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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月雪 ...

  •   我以为,直到你离开的那天,米兰都不会再下雪。

      郑雪梧回中国的飞机,孟致远没有送,他说自己不喜欢送人。但是郑雪梧回米兰,他去接她了。

      郑雪梧走到出口,看到孟致远站在远处,然后快步走向他:“致远!”

      孟致远张开双臂抱住她:“有没有想我?”

      郑雪梧偷笑,但没有回他。

      孟致远松开她,然后牵起她的手:“中国有句话叫‘一日三秋’,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郑雪梧开玩笑道:“汉语水平还挺高!”

      回到郑雪梧家里,孟致远问她周末有没有事:“这周末茱莉亚结婚,邀请我和你一起去。”

      “我和你一起去?”其实郑雪梧就见过茱莉亚三次,论交情还不至于让她去参加婚礼。

      “那去参加婚礼需要带什么?需要注意什么?”

      孟致远一下被问住了:“这个,我也需要问一下我爷爷和其他朋友,我没怎么参加过婚礼。”

      “是在教堂举行吗?那我们应该穿什么呢?”郑雪梧刚下飞机,长途飞行很累,她脑子还不太清醒。

      “就稍微整齐一些就可以了,不用很隆重的。礼物什么的,就交给我吧。对了,我那边装修好了,我明天就可以回去住了。”

      郑雪梧听到后,心里的高兴竟然比不舍更多,她为自己这样的感觉所羞愧。

      “嗯。”她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不对。

      郑雪梧只是想陪孟致远去,单纯观个礼,但没想到,新娘抛捧花时,捧花直接掉到她怀里了。她一脸错愕,因为她根本没想过要抢,所以和孟致远站得挺远的。

      孟致远先是惊讶,然后笑了。大家看到后都鼓掌欢呼,然后开始起哄。

      “Marco,你赶紧求婚呀!”

      “对呀!这么好的机会和运气!”

      “求婚!求婚!”

      郑雪梧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意大利语,但是有语境也能猜出来,于是一脸尴尬地看向孟致远,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郑雪梧对上孟致远的目光,像是在跟他说:千万不要。

      孟致远欲言又止,想了想,假装轻松地笑了笑:“好了,茱莉亚和保罗才是主角,别看我们了。”

      茱莉亚:“可能是他没带戒指吧,下次准备好了再求婚。”

      大家大声笑,没有再催他们。

      孟致远低声在她耳旁安慰道:“没事了。”郑雪梧心有余悸,故作镇定地微笑看向大家。

      婚礼结束后,二人一路无言地回到了郑雪梧家楼下:“很晚了,你快点儿回去休息吧。”

      孟致远想了想:“小雪,我最近在准备研究生申请的资料,会比较忙。”

      郑雪梧看出了他的失落,所以他想躲着她,她心酸酸的,但脸上还是微微笑着:“哦,没事,你先忙。”

      孟致远:“那有事你记得给我电话。”

      郑雪梧:“嗯,晚安。”

      孟致远:“晚安。”

      其实孟致远的别扭情绪也就持续了两天,然后就忍不住去找她。两个人就好像忘记了1月28号离别的存在一样,正常的相处。

      但其实他们不说,彼此心里都清楚,那天肯定会到来,就算有多害怕、多不舍,时间也不会为他们停留。

      他们去看了《最后的晚餐》。夕阳照耀下的圣母感恩修道院特别像一个精致的八音盒。站在走廊看院内,有身穿白袍的神父,橘红的阳光映着,院里有静静的禅意,郑雪梧一下就想到了“暮鼓晨钟”。

      透过玻璃再向顶上看去,玻璃像是渡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七彩光,孩子的八音盒,深寂的道院,一切是那么的和谐。

      1月23日,他们去一家中餐馆Mi Dimsum吃饭。餐馆的中文名叫“米房”,环境很好,每一张桌子上都摆了兰花,客人来了才撤掉。他们点了特别牛肉粉和干锅茶树菇。

      郑雪梧和孟致远吃完了正餐,服务员推着蛋糕过来,还一边唱着生日歌。

      郑雪梧很是惊讶地看向孟致远:“你准备的?”

