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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天算 ...

  •   他是一名税务干部。什么级别?不好说。这是一个地处偏远的县级小市。县长是县团级,那税务局长该是科级,他是个税务所长,也就应算是个股级吧。其实这年头谁还太关心行政级别,关键是你在什么部门儿,有没有实权。有实权就有灰色收入,就能搂钱。若没实权即使有级也只是干着急。
      所里加他总共四个人。他是所长,其余三人是税务征管员。其中一位中专生兼着会计,叫贾聪。别看机构不大,却辖着三四十家经济实体,其中有中央企业、地方企业、合资企业、私营企业,若加上个体户,征管对象可达200多个。
      他本是个乡办小学□□,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这个职业实在是太清苦了。一个月可怜的仅三四十元工资,还常常一拖半年发不下来。因此,他想尽一切办法,终于在县里一个长辈的帮助下,调进了税务系统,穿上了制服,成了一名现在所说的公务员。一开始他工作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加之他在所里文化层次较高,是师范大专,所以没几年就当上了所长。
      俗话说,人一阔脸就变,一当官就装蒜。随着市场经济的迅速发展,他的思想人格也渐渐地潜移默化,小□□的公义良心一点点在消磨殆尽,而贪婪阴险、欺下瞒上、假公济私、腐化堕落…等劣根品质逐渐吞噬着他的整个灵魂。
      他精于算计,常常自诩为小诸葛。干什么事他都算计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叫人很难抓住把柄。比如儿子结婚,他想给儿子买一套在开发区的两厅两卫的大四居。没钱怎么办?好办!他到各征管户象分摊任务一样四处借钱。中央企业、合资企业一借就是十万,地方企业和私企八万五万不等…没出半月,钱就凑齐了。他说了,钱他不白借,(就是暗示对方,将来在税收方面肯定有照顾)而且,他每借一份儿钱,都很郑重其事地打一份儿借条,写明他某月某日借款多少…一丝不苟,极其认真。这是他的韬晦之计。他明白,如果直接勒索,是最下下策,而明借不还,才为上上策。任你纪检监察、公检法都挑不出毛病。这是自然人和法人之间的经济借贷,一不是贪污二不是受贿,我这是借钱…其实究竟还不还,借贷双方都明镜似的。他儿子从结婚到现在。孩子都高二了,他也未真正还过一个子儿。他知道没人敢催他还钱。也别说他一分没还,有一次上级接到举报为此事查过他一回,他说,他只是手头紧暂无力还,但白纸黑字有借据在,他还能跑了吗?事后他还真拿了几张发票到借款单位去报销,冲了他一部分借款。被查一事也就不了了之…这就是他的还款高招。其实他根本不缺钱,只是有钱也不想还。他是谁呀,他是小诸葛!旧时形容贪官巧取豪夺,他特会巧取,用不着豪夺。那不是他的风格。
      在搂钱方面他简直太有才了。只要国家发生点事,他都会想出敛财的歪主意。比如汶川地震,他向私营企业和个体工商户下派硬性捐款指标,说是上级布置的任务,一敛就是近百万。给这些人打的都是白条。至于这些钱的最终去向,没有人知道。他既不张榜公布捐款明细,也不张贴受赠机构(如红十字会,政府救灾办等)的专用收据。总之稀里糊涂,稀里糊涂最好,水混才有鱼呀!他知道这种事,个体户全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有人敢来追问。
      快到奥运会,他又故伎重演。这回他盯上大单位。让各企业捐赠五万十万不等,钱收上来同样无人过问,他就让贾聪统统进了小金库。捐赠单位一般都以为给了国家,谁还会留意去向?
