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36、第三十六章

　　一路上，不时有士兵从陆青垚身边匆匆忙忙走过，有的搀扶着伤重的同伴，有的则拿着铁锹忙着清扫地面的污秽。

　　在这种时候，没有人还有多余的心思注意路边肩并肩搀扶着的陆青垚与陈析洛，陆青垚也不在意。
　　她垂眸看着怀中昏睡过去的阿云，低声道：“阿云的父母都死了。”

　　陈析洛身形微微一僵，没有说话。

　　陆青垚察觉后叹了口气，劝道：“你照顾着他点，他年纪小，没了父母，一只手又断了，我怕他想不开。”

　　“不会。”
　　“嗯？”

　　一直冷淡的陈析洛忽然出声，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奴隶虽生来卑贱但最是惜命，阿云不会有事，他会好好活下去的。”

　　陆青垚突然顿住脚步，低声道：“最是惜命吗？日子这般苦还这么惜命，人族真是了不起的种族。”

　　神族族人少，岁月可至万年，其实不太懂人族的所谓惜命为何？
　　她只是问道：“那阿云还会笑吗？”

　　陆青垚的话却是让陈析洛愣住，他凝视着身旁女子，眼睑微垂，冷淡的反问：“这重要吗？”

　　世代为奴的人能顺利的活下来已是万幸。

　　“为什么不重要？”
　　陆青垚抱紧怀中的阿云，理所当然的应道：“他笑起来很好看，我想要看他笑。而且他还这么小，小孩子便是应当快快乐乐的。”

　　“或许吧。”
　　陈析洛没有反驳，脸色却淡了下来。

　　陆青垚看着阿云断掉的左臂，如果那只手臂还在，会看见他那被猎刀斩断的食指。

　　世代为奴，逃不脱的命运吗？
　　在和平时代都少有人替他们着想，何况是魔族大肆屠杀异族的时期。人族士兵的死伤最为严重，军中的军医都忙着医治士兵，怎还会有精力来查看他们的生死。生死都不在重要，何况他们的尊严、自由呢？

　　“陈析洛。”
　　陆青垚低声唤道，“奴隶制不会一直存在下去的。”

　　陈析洛没有应声，陆青垚不是人族，据说是国师招揽的外族人，具体出身不知，但有传言她的族人已经被魔族屠杀殆尽。

　　她不是人族，管不了人族的事，也没有必要。
　　陈析洛心中轻笑，转过头不想再谈及这事。

　　陆青垚却是定定的看着他，笃定道：“再过不久，奴隶制便会被废除。”

　　“陆将军还是莫要妄谈人族之事，若被有心人听见会给你惹来麻烦。”
　　陈析洛低声劝阻道。

　　“不是妄谈。”陆青垚笑了起来，嘴角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眼睛映着摇曳的火光，亮晶晶的十分好看，“你知道吗？人族有心系你们的国师，还有英明的帝王，你们很快会迎来好日子的。”

　　太慧和姬羽，他们是这个恶臭的时代最清醒的人。不同于巫族族长和长老，他们有大智慧也有刻入骨血的仁善。

　　“国师和帝王吗？”
　　陈析洛喃喃重复着，眼帘微微垂下，看不清神色如何。

　　“陆将军——”
　　前方一道惊诧的声音传来，陆青垚抬头看去，发现温子安正站在陈析洛等人居住的营帐外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

　　温子安将视线投向好友搭在陆青垚肩上的手，那目光已经不能称之为复杂了，而是直白的暧昧之色。

　　陆青垚没察觉，陈析洛却被温子安欲言又止的目光刺的眉心一痛，忙将放在陆青垚肩上的手收了回来。

　　在人族，不时有颇具姿色的奴隶被高官贵人看上收入房中作为玩物，这事并不少见。
　　思及此，陈析洛知晓好友是想到这事上了，他不由的恼怒起来，自己却也忍不住想起昨夜初见时陆青垚那过于热络的态度。

　　还有，今夜她明摆着是来寻自己的，老远，他便能听见她焦急的唤着他和阿云的名字？

　　陈析洛皱眉想着，仰头却正好对上陆青垚笑意盈盈的目光。

　　“你看，不仅有国师和帝王，你还有这位好友。”
　　陆青垚不知道温子安和陈析洛的目光交流，只是低低道：“照顾好阿云，我有空会来看你们的。”

　　她将阿云交给跑来接应的温子安，轻轻拍了拍陈析洛的肩膀，方才转身离去。

　　陈析洛看着被她拍打过的肩膀，神色有稍许异样，对上温子安关注的目光，他却是偏过头去，低声道：“我们先进屋吧，阿云伤的重，得找张干净的床让他躺下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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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青垚离去后去找了太慧，想认真的同她商议一下接下来的战事部署以及今日周尧的异样，但却得知太慧不在，确切的说她是消失了。

　　未免军心动摇，军中已封锁了这件事，只有少数几人知晓。

　　离镜告之陆青垚后，脸色不善道：“这事你最好不要乱说，平日行事也警惕些为好。”

　　太慧不在，陆青垚几乎失去主心骨，她急道：“今日一战来的突然，太慧有没可能被魔人抓走？”

　　“不会。”
　　离镜反驳道：“她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是内侍进营帐奉茶，半刻钟后，魔族来袭。营帐内没有打斗的痕迹，也没人看见她走出营帐。”