      孟致远点点头:“之前填北欧团信息的时候,我看到了你出生日期。”

      服务员把蛋糕端到桌上:“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郑雪梧笑得特别开心:“谢谢!”

      “许个愿吧。”烛光摇曳,他笑得很温柔。

      郑雪梧看了看孟致远,想了想,闭上眼睛,双手握紧抵在下巴上,许完愿后睁开眼睛。

      “吹蜡烛吧。”孟致远也没问她许了什么愿。

      郑雪梧把蜡烛吹灭,把蜡烛拿开,切开蛋糕,把一块递给他。

      蛋糕挺大的,而且很甜,郑雪梧吃了一块就吃不动了。

      “你要是吃不下也别吃了。”郑雪梧看孟致远的样子,劝道。但他只是笑了笑,还是继续吃。明明已经吃饱了、腻了,还是坚持吃完。孟致远今晚上话很少,加上现在逼着自己吃蛋糕的奇怪样子,让郑雪梧心很是不安。

      郑雪梧和孟致远从米房走出来,一推开门,就看到天上飘着小雪,他们都很惊讶。

      孟致远仰起头,安静地说:“还以为是天气预报又骗人,没想到真的下雪了。”

      郑雪梧不知道为什么孟致远今天有一种说不上的“哀伤”,不知道怎么回他的这句话,就问:“米兰一直都没下雪吗?”

      孟致远低下头看了郑雪梧一眼:“其实12月20号那天有雨夹雪,但是太小了,基本看不到。而且那天我去罗马出差了。”

      郑雪梧想了想,钟妍有和她念叨过,但是那天她去分校区上课了,也没看到。

      孟致远把伞撑开,两人慢慢走着。郑雪梧偏头看了看孟致远,想要说些什么,但没有说。

      他们又走了一段路,郑雪梧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下,叫住他:“致远。”小雪粒打到她脸上,化成雪水,很冷。

      孟致远停下,转过身看向郑雪梧,一双眼睛平静却哀愁地看着她,郑雪梧却一下问不出来了。

      郑雪梧吸了吸冻红的鼻子:“没什么,走吧。”

      孟致远却没有迈开脚步,而是望向天空的小雪,轻轻地说:“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是3月初,那时候米兰下着大雪。”

      郑雪梧顿住,想了想,不解地问:“3月初?我刚到米兰?”

      孟致远轻笑着,叹了一口气,眼神看向郑雪梧,却好像透过她的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2号那天上午,你应该是去大学报道;3号那天,你在城堡那里拍照。”

      郑雪梧想了想,点点头,有些不敢相信:“你都看到了?”她自己若是能看到自己脸,她就会知道,现在她的笑容是惊讶又苦涩的。

      郑雪梧对米兰的第一印象就是漫天的大雪,大部分材料还是木制的1路电车慢慢地穿行而过,她就像是走在西方黑白电影里的街头一样。

      孟致远的笑容让郑雪梧越看越心慌:“对。但是你都没看到我。”

      从地铁口出来,郑雪梧和孟致远走到楼下。郑雪梧停下,掏出钥匙:“我到了。”

      孟致远好像没有回过神来一样,心不在焉地说:“嗯,进去吧,晚安。”

      “致远,我有话对你说。”

      孟致远抬头看着她,郑雪梧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了着急、复杂的神色。

      孟致远却没有等她说想说的话,先开了口:“我也有话对你说,我先说吧。我本来想的是,你回中国,我们的关系就自然地结束,但是想了想,分开还是要正式地说。郑雪梧,我们分手吧。”

      他们两个离得不远,但是这话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夹着滚滚尘沙,一下把她的眼耳口鼻都蒙住了。