      他特别欣赏财经教科书上给“税”下的定义:“…国家依靠政权力量,强制性无偿地征收的货币和实物。…”这话听着太过瘾了。他穿着制服,他就代表国家。这是否也意味着,他也可以国家的名义,强制性地无偿地多获取一些,甚至更多的东西,诸如金钱、美色、房产、地位…这么理解不为过吧?他心中暗笑。
      他其实作的比想的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随着市场经济的迅速发展,财务制度也发生了很大变化。新的会计准则和用友软件的广泛推广,使过去的手工式记帐几乎一夜之间就销声匿迹。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电算化的电子记帐系统。这对他这种过去连手工帐本都看不太明白的人来讲本来是一道难关,是很难逾越的坎(因为他本不是财经专业出身,而是学中文的),但这位小诸葛却有他的办法。
      他的招数是,依局里下达的税收任务为依据(而不是依税法为依据)按企业规模大小,砍块分摊。以定额税的方式分配给纳税户,而且在此基础上上浮30%。这样,一来避开了他不会看电子帐务的麻烦,也使他的工作简单轻松了许多;二来上浮部分留下了他与纳税户讨价还价的余地。这正是他多年来靠税吃税,以权谋私的绝招。
      中国的纳税人(无论自然人还是法人),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当他们的利益受到伤害时,一般很少采取法律手段保护自己,他们一怕得罪官方;二来认为自古官官相护,无处说理。所以大部分都采取强忍克制,然后托人说情,送钱送礼,以期大事化小破财免灾…而这时他的30%的回旋度就大显神威了。
      通过这30%的杠杆作用,他的老婆儿子儿媳妇均被安排进中央大企业,各谋的一份收入颇丰的理想职位。其实企业的税收该交纳的一分也没少缴,只是他那额外加增的30%降了20%,企业还得念他的情。其余的10%他就让贾聪进了小金库。
      这小金库本来是违法的,贾聪不是不知道,可他是所长是上级,而且说的振振有词,说是现在多征一点,是为了将来经济形势不好税收任务完不成时,可以以丰补歉,不使国家受损…贾聪觉得还是所长高瞻远瞩有战略眼光。只是从建了小金库,就年年超收,从未见补过欠。所以财富便迅速积累起来。而且,后来贾聪发现,他们这位所长胆子贼大,什么钱都敢花,都从小金库里拿,且从不给他任何手续,不让他记帐。小金库资金开了两个户头,密码只有他俩掌握。这贾聪也不是傻子,看着这成百万的资金无序地流进流出,生怕那天出事,自己便偷偷记了个流水帐,心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也是千虑之一得,此为后话,暂按下不提。
      在这一片儿,个体户都怕他。虽说他带个眼镜一派斯文,可大家暗地里都叫他“乘凉者”,意思是树阴下乘凉乃阴人也!说他阴损毒辣心术不正。
      半年前,从四川来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在临街开了个小小的理发店。这儿不比北京上海的美容美发厅,作一个头可以成百上千地宰,在这地界,剃个男头才两块,女活儿一般五—八元,真正挣得是辛苦血汗钱。这川姐理发理的好,人也有几分姿色,加之服务热情周到,故生意上还算不错。
      他有一次路过该店,进去理了个发,那川姐给他认真地剃头刮脸,外带一番拍肩揉背的按摩,手劲儿好,活儿又细,他感觉非常舒服,非常满意。临走,那川姐还免了他的剃头钱,并招呼他以后常来。看得出是个极懂事理的人。从此后,不知为何他眼前总晃着这位川姐的影子,一想起她就抓耳挠腮,魂不守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怎么了。当他琢磨过味儿来的时候,一个坏主意来了。
      他让贾聪把川姐叫到税务所,然后把三个征管员都打发出去查税。他给川姐亲自倒了一杯茶,并十分客气地招呼她坐下。
      川姐略带疑惑地开口道:“所长,您找我啥子事体么?”
      他阴阴一笑:“想跟你商量个事。今年咱们所里上级安排的任务加重喽,也是为了加快建设步伐,县财政资金缺口加大,所以呀要求我们加强征管。各个征管户都已增加了税收指标。你呢,才来本县不久生意不大,看你也不容易,征管员提议让你一年交上一万块钱,其余挣多少就全是你个人的。你觉得这点税有没有困难呀?”说完他居心叵测地望着川姐。
      川姐听完当时倒吸一口凉气,妈呀!这不是要命吗!我拼命干一年也挣不到一万,全交了税我吃什么?她喃喃说道:“所长,我是个剃头的,又不是杀头的,您让我到哪儿去抢这一万块钱嘛!”
      “可我们的任务也很重呀,咱们双方须互相体谅,你呢为国家多交点税也是好事嘛!”
      “所长,我老家还有老人,这儿还有两个娃子,老公当民工半年才发一次工资,您就可怜可怜帮帮我们嘛!”
