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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灯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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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的日子,京中各家都是多多少少沾亲带故的关系,大多都要忙着走亲访友,宴饮酬酢。
李澜虽是孤臣,然身为朝廷重将,年节间的应酬自不会少。
但除了必要的宫宴和几位军中袍泽的邀约,他大多时候都推拒了,外人只道镇北将军性子愈发孤冷,不喜热闹。
苏婉柔猝不及防有了很多和将军相处的日子,只是她大多时候都是呆呆的看着对方。
将军府开始做灯,甚至有了灯廊。
那是李澜吩咐下人,用年前采购的各色纱灯、绢灯、琉璃灯,在连接前后院的长廊里精心布置的。入夜后点亮,流光溢彩,如梦似幻。
有憨态可掬的走马灯,有绘制着山水花鸟的宫灯,有玲珑剔透的兔子灯,莲花灯……将一条原本普通的回廊,装点的如梦似幻,漂亮极了。
苏婉柔第一次走进这灯廊时,几乎呆住了。
她站在廊口,仰着头,看着头顶、两旁那无数盏明明灭灭光华流转的灯,眼睛睁得圆圆的。
灯火映在她脸上,明明暗暗,将她过于白皙的肌肤染上一点温暖的颜色,也映衬得那一双眼眸璀璨若琉璃。
李澜陪在她身侧,看着她像孩童般,一盏一盏灯仔细地看过去,脚步挪得很慢,时不时发出“哇”“呼”这种开心的赞叹。
她在一盏绘着嫦娥奔月的八角琉璃宫灯前停留了许久,仰着脸,看得入了神。
“喜欢?”他问。
苏婉柔回过神,转过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用力点了点头:“真好看。” 顿了顿,又细声补充,“比……比画上的还好看。”
她说话时,气息微微拂动,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廊内灯光摇曳,将她纤细的身影拉长,与他的影子在地面上交叠,两个人影晃动,交叠在一起,难分彼此。
“西市有灯会,到时候可以去看。”李澜抬手,为她拂开额前一丝被夜风撩起的碎发。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光滑的额角,两人皆是一顿。
苏婉柔脸颊微热,垂下眼睫,有些手足无措。
李澜也收回手,负在身后,搓了搓手指,指尖似乎仍残留那细腻温凉的触感。
“走吧,前面还有。”他率先迈步,声音在寂静的灯廊里,显得格外低沉。
苏婉柔这才轻轻“嗯”了一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漫步在璀璨的灯廊之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的轮廓勾勒得柔和而朦胧。谁也没有再说话,只听得见脚下轻微的步履声。
苏婉柔偷偷抬眼,看着前方男人挺拔的背影,他深色的衣袍在流转的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泽,每一步都走得沉稳坚定。
将军走路真好看。
苏婉柔心里想道。
从灯廊回来,夜已深。洗漱完毕,两人各自躺下。苏婉柔侧身向内,闭着眼,却毫无睡意。
眼前似乎还晃动着廊下那一片流光溢彩!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身侧的床榻微微一动。李澜似乎翻了个身。
然后,一只温热的手掌,带着熟悉的力度,轻轻握住了她放在身侧的手。
苏婉柔没有动,也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他握着。
黑暗中,她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睡吧。”
“……嗯。”她极轻地应了一声,听话的闭上双眼。
两只手,在温暖的锦被下,无声地交握。
窗外,冬夜的寒风呼啸而过。
正月十五,上元灯节,年味的余韵在这一日被推至顶峰。
将军府的灯廊依旧璀璨,但比起外头满城火树银花人声鼎沸的盛景,便显得清静了许多。
李澜早先提过的西市灯会,苏婉柔终究没去。
她还是有点害怕人群,光是想象那摩肩接踵的人潮,便觉得胸口发闷。李澜也没再提,仿佛那日只是随口一说。
这日晨起,天色便有些阴沉。
苏婉柔昨夜睡得不太安稳,梦里光怪陆离,醒来时觉得口中发苦,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早膳是厨房精心准备的元宵,有芝麻馅、豆沙馅,还有小巧玲珑的珍珠圆子,盛在甜白瓷碗里,汤水清亮。
李澜已经坐在桌旁,见她进来,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扫过,没说什么。苏婉柔坐下,小口抿着汤,元宵只吃了半个,便觉得甜腻,放下了勺子。
“不合胃口?”李澜问,他碗里的已经吃完。
苏婉柔摇摇头,慢吞吞道:“有些……腻。”
李澜看了她一眼,对旁边侍立的周嬷嬷道:“让厨房煮碗鸡丝粳米粥来,清淡些。”
周嬷嬷应声去了。苏婉柔有些诧异地抬眼看他,他神色如常,端起茶盏喝了一口,仿佛只是做了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不多时,粥送来了。
