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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临川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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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的三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留在门内的夏征正在经历什么。从《神陆地理纪》看,永安在赤骨原东南,江陵在赤骨原西南,春生冬信便与秋渊分别,各自行路。
“原来来的是三派啊。”春生放走那个被随手拉来询问状况的路人,点头道,“临川阁,鸣玉斋,千机派,听说朝廷也派了人,看来晏枂这事比我们想得要严重得多。”
冬信更担心了:“师父还不知道晏衍背后牵扯这么多事吧,万一他被抓到了……”
“我们这不就是去做这个,好找人回来的么。”春生揉揉她的头,又看看路,“刚刚那个人说下个路口右拐就能看见临川阁驻地,里面就有传送阵,快走吧。”
“嗯。”
尽管只是临时驻地,财大气粗的临川阁也包了一整栋客栈,且装修得阔气,看上去跟云海门那一溜小石头屋子简直天差地别。看看乐兴客栈金碧辉煌的门,感受到其中浪潮般起伏的庞大灵力,再看看自己身上简陋的粗布袍子,冬信便有了些踟蹰不前的怯意。春生回头瞧见她这样,抿了抿嘴,一手将人拉过来:“你露怯作甚。大家生下来都是肉体凡胎,穿好穿坏,吃好吃坏,乃至修为天上地下,只要别自甘堕落成猪狗不如的东西,那就都是人和人。不必觉得自己低了一等。”
“啊?”
“……就是叫你站直了,别让人看云海门笑话。”
“哦。”
守门的两个弟子穿的都是缥色的道袍,袍上大喇喇地用银蓝线绣着三朵白云,云朵中隐有沉黑龙影。临川阁自称承于水神栖川,将它当做祖师爷尊敬,而栖川是龙,想必这就是衣上纹路的来历。
春生扭头小声同冬信道:“师父曾经谈过,临川阁弟子的衣服上,龙的颜色代表地位,一朵云代表一个境界。三朵云便是混沌。”
冬信因惊讶稍稍提高点声音,瞪大眼睛:“混沌?!他俩?!”
“临川阁是大派,底蕴丰厚,又建于灵气浓郁的颍泉郡,自然与我们不同。还有,你小点声。”见那两个弟子往这边望,春生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们这是在当面议论人家啊。”
“……好。”
自己怎么这么傻啊。冬信暗自捂脸,决定自此以后更小心些。她跟在春生身后,努力挺直背脊,听他客客气气地跟那两个弟子打招呼:“云海门春生,见过两位道友。这是我师妹冬信,我们要去往江陵,想借门中传送阵一用,还望道友行个方便。”
左边那个个子稍矮的弟子抬起眼睛惫懒扫了他们一扫,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本子一支笔来:“自己写名字,传送阵进门左拐第一间屋子,一人五灵石。”
春生忙着写名字,没答话,冬信在脑子里思索好一会儿,才想起灵石是修仙者之间交易时所使用的货币。但他们平时靠天地灵气修炼,不淬灵器,不炼丹药,生活用度要用的都是银子。方才去的是普通的药铺,拿流金矿换的也是银钱,这突然要用灵石……
“我们没有灵石,可以用银子吗?”
听到冬信这句话,矮个弟子睁大眼睛,目光来来回回在他俩朴素打扮上刷,像要把人盯出两个洞来:“修仙者出门在外不带灵石?你们这是遭抢还是遭偷了?”他又看了看春生冬信,见他们茫然对望,好心提醒,“如果很急,可以看看身上有没有什么小件灵器,押在这儿,等回头付灵石取东西也是可以的。”
冬信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云海门到底有多穷,底子有多薄,平常过的生活有多朴素,他们又有多不求上进。她想起自己和师兄身上从头到脚一清二白,除了流金矿就只有各自佩剑的现状,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能用灵器?不能用其他东西?”
这下连左边那个身量较高的弟子都坐不住了。他走过来,看了看春生冬信,对脸上的怀疑与惊奇完全不加控制:“你们真的什么都没有?”
已经写完名字还了纸笔的春生按住额头,罕见地有些词穷:“……我们还有一些能够用作制作灵器的原材料。不知道这个可不可以?”
“品质够高,量也足够,就行。”矮个弟子扯扯嘴角,“你俩啊……”他摇摇头,似乎是将某些不太文雅的话吞回肚子里,“先拿出来看看吧。”
春生连忙从乾坤袋中拿出一块流金矿递过去。矮个弟子以灵力扫了一扫,脸上露出讶然神色:“这是流金矿?”
“是啊,怎么了?”
两个弟子对视一眼。稍高的那个对自己同门点点头,转头对春生冬信换上一副谦和语气:“是这样的,我们阁中有长老正在修补自己的灵器,需要这种对灵力亲和度极高的矿物。这一块的品质不错,所以我想请问道友还有没有这样的流金矿,我与师弟愿以高价购买,并为二位付清使用传送阵所需的灵石。”
这可真是瞌睡遇上软枕头。以后在外行动,多半要使用灵石,而他们本来一穷二白,眼下正有这样一个机会,如何不抓住。冬信大喜过望,登时便要拿乾坤袋出来,却被春生踏前半步挡住身体。他悄无声息地一扯她袖子,拿出自己身上的乾坤袋,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地对两名临川阁弟子行礼:“那便多谢道友了。这东西我们身上也并未带多少,都在这里,如有看得上眼的,任凭道友挑拣。”
高个弟子喜上眉梢,一迭声答应,从春生倒出来的流金矿里选了差不多的两大块出来。他跟同门碰在一起嘀咕一会儿,几乎同时露出肉痛的神情,最后带着泫然欲泣的表情递过来另一个小小的乾坤袋:“一块三灵晶,总共九块,道友若满意,便拿去吧。”
春生客气回礼,接过东西,矮个弟子便带了他们往传送阵去。他详细教了两人选定传送地点与使用传送阵之法后便要退出去,冬信一把拉住他:“道友请留步,一灵晶该折合多少灵石?”
