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界》Odiy

11、洛神的哀鸣

　　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洛水之神。
　　他常从我的身旁经过，匆匆向蜃之宫殿赶去。他从没注意过我——一潭清澈的水，一个萌动的精魂。
　　年复一年，在千年的轮回中他像所有凡人一样反复重生。但我总能在茫茫人海之中一眼便认出他来。所以，我坚信这便是天意，我为他而生，或者我们为彼此而生。
　　当我的灵力足够强可以有实体时，我毫不犹豫选择了女人的形体，我有水极致的柔媚和集天地灵性的美貌，我想，他会爱上我。
　　血沙城的守卫不让我进城。我便将身体化入护城河水中流进高耸的血沙城城墙内。
　　快到蜃之宫殿的时候，一道结界拦住了我的去路，水全被拦截在宫外，泛滥成灾。他站在结界上俯视着水，说，出来。
　　我显形，他冷冷地盯着我这个不速之客，魂冢内开始聚集能量。
　　我轻轻地笑，柔声道，我是来投靠幻界的千年水神，我叫洛嫔。
　　千年来第一次他看到了我。
　　他稍微松了戒备，来回打量我，说，你有什么能力？
　　我展开手掌，空气中的水气在我手中凝成了一个水球，我轻轻向他甩去，他惊觉张开结界，但还是被水球震退了几步。他皱眉望着我。我笑笑，将身体散进空气里，消失在他眼前。他说，你跟我来吧。
　　今世他叫愈。幻界最强的蚀魂法师。
　　我窃笑着跟在他身后。
　　在这个深秋的时空里，我凭自己卓绝的能力，慢慢获得了惑术使的尊荣，距愈一
　　步之遥。
　　我的主人是个像娃娃一样精致的女孩子。从小，她的眼睛里就装满大漠般苍茫的深沉。她自出生就背负了幻界所有人的期望。她将成为下一界圣女。我怜惜她的孱弱，怜惜她在风中单薄欲坠的身体，和自幼丧母寡淡的笑容。如果可以 ，我希望她从我身上得到更多更多的爱。
　　每次为她梳发髻时，她都专注的看着我在镜子里的身影，她说，洛嫔，你真美。
　　重生前，她的能力施展不了我授予的法术，每次被我击败时眼中都透露着倔强。她从不求饶，总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冷冷地看着我说，再来。
　　那时我便知道，有一天，她将成为整个幻界最强的。

　　我常偷偷躲在石柱后看愈走过，看他刚毅脸上飞扬着的神采，我水造的心脏强烈的鼓动着，像个少女一样矜持。我在等他注意我，注意我绝世美艳的容颜。日复一日，他穿行在这肃穆的宫殿内，穿行在我的眼神里，守护着蜃宫的安宁。

　　我的主人十八岁时选择了重生。我在蜃宫大殿外对着苍天为她祈福。七天七夜大殿内传来的呻吟让我几乎崩溃，我多希望那些痛苦全让我来承担。第七夜，殿内悄然无声。我无比紧张冲进大殿中，她躺在殿中央，汗与血细密的交缠在她新生的肌肤上，她安静地躺着，血色的魂冢在夜里发出夺目的光，我松了口气。牵一条白布遮住她曼妙的曲线，微笑摸着她倦困的脸，我的圣女。
　　她站在殿外接受重生后第一缕阳光，她的臣子们匍匐在她足下，齐声高呼，永生！永生！永生！她高昂着头，接受臣子对她发自内心的朝颂。
　　她变强了，强大到我的法力再无法伤害她。她操纵水。华丽的法术带着强大的力量向我袭来时，我想她可以离开这在黄沙深处的血沙城了。她对漫漫黄沙的边缘是如此向往，现在，她可以飞了，以一种谁都无法阻挡的力量飞向她神往的地方。

　　我想愈对我是有感觉的，他倚在石柱边远远迎上我的视线，每次都是我先将眼移开。我知道，世界上有两类人：一类他们生活在一起，与对方朝夕相处却终究无法了解对方；另一类，他们只在相视的一瞬就将灵魂贯穿了时间和空间，与对方紧紧相连。那是与生俱来的的缘分。
　　我想，没人会比我更了解愈，我的灵魂跟随了他千年。陪他在轮回中一遍遍重生。他是天煞孤星，千年来从没爱过，得到过。他永生的孤寂让我心疼。我想，从今世起，我要了结他天煞孤星的命运。我是神，我要帮他逆天改命，从今世起有人陪伴，相濡以沫。

