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9、第九章

　　“陆喜，你哭什么？”

　　一道清润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陆喜倏然转身，对上一约莫十三、四岁少年凝视的目光。

　　少年光着脚，穿一身白色单衣，有一张干净俊秀的脸。他的眼睛又黑又亮，但里面没什么神采，加之唇色惨白，使他多了一分孱弱的气质。

　　大步朝陆喜走近，少年垂头，双手捧住陆喜的脸认真打量，见她一张脸干干净净，眼睛里也没有可疑的水气，知晓她没哭后方才松手。
　　随后，他捏着上衣下摆扯了扯，淡淡道：“陆喜，你给我买的衣服小了，我在衣柜里把你的单衣找出来穿，还挺合身。”

　　陆喜一时没认出这少年是谁？直到一旁的天佑热情又真挚的高声唤道：“弟弟，你长大了！”

　　周尧微仰着下颌看向天佑，悠悠道：“我不是你弟。”

　　“你是！你就是！”
　　天佑指天斥地道：“我们是一个肚子里——”

　　嗯？
　　陆喜和周尧同时看向天佑，天佑立即改口，弱弱道：“我们是同一个娘养大的，你是我弟，是娘的崽崽，你不能不孝顺。”

　　周尧微微抿唇，撇开眼，不看陆喜也不看天佑，显然有些烦躁。

　　柳色捧着骨针编制的猫窝疾步走至大厅，声音有些急，“陆喜，黑毛球不见了。”

　　“我不叫黑毛球。”
　　少年周尧反驳，转身看着柳色。

　　柳色一脸疑惑的看着少年。

　　陆喜伸手戳了戳少年纤细的背脊，隔空对着柳色小声道：“他就是。”

　　又…又长大了？
　　之前是奶声奶气的童声，现在这…

　　柳色一脸疑惑的将手中猫窝朝陆喜抛去，骨针编制的猫窝在空中散架，随后一根根乖乖拍着队进入陆喜掌心，最后一根骨针即将溜进陆喜掌心时被周尧一把捏住针尾，直接扯了出来。

　　陆喜：……

　　“陆喜，这根送给我吧。”
　　周尧搓揉着冰冰凉凉的骨针，似乎对这小拇指宽的尖尖的骨头很感兴趣。

　　世上兵器万千，神兵利器各有其主，而神器与主人的关系分为两种。

　　若神器有灵，如玄机剑中的剑灵，剑灵与持剑之人订立血誓是为认主，认主只可主动，不可被动，若强行令剑灵认主，易遭剑灵反噬，一着不慎魂飞魄散。但也因此，剑灵一旦主动认主，在主人在世期间不可心存二心，否则魂飞魄散，此种关系极为牢固，他人即便觊觎神器也无法偷取。

　　若神器无灵，则可强行融神器于丹田，以体内灵气日夜不停滋养，使人器合一。

　　在这种情况下，可以灵气驱使神器作战，一个人的修为越强，神器所展现的威力越大。且神器的本体在丹田内，若有人觊觎强抢，需破开丹田夺取，但人器合一，丹田毁，神器消。

　　此种境况，神器与人同生共死，且成长空间无限，似乎比神器认主更吸引人。
　　但这种情况却十分难得。

　　生灵吸收天地灵气入丹田，在丹田内净化灵气运转至全身进行修炼。神器融入丹田到达到人器合一的境地所需时间因人资质修为及神器威力有长有短。在这段时间，神器不停的吸收丹田内的灵气，若灵气不足，则会吸收生灵修为，在修为被吸收殆尽前仍未达到人器合一的状态，神器会转而吸收生灵的血肉，最终导致生灵死亡。

　　因此，世上达到人器合一境地的若非自身实力强盛，那便是家族势力雄厚，有长辈在一旁护佑。

　　陆喜她是哪种情况？

　　柳色垂眸看着周尧手中的骨针思索，只听陆喜爽快应下，“你喜欢就拿去，如果还想要我再给你几根。”