矮个弟子脚下一滑,伸手不忍直视地捂脸:“一百。”
他踉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背后也传来叹气声。冬信关上门一边调整传送阵,一边疑惑不解地问:“大师兄,你为何不让我拿东西出来?”
“他说流金矿可以用于修补灵器,若是真的,倘以后我们的剑折断了要修补,就不用多回门内一趟。”春生袖着手看她做准备,“其他的原因嘛……一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二是他们来得仓促,想必不会准备足够钱财,与其在此处贱卖,不如到了江陵再寻一信得过的市场,也多得钱。”
冬信点点头。此时传送阵也调整完毕,她回身站好,两个身影便一起消失在突然大涨的光芒中。
另一头,高个弟子一收不舍之色,几乎叉着腰仰天长笑。矮个弟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耷拉着脸:“师兄,真的会有修仙者连一灵晶等价一百灵石都不知道吗……”
“管他什么土包子呢,拿到流金矿就够了。”高个弟子嘿嘿一笑,“这么大一块,九十灵晶都买不到,现在九灵晶三块,还不算上这品质,我们赚翻了。”
他拍拍矮个弟子的肩膀:“你且先守着门,我去找陆长老。放心,会替你美言的。”
乐兴客栈内设了拓展空间的法阵,而临川阁来此的三长老陆钧银,正在法阵的深处面对着自己的炼器炉,焦躁地踱着步子。
自他的亲传弟子谢歌去了永安、在回程上被掳走至今,已过了半年,那该死的晏枂炼人之事暴露、踪迹被看破也有一月有余。千机派的长老上门道歉,并保证会倾尽全力追捕晏枂,也绝不会包庇她,本以为联合起来,能很快抓到她,谁料皇帝又以晏枂盗窃皇宫为由,派“风目”横插一脚。虽说来的是鸣玉斋弟子,修为不错,不会拖慢行程,但陆钧银就是看朝廷这愈加变本加厉涉足修仙事务的样子不顺眼。只是为了他心爱的徒弟,陆钧银还是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三拨人紧紧咬着晏枂追了一月,终于在数日前将她困住。谁知晏枂使了什么邪术,灵力暴起,竟撕开阵法,打断他的佩剑腾蛟,带着已被改变容貌的谢歌远远逃遁。她最后的踪迹断在毗邻赤骨原的乐兴镇,因赤骨原广大,无法密密搜索,陆钧银只得令弟子们去印了画像,四下传播,期盼有看到过她的人提供消息。
据说赤骨原上,两分人魔的尽崖边,有灵力亲和度极高的流金矿出产,适宜于修补破损的灵器。因临川阁内所流传的、“门下弟子不得接近尽崖”的戒条,陆钧银只能派弟子在乐兴镇求购流金矿。奈何这东西只有药铺有,又大多被磨碎成粉,诘问之,他们只说这是附近一个小门派云海门送来的,每一旬有弟子来一次,这一波的上午才走,至于门派位于何处则一问三不知。
本来想着借助云海门的人力搜寻晏枂的想法也落空了,陆钧银无法,只得叫药铺的人在云海门弟子再到时叫人过来,自己则继续等。
等,等,谢歌一事要等,流金矿要等,都是等!可他偏不想等!陆钧银焦躁地一甩袖子,灵力击在炼器炉上,晃得里面的材料一阵响动。他失腾蛟剑,如鸟失翅,心下愈加焦躁,踱圈的步子越来越急。正欲发气之时,有脚步声传来,陆钧银只得按下心中焦躁,回头,皱眉:“高涧?不是要你守在门口看有没有人来提供线索的吗,擅离职守做什么?!”
高涧只低着头,从袖子中拿出三块流金矿,恭恭敬敬奉上:“弟子不敢。只是有云海门弟子要用传送阵,又不够灵石,便用流金矿相抵。弟子见其品质不错,又想到您急需此物,特地买来献上,还望您海涵。”
他本以为陆钧银一听此事会大喜过望,谁料陆钧银一愣,紧赶两步到他面前,声色俱厉:“云海门?!”
高涧不知陆钧银为何如此生气,讷讷道:“他们是如此说的……”
“你问没问云海门立门何处?如何联系?他们几时回来?”陆钧银一气问了好几个问题,见高涧目瞪口呆不能答,亢奋之心才稍稍冷下来。他苦笑,想起自己心里这些许心思还没对旁人说过,高涧没问也是正常:“算了,是我心急,并不怪你,下次再有云海门弟子来,先将他们带来见我。你回去吧,想要什么,晚间轮班后同我说,能做到的我都会尽量给。”
高涧答应,放下流金矿退下,心道这阁中唯一一位修怒潮神意的长老果然不好交与。陆钧银又在炉子旁转了几圈,心里那错过机会的懊悔才稍稍消减。他扬手唤出水流,见流金矿在灵力冲刷下逐渐软化,松了口气,闭眼,又想起自己那位天赋极高、被视作临川阁新一辈中最出类拔萃之人的亲传弟子来。
谢歌,你到底在哪儿,如今……可还能救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