　　火红的水姬有一个桀骜的心，现在她心里有了一个人，一个可以牵制她一身的劫数。我不忍心阻止，她就像我的孩子，她如此坚定的追求幸福，我不忍心阻止。
　　她与心爱的人逃到人间的那一刻起，整个冥幻两界掀起了轩然大波，人们不惜掘地三尺地寻找他们。那个数千年前流传下的关于“妖子”的诅咒使得冥幻两界人心惶惶。
　　水姬走后的几年里，愈每天都带着大队人马涉遍冥界的山山水水。我冷冷地看，心隐隐地疼。
　　我很想告诉愈，别再那么辛苦的找了，他们早已不在这儿了。
　　我是水神，有水的地方我就有知觉，我知道他们在人间过得很幸福，这就够了，我不会允许有人打搅他们的幸福。他们说过的话，有过的笑，时常通过水传进我的心里。

　　第四年，洱占梦，水姬怀妖子，四方愈加动荡。
　　我早知水姬有孩子的事，只求她平安生下孩子，对于女人而言，产下一个孩子，等于一场重生，他们的能力，命运都会相应而变。
　　又七日，启明星淡，谣言四起，冥幻两界混乱不已，民心难平。
　　八日，愈忽然找到我，对我说，洛嫔，界将大乱，让我带你走吧，去一个世外桃源。我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心动不以，我含笑点头，好呀。
　　我等这千年，等的不就是这么一句话吗？他既愿意放下他心中天大的责任，放下他对幻界律令执着的恪守，那我当然会愿意陪他远走天涯。我笑着依偎在他怀中说，对，我们可以到一个没有纷扰的世界中去。那也是个叫人间的地方，在那里平静的生活。
　　他环着我的腰，在我耳边柔柔地问，人间？另一个人间？好呀……我和你，我们俩，从此平静的生活，可是……有那么美好的地方吗？
　　我牵起他的手，说，有的……只要合我们二人之力就可以打开结界到那去。
　　他轻轻将我拥入怀中，说，好，三日后正午，血沙城外相见。
　　可是，三日后，血沙城外只有一个包着水的结界。我的心簌簌发抖，指尖颤抖着轻轻触碰那淡红色的球形结界。结界里的水流入我的身体，里面留着愈的话语，他熟悉的声音流在我的心中，却像一把锐利的刀，他说，洛嫔，原谅我，我爱你。
　　我反复听着这八个字，仿佛在听一朵花凋零前的低吟。我爱你，我爱你。但却无法背弃几千年前祖宗的律令——我宁愿付出生命去捍卫的。
　　我脑海中愈对着水留话时的表情悲哀而决绝，水中他的泪晶莹透彻。他流泪了呵。千年了，他终于爱上一个热，为她流泪了。可是结局却终结在这许多叹息中，许多莫可奈何里。
　　又一世，他的孤寂。
　　我耗费了自己大部分的生命来到了这个人间，我想我再没力量来这了，这样令人伤心欲绝的地方也的确是来一次就足矣。
　　小屋里，已熄的壁炉内袅袅余烟未断，满屋狼籍，红色，蓝色的血混合地淌了满地。我忽然哭不出来，只是有些茫然，我看着我最爱的两个人那么突兀的消亡了，只是茫然，她倔强的笑，他远远的注视……
　　一个小婴儿安静的躺在地上，她闭着小眼，睡得安详，时不时嘬嘬大拇指。我俯身抱起她，心里最深处的某个地方开始抽搐，如果没有她，也许谁都不会死，可是，我又怎么忍心去恨这个幼小的生命，更何况，她是水姬与洵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
　　我不能现在就将她带回幻界，以我的能力再无法保护这个人见人杀的妖子。但终究有一天，我会将她带回幻界，接替水姬的荣耀成为圣女，并完成自己的宿命，她的轮回不属于人间……
　　我慢慢等，站在风中站在血色的落日里，站在水姬用泪织成的花海深处，慢慢等，等着他再一世的悲剧，等着她在人间的成长。
　　岁月带不走我如花的容颜，水做的心却在渐渐凝固，我苍老的只是灵魂。
　　断肠谷来回呼啸的风像极了我心中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