　　陆喜丹田内只有一根通体白皙莹润的骨针，作战时可分化为无数根，且随着修为逐渐上升，骨针作战形式也会有变。

　　周尧手中那根是陆喜丹田内骨针的分身，在陆喜手中有用，但到了他人手中就只是冰冰凉凉一根尖尖的骨头罢了。

　　这种情况，周尧想要多少，陆喜就能给他弄多少来。

　　周尧想了想，道：“一根就好。”
　　说罢，把骨头当作发簪插入发髻中，若不细巧，只觉得那发簪是玉制的。

　　天佑见着，眼巴巴的凑近陆喜，“娘，我也要。”

　　陆喜从掌心扯出一根，踮起脚尖，插入天佑发髻，随后捧着天佑的大脑袋，仔细观察是否插端正了。

　　天佑仰着下颌，柔柔道：“娘，我是不是长得很俊俏啊？”

　　陆喜点头，赞道：“我们天佑最好看了。”

　　浓眉大眼，一脸凶悍的外表下是天佑那柔弱的气质，以及憨厚老实的本性。
　　陆喜透过外表看本质，最喜欢这种老实本分的崽，不由的一脸宠溺。

　　周尧见着，没说什么，但却侧过身去，似乎不想再看这肉麻的母子二人一眼。

　　柳色在这一家三口面前成了多余的摆设，摇摇头，笑着拱手告辞。

　　陆喜忙颠颠的跑了过去，瞥了周尧和天佑一眼，扯着柳色到了院外的树荫下，小声交谈着什么。

　　大厅内，天佑慢腾腾的挪到周尧身边，柔声道：“弟弟。”

　　周尧没理他。

　　天佑再接再厉，幽幽道：“弟弟。”

　　周尧侧过身去

　　“弟弟。”
　　天佑见周尧不理自己，很是伤心，一脸失落。

　　周尧瞥了眼天佑发髻上的骨针，淡淡道：“我不喜欢和他人用一样的东西。”

　　闻言，天佑一脸真诚，“我也不喜欢和人用一样的东西，但我们是兄弟，和你用一样的东西我就很喜欢。”

　　“……”
　　周尧彻底不理天佑了，朝前走了几步，站在门口看着院内拉拉扯扯不成体统的陆喜和柳色。

　　天佑又凑了过来，双手拢在袖口，一脸乖巧，看着院内两人好奇道：“柳叔和娘在说什么啊？”

　　“柳叔好像三十多岁了。”

　　周尧转头看向天佑。

　　天佑似乎发现了什么，神神秘秘的解释道：“柳树是个老男人唉！”

　　不用解释，你再有三年也三十了。

　　周尧打量着柳色，目光落在陆喜的右手上，那只手正紧紧的捏住柳色袖管，因着手的主人十分用力，青筋直蹦，差点把柳色的袖管都扯了下来。

　　．

　　树荫下
　　陆喜警惕的瞥了眼如门神般立在门口的周尧同天佑二人，凑近柳色小声道：“柳色，我没钱了。”

　　养崽最重要的事情，第一是公平，第二就是在崽崽面前维持母亲的尊严。
　　家里揭不开锅这件事，陆喜一个人知道就可以了！

　　柳色关心道：“可是要找我借钱？”

　　“不借，我就是想和你谈一笔生意。”

　　柳色冶炼的清心丹不仅能医治百病，更能稳定心神，防止修炼时一着不慎堕入魔族，因此卖价极高。

　　陆喜此前曾作为柳色药童打过下手，知道其中的门道。

　　清心丹由九十九种草药混以鹿血熬制而成，其中最关键的一株草药生长在火山口，采集不易，柳色通常都是高价在三重界的集市上收集或者雇佣专人采集，陆喜现在缺钱想把这个活揽下来。

　　柳色摇头，“采同心草太过危险，此法不可取，你若是缺钱——”

　　“我可以。”
　　陆喜出声打断，伸手覆在柳色手背。

　　刹那间，柳色只觉手背一寒，随后，寒意消散，只余一丝凉意。

　　“柳色，我体内的骨针天生属寒，且程度由我所控，再者，我只要小心点，避开火山岩浆便是。”

　　柳色仍旧一脸担忧。

　　陆喜立即道：“即便不为钱，我也需要清心丹，周尧不知来历，但此前多次高热不退。天佑是混血，心性不坚，易堕入魔族。”

