实在有些晚。
送走小远,我去师傅房里回了话,跟师傅商量了一下为清境调药的事。之后,实在觉得累,脸也没洗脚也没泡,进屋里往榻上一倒,裹着被子就睡了。在清意家,少了熟悉的气息,我一晚没睡好,睁了大半夜的眼,天微泛亮时才困得糊里糊涂睡了一会儿。
第二天从酣睡里醒来,望着窗纸上的白光,觉得有些恍惚,一激灵想起来没早起给小远做饭。反正已经晚了,小远早上工去了。我慢条斯理梳洗好,到厨房温了剩饭吃下。
王姨正在腌制咸菜,见我过去,对我说早上给小远烤了两个馒头。我帮她把萝卜摆到大陶罐里,一层萝卜一层盐巴,压瓷实了,再倒满已放凉的花椒水,用盖子严严实实盖好了。
檐下一溜摆开九个大罐,整个冬天我们都要靠醋调的酸萝卜丝调味下饭。吃面时夹几根儿,喝粥时夹几根儿,啃馒头时夹几根儿。在凄冷的严寒里,如果没有它,简直是生亦何欢!
王姨洗了手去坐日头地里给二师兄做冬衣去了。我把中午要吃的面先和好了醒着,并特意多加了半瓢,等半晌时给小远摊个饼送去,免得他早上胡乱垫巴几口,只怕熬不到饭时。我洗了手,回房里擦了小远做的油膏。
油膏是小远用野猪油做的。有一次,小远他们工地闯入一头野猪,估摸野猪从没见过这么多人,所以心中慌乱,左冲右突。一群人心里比野猪更慌乱,急着给它让路。野猪却以为狡猾的人类要使计害它,它应是想狭路相逢勇者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提起獠牙就朝正前方的人冲了过去。大家惊叫声一片,被野猪獠牙瞄准的人更是吓得两腿斛涑。小远手里恰巧掂了把斧头,情急下照着野猪扔了过去,野猪被撞得跌飞出去,临死时斧头还扎在它可怜的脑袋上————正是这个猪脑袋害了它。
大家都是布衣百姓,平日少有吃肉的时候,虽然经历了一场惊吓,毕竟已经过去了,且有惊无险,还意外收获了这么一头野味。大家请示了监工,给监工多分了好肉,剩下的大家欢欢喜喜各有所获。众人感念小远的功劳,分了一大块上好的后腿肉给小远,小远另外特意要了一些猪油。
小远把猪肉用砍木头的大斧切了,放陶锅里撒上盐巴、花椒吊在火堆儿上炖了。喊了师兄师弟和小意偷偷躲在练功的松树林里,打算瞒着师傅饕餮一顿,谁知道被尖鼻子的师伯发现了。为了不让师伯告发,他们极力辍窜师伯,师伯半推半就作了从犯。实际上,我们做小辈儿的谁不知道师爷爷他们嘴馋得很呢!他们的徙弟会坚定到哪里去呢!就我师傅坚持吃素,我们觉得那主要也是为了养生。
他们怕整个院子空下来,师傅觉出奇怪来,就瞒了我,让我做遮眼布。后来,小远用大叶子裹了一小块野猪肉藏在衣襟里偷渡过来给我,那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尝到肉,吓得几乎无从下嘴。
小远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方法,用桃花混了猪油熬汁,等放凉后调上野蜂蜜,装在小罐里,送道观里的女人一人一罐。小远更是多给我留了一罐,日常抹手搽脸效果很好。特别是我的手,再没有因沾水太频繁的原故而变得粗糙,冬天竟也不曾皲裂。
我一边搓着油膏,一边信步往前院走去。二师兄和师弟一并住在前院东厢房南侧,挨着门房。大师兄住门房,师伯住东厢房北侧,二师兄与师弟夹在师伯与大师兄之间,方便被驱策和教导。这几天大师兄不在,药圃我下山那天刚打理过,且得消停两天,所以师伯他老人家这会儿估计正在哪儿醒酒呢!二师兄与清境两个没了管束,师兄是个踏实的,清境那个惫懒的家伙就不敢指望了。
行至前院,我见二师兄正从山门外进来,就站下等他。
我适才一边走一边在思索,把师伯《太极剑诀》中的哪几个招式拿出来给师叔拉抻腰身更好些二师兄见我又愣不登站在院里,就过来探问。我说清境呢他皱眉看了看他俩的卧房。
二师兄转身往东厢走去,我自然也就跟了过去。
师兄扣了两下门搭儿,用指头戳戳我肩膀,我正想着拼接的两个招式间要怎样衔接才好,见师兄无声示意我喊清境。
我就随口喊:“清境!”