　　“太慧不会丢下我们，但她即便有急事离开也会留下消息。”
　　陆青垚烦躁道：“她一定是被人掳走了，会是谁？”

　　“你急什么？”
　　离镜冷静的吓人，她眯着眼睛打量着身前惊慌恼怒的女子，不留情面的斥道：“你不是出自强大的神族吗？看你如今这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失去母亲的雏鸟呢”

　　陆青垚被离镜刺的面色一变，终是缓缓冷静下来。

　　“要尽快找到太慧，此战粮草库被毁，羽族坐骑大半被活活烧死，军心本便不稳。她若不出面，以徐世林对外族的偏见、敌视，不用魔族出手，天启军内部也会瓦解。”

　　太慧是人族国师，在人族威信极高，天启军中的外族将士也是她这么多年一手拉来的。稳定军心这事只有她能做到，离镜不能，陆青垚也不能。

　　话落，陆青垚不想再与离镜过多纠缠，转身离去却被这人叫住。

　　“陆青垚。”
　　离镜的声音很冷，含着压迫之意，“今日是你第一次上战场，你救了我好几次，这我是看在眼中的，但你自己应当也知道，你的实力并没有你所说的那般强大。”

　　陆青垚被巫族长老困在血刹阵中时还很年轻，即便是出自强大的神族，缺乏历练和长辈的教导，也无法在短时间内强大起来。

　　周尧的话没错，他不够强，陆青垚也不够强。

　　离镜直言不讳道：“今天我很失望，我开始对那折批语产生了怀疑。”

　　“这不是好事吗？”
　　陆青垚心中不好受，脸上却装出一副平静模样，“批语若是假的，那以灵魂为献祭一事便不成立，这般你死后不必入无间地狱，没准下辈子还能同阿奇再遇。”

　　这话让离镜面色骤变，她逼视着陆青垚，眼神狠辣，“你怎么知道阿奇？”

　　“我为何不能知道。”
　　陆青垚淡淡道：“在血刹阵中我能感知神鹿发生的一切，你和阿奇在我的棺椁前转来转去，说的话我也都听着了，只是那时候我被困在阵法中，发不出声罢了。”

　　既是谈及阿奇，陆青垚也直言道：“很有趣的是他被血刹树吞噬时一直在叫你，你没办法听见他的声音，我却听见了。”

　　“……他说什么了？”
　　离镜突然安静下来，她冷淡的看着陆青垚，似乎对她接下来说的话并不在意。

　　“他叫你快走。”
　　陆青垚摇头，“但你辜负了他，你没有在那个时候离开。”

　　并且还在那之后偷偷潜入树洞，意图吞噬陆青垚。吞噬他人获取力量是一种早便被禁止的邪术，毕竟，实力虽有所增长，人却不知会变成什么模样，或许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又或许你早已不是你。

　　“是他先辜负我的。”
　　离镜淡淡道：“我早便劝过他跟我走，但他不听。他死了，却来叫我走，这算怎么回事。”

　　这话似乎有理，陆青垚不想深究，毕竟阿奇同她没什么关系，而且人都死了一百多年了。

　　陆青垚转身要走，离镜却又突然发问，“今日跟在你身边带着黑色面具的青年是你的什么人？你的心腹，为何我不曾见过，他身手不错，今日亦多次替你解围，是哪族人。”

　　陆青垚眸光微暗，低声道：“他不重要，现今要做的是尽快找到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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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营帐后，陆青垚一直□□的身形终于微微佝偻下来，她不甚讲究的坐在地上，仰头望着背对她站着的少年。

　　“周尧，我好累。”

　　陆青垚轻声抱怨道：“太慧不见了，我很担心她。离镜说我不够强，可我的族人当年全被魔族杀光了，如今就剩我一人，想靠我这一根独苗对付魔族，那不是笑话吗？”

　　周尧没有回身，他已经洗漱过，黑长的头发泛着微微的湿意，双手背着身后，面朝着昏暗的营帐一角，也不知是在看什么。

　　陆青垚见他不理自己，有些委屈，不满道：“你怎么都不看我，是还在生我的气吗？我不就稍稍凶了一下你吗？吞噬他人是早被禁止的，老祖宗下的令，一定是有道理的。再说，那些魔人——”

　　“魔人？”
　　周尧突然转身，大步朝陆青垚走去，居高临下道：“你口口声声说魔人、魔人，天启军也一直想着驱赶魔族，可你别忘了，我便是魔。”

　　想到陈析洛靠在她身上的场景，周尧心中莫名的有些酸，“碧落如今已困不住我了，我是魔，与你们本便不是一路人，我何须再跟着你。”

　　要走？！

　　陆青垚不知周尧是否说的气话，突然间便害怕起来，她瘫坐在地，见周尧离去便一把抱住他的双腿，蛮不讲理的吼叫道：“你不能走！”

　　周尧试图抽动自己的腿，却被这人抱的死死的，于是也怒了，“凭什么不能走。”

　　“反正就是不能走。”
　　陆青垚被周尧吓哭了，泪眼汪汪道：“太慧不在了，你也要走吗？”

　　“当初要不是我救下你，你早被离镜打死了，你也说过要做我的第一属臣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