      郑雪梧愣住了,傻傻地看着他,想要说些什么,但却像是哑了一样。

      孟致远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得近乎温柔地说:“郑雪梧,我在乎你,所以我不想让我的喜欢、我们的关系成为你痛苦的原因,所以我知道我们最终会分开,我也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说服我自己。但千万不要以为我是个好人,我选在你生日这一天和你说,就是让你永远也不能忘了我。”

      郑雪梧的一双丹凤鹿眼,一下变得雾蒙蒙的:“致远……”

      孟致远看着她泪盈于睫,心钝钝的疼,但是他还是笑着:“你别哭,你本来不是要跟我告别的吗?怎么还哭了呢?你过生日呢,别哭。”

      郑雪梧边听,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掉,两行清泪,像是簌簌落下的小雪粒,冷冷地扎在孟致远的心里。孟致远伸手把郑雪梧的眼泪抹去,但郑雪梧的眼泪还是在流。

      孟致远眼底也泛起了泪光,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自然一点,他安静地看着郑雪梧:“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以后我不会再联系你,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你回中国,我不会去送你的。所以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你都不想给我留个好一点的印象么?快进去吧,洗漱睡觉。”

      孟致远说完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像是永远的告别一样。

      我的心上人,我要离开了。

      郑雪梧傻傻地流着泪看着他,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整个人都在她的眼泪中模糊了。

      孟致远想要上前抱住她,她流泪,他的心很痛,但他还是忍住了:“你进去吧。”

      郑雪梧鬼使神差地不再流泪,只是双目含水地看着孟致远,不点头也不摇头,也没有转身进去。

      孟致远苦笑了一下:“那你看着我走吧。”说完就招了招手,转身大步离去。

      孟致远走出了几步,每一步都好像非常地用力才能抬起腿。终于,他忍不住回头看,看到郑雪梧还站在门前。

      孟致远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再转身,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了,流了下来。

      Umberto Saba在诗歌La foglia《叶子》中写道:

      Dimmit u addio, se a me dirlo non riesce.

      Morire è nulla; perderti è difficile.

      你对我说再见吧,因为我无法说出口。

      死亡没什么大不了;困难的是失去你。

      孟致远觉得Umberto Saba说得不对。正因为难以说出口,所以才不忍心让她来承担这样的痛苦。

      所以,郑雪梧,由我来和你说再见。

      这一回,他加快了脚步。他的身影消失了很久之后,郑雪梧才被冻得打了个喷嚏,回过神来,转身开门上楼。

      雪还在下。

      那一夜,米兰多了两个失眠的人,两个伤心的人。

      快回国了,郑雪梧要开始收拾行李,看到立在一旁的琴。

      她走过去,把琴拿下来,谱子也没翻,调了一下音,弹了一首《秋风词》。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她与他的正式相见时,她就弹着这张琴,如今是要把琴归还给他了。只是她没有力气见他,她怕见到他,眼泪就止不住。

      弹完后郑雪梧拿起手机给孟致远发了一条短信:琴我交给钟妍,你有空和她拿。

      孟致远也只回了一个“好”字。

      他们两个人,都不敢见彼此,因为太多的不舍。

      见,不如不见。

      无论天气多好,离别时都是哀伤的,阳光多灿烂也照亮不了郑雪梧的心。和学校的同事告别、和几位交好的学生告别,甚至也和钟妍莫恒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就是再也没有孟致远的消息,就好像米兰没有这个人一样。

      钟妍问郑雪梧,如果不是她有这样的心理障碍,她是否能和致远走下去。郑雪梧说不知道。

      一切“如果”都只是假设,不是真实,那答案其实也就没有真实可靠性。或许会,或许不会,不都是可能吗?

