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傧相》莱茵蓝山河

5、双生

　　红烛明灭，罗帐轻纱，映照出少女孤单的轮廓。

　　眼前这件喜服，就是崔妈和一众绣娘赶制了七天七夜方才完成的上品佳作，小柔这辈子都没有想过能见到这样一件衣服，打心眼里她觉得自己连上面绣的一朵牡丹都配不上。

　　然而当手指真真触碰到缎面的一瞬间，她心里突然升腾起一种前所未有的酸涩，不是因为羡慕小姐有如此富丽的华服可穿，而是因为她明天要穿着这件衣服嫁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心中魂牵梦萦的江公子。

　　过去这些年，小柔心里对大小姐只有敬重，从来不曾心生妒意，即便是她父母健在、家庭殷实、前呼后拥这些，都没有激起小柔心里的一丁点妒忌或仇恨，而这一夜，她居然因为小姐要嫁江公子，而第一次对她产生了嫉妒。那种感觉，就好像心像被一根极细而坚韧的丝线牵扯着，随便一拉，简直痛得撕心裂肺、粉身碎骨。

　　小柔按照崔妈的指示，把喜服穿在自己的身上，她下意识望了望镜子里的自己。那一瞬间，她几乎惊叫了出来。

　　直到这刻小柔才发现，原来论样貌论身段，她统统不在大小姐之下，她皮肤白皙，身材瘦削，脖颈修长而笔直，和下颌连接出一道完美的弧线，丹唇如朱，皓齿如贝，面颊上还有一颗美人泪痣，平添了一分俏丽姿色。而最令人神往的，是她的眼睛，她曾听别人夸赞自己的明眸如波，总好像噙着泪水般楚楚可怜，可她从来没有当真，以为是别人在取笑自己罢了，但镜中这么一望，配上红烛的灯光，好像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可再怎么样，她也成不了明天真的要和江公子步入洞房的那个人。她恨，恨自己出身卑微却不甘于卑微，也恨自己遇到了一个永远都无法触及的人，想着想着，突然嘴角咸咸涩涩的，晶莹的泪珠映着红烛跳跃的火光，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咳……咳……咳……”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咳嗽声，一听这声音，小柔就知道，准是大小姐回来了，这天寒露重的，估计是着了凉，咳嗽又加重了。

　　小柔刚想出门搀扶，想到身上的这身装束，又犹豫作罢，梅大小姐掀开门帘走了进来，看到面前的小柔愣了一下。

　　“大……大小姐，我……那个……“小柔刚刚还沉浸在回忆里，猛地惊醒语无伦次。

　　“您渴了吧，我这儿给你煨好了红枣枸杞汤，您快趁热喝了吧。“说着熟练地从炉子上端起了热汤，慌慌张张地拿到了梅小姐地面前。

　　“柔儿，你这是？”梅小姐接过汤，一脸疑惑地表情。

　　“啊……我这个……崔妈刚刚来过了，她说您一直没工夫试这喜服，眼看明天要拜堂了，让我今晚无论如何替您试一试，我现在试好了，挺合身的，您看还需要亲自试试看吗？”

　　“罢了，”梅大小姐轻轻摆手“你能穿我就一定能穿。快脱下来帮我收拾好吧。”

　　“哎~”

　　正当柔儿准备宽衣之时，一阵急促而猛烈的敲门声突然爆发，吓得两位花季少女大惊失色。

　　小柔欠身上前，壮声问了句：“谁呀？”

　　“大小姐，小柔姑娘，我是老纪。”门外传来管家老纪沧桑的声音，小柔一阵差异，小姐的规格通常是不允许家中男丁或者男仆靠近的，这么晚了老纪亲自登门，想必是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

　　“纪师傅，小姐要就寝了，您有什么事儿不能明儿再说吗？”小柔道。

　　“哎呦，可不好了，小柔姑娘，您快出来一下，我有大事儿跟您言语。”

　　一听这话，小柔顾不上身上还穿着小姐的嫁衣，赶忙三步并作两步挪到门口探出头。

　　“纪师傅，您快说，出什么大事儿了？”