      “困难嘛,你有国家也有,要相互克服。办法嘛…”说着他目光淫邪地看了一眼川姐。
      那川姐也是风尘中人,一见他的眼神,立刻恍然大悟。这家伙看着一本正经,表面象个柳下惠,原来一肚子坏水,其实就是个西门庆!绕了这么个大弯子就是要打老娘的主意呀…直说不就完了吗!于是她轻轻款款,搔首弄姿地走到垂涎欲滴的他面前,用身体故意碰碰他,说:“所长,您就高抬贵手,可怜一下我们嘛!”
      接下来的事不必细表,就在办公室二人遂成鱼水之欢。事毕,他搂着川姐说:“从今往后,在这一亩三分地,有我照应着,你就放开手去挣钱,有事我给你兜着。”并打开保险柜,点出两千元递给川姐:“拿着吧,想你的时候就过来,别忘喽。”
      川姐揣起钱,在他腮帮子嘬了一口,风摆杨柳飘飘而去。
      从此这川姐再也不用交一分税钱。除了川姐还有他的几个亲戚,无论经商办厂,早就不用交税钱了。
      有一次,有个和他至交多年的老同学来看他,二人酒足饭饱扯开了话匣。对方问:“老兄,你这可是肥差,这几年没少捞吧?”
      他仗着酒兴又见没外人,臭显摆开来:“不瞒你说,干咱们这行
      …”说着他打一酒嗝“几年下来,弄个三五百万,算是最没能耐的。你兄弟我就属没能耐的。可话说回来,能耐大了也容易出事。你看我干了十几年了,连年先进、模范、优秀党员…凭什么?就凭这儿…”他指指脑袋,又摇头晃脑地说:“旧时官场有句俗言,叫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才十万?差远了去了,时代…不同喽!”说完他一头倒在躺椅上鼾然大睡起来,把那膛目结舌的老同学晒在酒店半晌不知所措。
      看到这几年搞工程的都发了,他也想掺和掺和,不然小金库这点死钱就这么荒着,实在是浪费资源。
      正琢磨着,他的一个亲戚找上门来。此人开了一家隧道路桥公司,这几年赶上公路经济大发展,他的公司也声名鹊起,日见膨胀,只是总觉资金不足。这回他又在野马河上游承揽了一个大桥项目,工程造价约2个亿,正在到处筹集资金。听亲戚如此一说,正中他的下怀。不过他还是仔细查看了亲戚手中的各种文件—招投标书,设计任务书,政府各主管部门的批件,确认是国家二级重点工程后,又问了出资方的利益,(亲兄弟明算帐嘛),亲戚告诉他这项工程至少获利100%,竣工后他们五五分成。他一听,简直太好了!值得一做。这比上股市洗钱稳当多了。他立马叫来贾聪,如此这般交代一番,把两个户头资金全部集中共计一千二百万,第二天全部划到了亲戚的开户行。他反复叮咛贾聪,此事你知我知天机勿泄。事成之后,定给贾聪二百万买套大房。那贾聪自然点头如啄米,如遇开世明主。
      事后每隔两三月,他就抽空去野马河大桥工地去看看。见到那各种工程车辆怒吼着奔腾来去;哨声口号声机器轰鸣声交织成震撼的乐章;气势恢宏的大桥一天天初具规模飞驾凌空…他的心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喜悦以及一种即将收获得激动!
      时间就在期待中一天天过去了。
      那天和川姐一番春风缱绻氤氲调畅后刚刚回到所里,身心疲惫的他想迷瞪一会儿,于是走去关电视。突然,屏幕上跳出一条新闻惊得他骇然失色!“…各位观众,现在播送重要新闻。据刚刚收到的消息,今天上午11点30分,国家二级重点工程野马河大桥在主体桥身合龙时突然发生断裂坍塌,当场砸死施工人员12名,砸伤8人,并有3人失踪…省市两级主管安全的领导已亲临现场,公安、医护、武警消防等相关部门也紧急进入工地抢救伤员。该项目主要负责人已被警方控制。事情的调查迅即展开。请观众密切注意我们对事态的追踪报导…”
      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电视的画面模糊了。昔日那热火朝天沸腾激越的工程场面,顷刻化成遮天蔽日的血雨腥风向他猛烈袭来。他恍惚觉得一下掉进了无底深渊。
      接下来几天,电视台陆续报道了事态进展情况。事故调查组发布了初步调查结果。据查,该事故主要原因是项目负责人偷工减料采用的水泥标号和钢材型质均未达标,故此酿成大祸。目前,项目负责人已被司法机关正式批捕。涉及该案的其它问题,将展开深一步调查。
      他天天如热锅上的蚂蚁,和贾聪商议对策。贾聪年少无知自然拿不出什么高招。他猛然想到,这小金库是没帐的,而且帐号也是秘密的,那事情即使波及到这儿,只要我和贾聪咬紧牙关也就量无大碍。
      心一稳住神,也就一切处之泰然了。而事情似乎也没那么可怕。时间如弹指流光,转眼一月、两月、三月过去了。居然什么事都没发生。他那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下来。看来自己的这位亲戚把大事都扛了,毕竟是骨肉血亲,真的是够仗义!