      2019年1月28日上午,钟妍送郑雪梧去马尔彭萨机场。天气很好,阿尔卑斯山都看得特别清楚。

      郑雪梧突然想起之前有一次和孟致远聊天,聊到滑雪和雪山,她问孟致远:“你知道阿尔卑斯在汉语里有什么谐音吗?”

      “不知道。”

      郑雪梧正想告诉孟致远,但又止住了:“没什么。哎呀,我的手机好像找不到了。”她不敢说出那一句话,那句话是一个极重极重的承诺,她无法兑现。

      爱你一辈子。

      到了机场,郑雪梧办完托运,和钟妍往安检口走。两人走到安检口,时间还早,就在旁边坐了一会儿。

      郑雪梧看了看表:“差不多了,我去排队安检了。”

      二人起身,钟妍跟着郑雪梧到安检口排队:“到了给我发微信,我回国有机会了去找你玩儿。”郑雪梧点头说好。

      这时候,孟致远突然出现。

      钟妍见到孟致远,就把包里的信封递给郑雪梧,识相地离得远了些。

      郑雪梧走近,露出一抹笑,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送我呢。”她不喜欢别离,若不是钟妍执意要送,她也不会让钟妍跟着来的。

      孟致远看着她不说话。

      郑雪梧走近些,把信封递给他:“这是给你的。”

      孟致远看了一眼,接过。信封上写着“孟致远亲启”。

      郑雪梧见孟致远不说话,只是看着她,心钝钝的疼:“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她尽量笑得自然,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半点的难过。

      孟致远欲言又止。

      她扭头看了一眼安检的队伍,已经检得差不多了。郑雪梧的眼睛又酸又胀,她觉得自己再也伪装不下去了,就强打起精神笑了笑:“那我去安检啦。”

      郑雪梧转身往安检口走,孟致远看着她,依旧不说话。

      他要说什么?他不知道。

      他是从钟妍那儿知道郑雪梧是今天的飞机,本来也没打算来送,但还是来了。

      郑雪梧排着队,快到她刷机票进闸机口时,她突然转过身,看了一眼孟致远,然后飞快地跑向孟致远,抱住了他,轻轻说了一句:“保重。”

      孟致远被郑雪梧突然的拥抱吓得愣住了,他想要回抱郑雪梧,刚抬起手臂,她就已经松开了,快步跑回了安检口。

      郑雪梧过了安检,隔着玻璃,看向孟致远,轻轻地说:“再见了。”

      说再见,是因为知道,可能再也不会相见。

      孟致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郑雪梧离开。

      钟妍见郑雪梧已经消失在视线中,,孟致远却还傻在原地,她走向孟致远:“致远,我们一起走吧。雪梧把琴转交给我了,你现在有空,就可以去我那儿拿琴。”

      孟致远的目光还是停在手上,钟妍瞥了一眼,看到了他手上拿着一个信封一张折好的信纸。孟致远本想打开,但还是把信纸放回信封里:“走吧。”

      飞机加速,升空的那一刻,失重感特别明显和强烈,郑雪梧的心一直往下沉,两行清泪不自觉地滑落。

      邻座的乘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递过纸巾,她接过说非常感谢,然后擦干眼泪,转头看向窗外。

      再见了,米兰。

      再见了,致远。

      Ciao, amore.

      Ciao在意大利语中既是你好,也是再见的意思。

      amore这个词,孟致远当时一遍一遍地教她读,像是逗她玩儿。

      郑雪梧给孟致远的信上,只有这一句“Ciao, amore”,没有称呼也没有落款。

      她有千言万语,但不从何说起。所以,便用意大利语最常用、最简单的词,加上那个他教她时,她记得最深的词,写了一句很短很短话。

      “再见了,我的爱人。”

      2月1日,孟致远起床拉开窗帘,看到窗外飘着大雪。坐着4路电车路过城堡时,他看向被雪覆盖的城堡,在想,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她之前说过,杭州这几年不经常下雪,但是下起雪来,很美,水墨画一样的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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