又看师兄口型道:“我进来啦!"
只听清境癔癔症症应了一声,接着“啊”一声,床猛一晃当。
师兄作势推了推门。
里面呼呼通通一阵乱,我这才回过神来。二师兄平日多憨厚的人,今日竟起了促狭的心!我暗怪师兄,惩戒清境就惩戒清境,干嘛要拉上我呢!我反应过来,赶紧转身跑去了西厢师伯的书房躲了起来。
我随手抽了一本架上的竹简,展开了遮住脸,但仍忍不住从竹缝里偷看,见清境蓬着一头乱发慌里慌张“呼啦”拉开了门。看样子只来得及把脏衣服、臭袜子塞床底下,头都没顾上拢。他左右看看不见我,只见师兄坐在门侧的阶上磕鞋子里的沙子。他迷惑地往这边瞅来,我看他一脸空白傻懵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他气啍啍走了过来,脚步声里都带着恼羞成怒的气性,我缩了缩脖子,把脸挡得更严实了些。
他站我面前瞪我,我认真看着策子,他敲了敲我脑袋边的书架,我猜他是想敲我脑袋。
没办法,我使劲忍了忍嘴角的笑意,努力作出无辜受害的镇定样子,慢慢从书签后露出脸来。猛一看到他的鸡窝头,我差点破功,忍不住眼睛闪了又闪。
他似乎愣了一下,之后,重啍一声,扭头去坐到了书桌前。要是小意在就好了,除了大师兄,就数小意能治住清境。
“你再不过来把脉,我就回去睡了!”他知道我找他一准儿是为了调药。我把书简放回架上,一边挪了过去一边指东厢,并嗫嚅道:“不是我,是师兄。"他不理我,清境平日总嬉皮笑脸,却偏爱在我这个师姐面前摆架子。
我用手指轻搭他手腕,他向来体质寒凉,我一直找不出原因,觉得很苦闷。现在尚未深秋,他的手腕已一片浸凉。我为他调理过一段时日,只不见效,后来我见他也没其他什么症状,就先搁下了。不过,我一直关注着他这方面的情况,曾数次探他周身血气的运行,也并无滞逆,这很令我不解,常以之为怪。
至于他体内毒气的问题,这么多年调理下来已渐有起色。上次开的药,今日已是最后一付。每次换药前,我都要细细为他把脉。我感觉他的脉稳却浮,毒气已渐退至肌理,心脉平稳,但气血却虚缓。怪不得他近来又是一副懒待动弹的样子。
从近几年给他诊治的经验中,我发现这是他本身体质的缘故,每年循环一次,春夏血气渐旺,秋冬则趋于虚寒。还是先逼出毒气要紧,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很慎重地调了药方。
写好药方,抬头又看到他的那头蓬发,我禁不住嘴角上扬,心中痒痒的,想拍拍他乱糟糟的脑袋,实在是不敢再得罪他。
只听他言简意赅道:“晚上你熬药。“不容我辩驳,他已站起出去了。
清境的药需早晚两次服用。晚饭后,趁炉火尚温,为他熬上药。等熬好了分成两份,睡前喝一份,剩下的暖在炉边,早起再喝一份。这两天我不在,他自己定然不会仔细照顾自己,还不是晚上随便熬一下,早上凉药就胡乱喝了。
我不敢言语,只好认命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