熬得恰到好处的粳米粥,米粒开花,稠滑莹润,里面细细地掺着撕得极细的鸡丝,点缀着几粒碧绿的葱花和姜末,香气清淡却诱人。温度也正好,不烫不凉。
李澜将粥碗往她面前推了推:“趁热。”
苏婉柔心里微微一动,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送入嘴中。
粥很香,米油的醇厚与鸡丝的鲜甜完美融合,姜末驱散了最后一丝腥气,只留下暖意,葱花提香,口感顺滑。那点晨起带来的口中腻味,仿佛都被这温润的一口粥熨帖了下去。
她眼睛亮了亮,又喝了一口。
李澜看着她小口小口、却明显比刚才有食欲地喝着粥,眉眼间那点不自觉的倦意似乎也散了些,自己又夹了一筷子小菜,慢慢地吃着。
他没再说话,只是偶尔,目光会落在她握着勺子的、纤细白皙的手指上,和那随着喝粥动作而微微颤动的长睫。
一碗粥喝完,苏婉柔觉得身上暖和了不少,连带着精神也好了些。她放下碗,用绢帕拭了拭嘴角,小声道:“谢谢将军,这粥……很好喝。”
李澜“嗯”了一声,放下筷子。“今日灯会,城中喧闹。府里清静,若嫌闷,可去园中水榭,那里视野尚可,能看到些远处的烟火。”
他竟还记得她可能觉得闷。苏婉柔心里小小的开心了一下,点了点头。
午后,果然飘起了细雪。
李澜去了前院书房,似乎有军务要处理。苏婉柔裹着斗篷,由锦书陪着,去了临湖的水榭。水榭四面轩窗,挂了厚帘,只留了面向湖心的一扇敞着。地龙烧得暖,临窗设了软榻,铺了厚厚的绒垫。
几上放着热茶和几样精致的点心:一碟刚出炉的、金黄酥脆的杏仁酥,一碟晶莹剔透的桂花糖蒸栗粉糕,还有一小碗温着的、洒了桂花蜜的酒酿圆子,甜香扑鼻。
苏婉柔靠在榻上,手里捧着热茶,看着窗外雪花无声地落在结了薄冰的湖面上。远处,隐约能听见街市上传来的模糊而热闹的喧嚣,衬得这方小天地愈发静谧安宁。
她拈起一块杏仁酥,小口吃着。
酥皮极脆,一碰即碎,内里是香甜的杏仁馅,带着烘烤后特有的焦香。
她又尝了一口栗粉糕,软糯清甜,栗香浓郁。
都是她平日喜欢的口味,显然是他特意吩咐过厨房。
点心虽好,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通往前院的那条小径,耳尖留意着风声以外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暗,水榭内掌了灯。
远处开始有三三两两的烟花升起,在暮色沉沉的天空炸开短暂而绚丽的光彩。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熟悉。
苏婉柔回头,看见李澜走了进来,肩上落着未化的雪沫。他脱下沾了寒气的大氅递给丫鬟,走到榻边坐下。
“看了一会儿了?”他问,目光扫过几上动了不少的点心碟子。
“嗯。”苏婉柔点头,将自己面前那碗还温热的酒酿圆子往他那边推了推,“将军……尝尝这个?不是很甜。”
李澜看了一眼那莹白软糯的圆子,和漂浮其间的金色桂花,没说什么,端起小碗,舀了一勺送入口中。酒酿的醇香,圆子的软糯,桂花蜜的清甜,融合得恰到好处,暖意直达胃腹。
他几口便吃完了,放下碗。
“还行。”他评价道,语气平淡,但眉宇间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些许。
苏婉柔因为他肯吃自己推过去的点心,心里泛起一丝小小的隐秘的欢喜。她抿唇笑了笑,又转头看向窗外。恰在此时,一簇格外硕大绚烂的烟花在京城上空轰然绽开,流光溢彩,几乎照亮了半边天幕。
“呀,真好看。”她轻声赞叹,眼睛追随着那不断明灭的光华。
李澜也看向窗外,目光却并未落在烟花上,而是落在了她被灯火和烟花映照得忽明忽暗的侧脸上。
烟花易冷,喧嚣终散。
当最后一朵光焰消失在夜空,远处的嘈杂也渐渐平息,只余下雪落无声。
水榭内,一时寂静。
苏婉柔有些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却发现李澜正看着她。那目光很深,很静,像是寒潭映月,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将军……”她唤了一声,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细弱。
李澜移开视线,看向窗外重归黑暗的湖面。“不早了,回吧。”
“嗯。”
回到卧房,洗漱更衣。或许是白日睡了,又或许是那碗酒酿圆子的暖意还在,苏婉柔并不十分困倦。她躺在床上,听着外间李澜洗漱的轻微水声,心里有些乱。
不知过了多久,他走了进来,熄了灯,在她身侧躺下。
黑暗中,熟悉的清冽气息靠近。然后,一只手臂伸过来,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往怀里带了带。动作自然得仿佛已经做过千百遍。
苏婉柔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她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小脸贴着他的中衣,布料柔软,带着他身上干净好闻的味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下颌轻轻抵在她的发顶。
苏婉柔闭上了眼睛,她悄悄地将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指尖触到他中衣下紧实温热的肌肉。
窗外,雪落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