　　“哎呀柔姑娘啊，可不好了……哎，你这是？”老纪看到小柔身穿红艳的嫁衣，疑惑了起来。

　　这老纪喝斥带喘的，完全不见了平日里跟着老爷那副稳重模样，一脸惊恐焦急地攥住小柔地手腕。

　　“柔姑娘……”

　　“哎呦，您倒是说呀，这可急死我了！”小柔边急边气得跺脚。

　　“刚刚老爷带小姐去见高人，就是帽儿胡同的林半仙，他老人家拿到小姐和江公子的生辰八字之后大吃一惊，问谁为二位新人说的媒？此人必定居心叵测。老爷问为什么，那林半仙啰里啰唆说了一大堆，我也没记住，就记住几句话，什么八字不合，缘浅福薄啥的，我也听不太懂。然后又给咱小姐看了看相，说小姐泪堂晦暗耳无垂珠，预示着婚姻难成，总而言之，想要小姐以后都太太平平的，这亲啊，明天恐怕是成不了了。”说着老纪俩手一摊，愁云紧锁。

　　“那……小姐知道这事儿么？”小柔问道。

　　“没让她知道，说这话的时候，林半仙专门请小姐回避的
　　这可如何是好？老爷怎么说？明天不拜堂了？”

　　“老爷说，这堂该拜还是得拜，毕竟江家咱们得罪不起，而且……咳，我不跟你细说了。总而言之，这拜堂的事，怕是不能让大小姐亲自来了，而是得找一个年龄体貌相仿、八字不冲的妙龄女郎。可这大晚上的，上哪儿找去呢？这可要愁死我了。”

　　正当纪师傅一筹莫展时，身后传来了崔妈的声音：“老纪，你是不是老糊涂了，眼前就是个现成的大闺女，怎么就看不到呢？”

　　老纪吓得一激灵，回头一看，崔妈正巧出现在身后。

　　“崔妈，你啥时候来的啊？咋还带听墙头的？我正和小柔姑娘商量大事呢。”老纪说。

　　“谁要偷听你们了？我这不是刚刚回去歇了会儿，赶紧来瞧瞧大小姐衣裳试得怎么样了，刚走到门廊，就听到你们在这说话了，要我说，你们这说悄悄话的，也不往旁边稍稍，谁来了不是撞个正着，还怪上我了，真是。”崔妈抬眼悄悄地瞟了一眼老纪。

　　“你这老娘们儿……不过你说的倒也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小柔姑娘似乎是个人选，年龄体貌都正合适呀！”说着压低了声音，凑到小柔的耳边，“怎么样小柔姑娘，明天你来代替小姐拜堂。”

　　“我……我……这……恐怕不好吧，小姐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再说老爷也不能答应吧。”小柔抿着嘴别过头去，苍白的脸上渗出一抹娇红。

　　“没关系，小姐这边，我自有办法，这样，你跟我来一趟。”说着老纪转身就要带着小柔走。

　　“哎哎哎等会儿，这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带人姑娘家家的上哪儿干嘛切呀？”崔妈下意识抓了一下老纪的袖口。

　　“你这老娘们儿……什么时候能不管闲事了？我带小柔去办的是府上一等一的大事，你个妇道人家，别跟这儿瞎掺和了，该忙啥忙啥去吧。”说着冲崔妈摆摆手，一脸的嫌弃。

　　“我这身上还穿着大小姐的喜服呢……”小柔怯怯地说。

　　“这……哎，顾不了这么多了，快走吧。”说着便薅着小柔的细胳膊扬长而去。

　　小柔一边被老纪扽着往前走，一边偷偷笑了出来，多少年了，崔妈和老纪这爱拌嘴的毛病还是改不了，也难怪，都是入府多年，一个寡妇，一个鳏夫，在这巴掌大的园子里当差，每天朝夕相处的，平日里不找找茬，日子哪过得下去。

　　一会儿的功夫，小柔被老纪拖到了青松阁，这里是梅家老爷的会客厅，阁中座上，坐着一位黝黑清瘦的长须长者。

　　“这位就是林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