      然而,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可思议。该来得时候它不来,不该来得时候它却说到就到。祸耶!福耶!谁能说得清?
      就在他觉得一切安然无事的时候,一天下午一点,所里突然来了三名检察院的工作人员,直接把贾聪叫到一个屋子里进行单独谈话。他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儿,在办公室里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一个劲儿提溜乱转。也就半小时,突然听到“扑通”一声,接着外面有人大喊:“救命啊!有人跳楼啦!”
      他冲出房门,只见贾聪双臂大展,面地背天,早已是脑浆迸裂,一命呜呼!
      此刻冲出来得人们,包括三名检察院的工作人员,全都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手足无措。
      一会儿120来了,抬上尸体急救车又呼啸而去。检察院的人也急匆匆的走了。剩下一院子人叽叽喳喳议论着各种猜测。
      他此刻却象刚死过一回似的突然清醒过来。这贾聪,真他妈好样的!有种!义无返顾,壮怀激烈,大义凛然…贾聪一去,一了百了,省大事喽!既保护了他,自己也一免牢狱之灾。多聪明的孩子…虽是轻生却是深明大义,壮哉!少年英雄!
      此时,他又想起附近油田的一件事。据说该单位腐败严重,无官不贪。有人举报到中央,□□会同省纪监委的工作组进驻油田刚三天,该油田的财务总监突然跳楼自杀。该总监是许多重大事件的知情人,是案件调查的核心关键人物。据说他这一去保住了八位局级干部和三四十位处级领导,活着的人许多事情都往死人身上一推,人死如灯灭,诸事无对证。所以调查组调查了半年,也就无法进行下去了,许多案情不得不搁置下来,最后草草收场匆匆离去。这位财务总监杀身成仁一时成为美谈。据说油田也真的没有亏待他的家人,按烈士规格在风景秀丽的天慈公墓厚葬了总监,其家人升格正式享受正局级待遇,搬进了独幢小楼,儿子送美国深造,一切费用油田全包…
      对,总监顾大局杀身成仁;贾聪为我能舍生取义,一样的盖世英雄!我决不能亏待他,同时还要善待他的家人。还要为他立一墓碑,亲自手书:少年义士,彪炳千秋!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赶紧打开了保险柜,取出了他的私房存折,到银行办了个30万的银联卡,准备一下班就交给贾聪父母。又联系了天慈公墓,预定了一个豪华级的墓位…
      这一夜,他噩梦连连,好几次都吓醒过来并惊出浑身冷汗。后来他安慰自己,别自己吓自己呀,贾聪不是走了吗?那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此劫一过必有后福!我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来日方长,来日方长嘛…想着想着,他的心又宽松下来,慢慢地慢慢地也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刚一上班,局办来电话让他去局里一趟。他这才想起,真该死!光想着自己的事儿了,竟忘了向局里打报告,这么大的事儿…真是!一路上他搜肠刮肚编篡着报告内容,进了局大门,已是胸有成竹。
      门口迎接他的居然是党办主任和纪检委书记,他有点纳闷,也没敢多问。上到二楼,竟奔了监察室,一推门,他不禁大吃一惊!昨天检察院的三位官员正在等他,见他进屋二话不说,“咔”的一声,一副锃亮的手铐拷上了他的双腕,他一下瘫倒在地。
      原来检察院连夜突击搜查了贾聪的家,查获了贾聪那本偷偷记下的小金库的流水帐…当然,这一切他是一无所知。
      人算不如天算!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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