　　见柳色不说话，陆喜拍板道：“这事就这么定了，我采集同心草，你提供我清心丹，多余的丹药卖的钱，你我三七分。”

　　“怎可三七，七三分成我也赚了。”
　　柳色摇头叹息，看了眼前方的周尧同天佑，笑着道：“你年纪也不大，如今倒真是一副当娘的态势了。”

　　陆喜悻悻然，可不是嘛！
　　命魂有缺，人生多艰，养崽不易，说的就是她。

　　正说着，周尧走了过来，见着长辈，一声招呼也没见打，没什么表情的瞥了两人一眼，直接朝外走了出去。

　　周尧的人形对陆喜来说一时还有些陌生，因此没立即反应过来，等见着少年瘦削孤单的背影越走越远，陆喜才一个激灵醒了过来，扯着嗓子道：“崽，你这是去哪啊！”

　　周尧脚步一顿，身后有呼呼风声传来，显然正有人急速逼近。周尧眼眸微垂，嘴角微微勾——
　　“弟！”
　　天佑从身后一把抱住周尧的腰，他身形高壮，周尧在他怀中像只小鸡仔似的。偏生在如此鲜明的体格对比下，天佑却嘤嘤嘤的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们才化形，还是可怜无助的崽崽，不能乱跑知道吗？外面坏人很多的，你要是被人抢走了怎么办啊！”

　　“放手！”

　　“不放。”

　　周尧被天佑铜墙铁壁般的手勒住，脸色更白了。

　　不远处，柳色凑近陆喜小声感叹道：“这般大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最不好管了。”

　　“是啊！”
　　陆喜一脸老成的赞同。

　　柳色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好友的肩，嘱咐道：“我先回去了，你去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
　　柳色离去后，陆喜小跑着到了周尧、天佑身前。

　　天佑见陆喜来了，放心的松开了紧抱着周尧的手。周尧咬牙整了整被天佑弄皱的衣服，一言不发。

　　陆喜面对突然长大的周尧，莫名的有些紧张，想了想，还是问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怎么…突然就长大了。”

　　之前周尧化形还只是一五六岁的男童，伤重痊愈后却成了十三、四岁的少年，这跨度不由的也太大了吧。

　　“不知道。”
　　周尧一脸淡漠的回应。

　　陆喜：“……”
　　好冷淡啊！这个年纪的崽崽，不好对付啊！

　　周尧见陆喜不说话，瞥了她一眼，不满道：“我想起来了一件事。”

　　“什么事？”

　　周尧盯着陆喜，微微眯了眯眸子，阴森森道：“我想起我在一颗铁树下等了你很久，你一直没来。”

　　这事，周尧之前说过，那时他说记不得在等什么人，现在直接断定是在等陆喜。陆喜不由的问道：“你还想起了什么？”

　　“没有了。”

　　看这态势，周尧和陆喜一样，记忆都出了问题。但近来，记忆逐渐复苏，慢慢的记起了以前发生的事。周尧断定是在等陆喜，那两人此前应该认识，难道周尧和天佑一样，也是被她养大的？

　　周尧皱眉，装作不经意的问道：“你有没有记起什么？”

　　陆喜想起记忆中的哥哥，点头道：“我记得我有一个哥哥，和我感情很好。”

　　“哦…那个人应该不是我。”
　　周尧淡淡道，挺着瘦削的身板越过陆喜继续朝前走，走了两步，转过身来，一脸严肃道：“你要快些记起来！”

　　记起什么啊？

　　陆喜被周尧用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着，心中不由得微微颤抖起来。

　　不知何时开始，陆喜面对周尧，总有几分不自在，似乎自己欠了他钱似的。

　　周尧双手背在身后，神情严肃的围着陆喜走了两圈，开始给陆喜下达目标，“你要赶在我记起你之前想起我知道吗？”

　　“知道，知道。”

　　陆喜一脸诚恳的点头，可她不知道的是不久后她真的记起了所有的事，可记忆中却没有一个叫周尧的少年，也没有一只黑色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