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29、第二十九章

　　罗刹族小世子与徐世林当面对峙，因着离镜在场，结果很快便出了来。

　　那一百五十六名奴隶皆是因疫疾而亡。

　　人族对疫情把控极为严苛，若有人染疾，需及时上报隔离治疗，怎会扩大至一百五十六人，军中对此却一无所知。
　　而且，这病是如何来的？源头何在，毕竟进出军营皆有管辖，近来又鲜少战役。

　　陆青垚想到这，皱眉朝太慧看去，却对上一旁罗刹族小世子的目光。

　　他也在看太慧……
　　这一百五十六人因病致死，便与罗刹族无关，可他的脸色却不见好转。

　　疫疾易传染，军中一时人心惶惶。
　　离镜立即安排全部医师对军中数万人一一排查，且下令若有人察觉不适，无论是否怀疑与疫疾有关皆需呈报给军医部。

　　而对于处于此次事件中心的罗刹族，更是重点排查对象。

　　离镜决定带领心腹驻扎在罗刹族主营帐，亲自排查，找出源头所在。
　　但在此之前，她手下一身形干瘦之人却是已主动上前领罚。

　　原是半月前，罗刹族一名副将暗中求请他上门诊治。不多时，他便诊治出此人身染疫疾。按规矩需立即上报隔离治疗，且对于疑似被传染者皆需暗中排查监管。

　　副将不喜，命人威胁他莫要将此事上报，无奈之下他只得暗中替副将治疗，同时带着亲传弟子排查罗刹族可有其余人染上疫疾，最终见除去副将外他人并未有异，他方才放下心来，哪知半月后却出了此种事。

　　天启军管理极严，若无特令不得外出。

　　副将是偷偷潜出军营染上疫疾，因此不欲医师将此事上报。不想这名医师排查了罗刹族所有人，却未尽到职责排查负责罗刹族后勤的数百奴隶。

　　面对徐世林的指责，医师神色难看，一旁的离境则是默不作声。

　　此事到此已是清晰明了，偏生罗刹族小世子脸色阴沉，在众人还未散去时一巴掌扇在了那名副将脸上。
　　声音清脆，一听便是下了死劲。

　　既是加入天启军，虽非同族，但也应当按照军中规矩处置。
　　可徐世林还未对那名副将做出惩处，那人已在众人未反应过来前拔刀自尽。

　　罗刹族人向来性烈，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副将没了气跌落在地，小世子令人将其尸体带回罗刹族安葬，随即再次将目光落在太慧身上。

　　陆青垚不动声色的瞧着这一切，心微微紧了紧。

　　医师见副将自尽，面色煞白，惶惶然朝离镜看去。

　　离镜目光微沉，果不其然，为显示公平亦因此事重大，医师被判处了刀斩之刑。

　　因他未将他那知情的几名亲传弟子牵扯进此事，刀斩后几名年轻人神色哀泣的拿了裹尸布亲自上前替他收尸。

　　徐世林及他的心腹已然离去，罗刹族小世子走至太慧身前，目光不善道：“国师，这便是你说的齐心协力对抗魔族吗？”

　　“面对强大的魔族，罗刹族不能独善其身，可人族却一定是最先灭族的那一个。”

　　太慧在此时却是罕见的强硬起来，沉声道：“世子，此事确实处理不当，但你的副将枉顾军中规定私自出营又阻拦医师上报才是事件源头所在。”

　　她微垂了眼帘，低声道：“此事你损失一名爱将，离镜巫师亦痛失一名得力手下，且那一百五十六人皆为人族。”

　　“一百五十六人？”
　　小世子嗤笑，眉眼压低，不屑道：“他们可算不上是人。”

　　闻言，祝君年神色微变，挡在太慧身前，低声道：“世子，你这般说恐怕不妥，那一百五十六人皆为天启国子民——”

　　“是吗，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
　　罗刹族不似人族，他们性烈却也忠诚，族人约莫一万，极其团结。对他们而言，族人荣誉高于一切。

　　这也是那名副将自杀的主要原因！

　　罗刹族以实力分尊卑，不屑世袭制度，因此待负责维护罗刹族后勤的数百奴隶十分友善，若论比起来，人族士兵待那些奴隶如畜生蝼蚁，罗刹族却是真正将他们看作了是人。

　　在这种前提下，怎会在副将身染疫疾，周围人极易被传染时只排查罗刹族人而忽略与他们日夜相处的那数百奴隶。

　　此时，替那名医师收尸的几名年轻男子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他们是此人的亲传弟子，感情甚笃，排查罗刹族疫情时他们也在场，那数百奴隶由于居住环境不佳、水源饮食不比士兵，本便是重点排查对象。

　　在徐统帅斥责医师枉顾族人利益，竟只排查罗刹族而忽略那数百奴隶时，医师不是不想出口解释，而是被人下了咒，说不出话来。

　　这事是何人所做，至此其实再明显不过。

　　对此，小世子轻嗤一声，骂道：“虚伪的人族。”
　　他看向离镜，又将目光落在太慧身上，态度轻漫，“你们是一派的吧，可惜，竟是也着了徐世林的道。”

　　陆青垚见太慧神色沉重，不由的出口反驳，“那也是徐世林虚伪，别动不动就扯上人族，多冤啊！”

　　小世子不屑轻笑，“人族尊卑分明，权利集中，一人便可替代千万人。徐世林是天启军统帅，他的所作所为难道还不能代表数万人族士兵吗。”

　　陆青垚沉眉，想起了巫族那数任族长。

　　小世子见她不回话，愤恨的甩袖离去，临走时落下一句话，“有消息传三日后魔族来袭，罗刹族人身染疫疾，需回族隔离治疗，便不奉陪了。”

　　太慧未作声，陆青垚也不敢说话。
　　离镜缓缓走了过来，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陆青垚不喜离镜，觉得这人过于偏激，转身去找太慧，却见她已同祝君年离去，看那方向是去见帝王姬羽。

　　“没想什么。”
　　陆青垚转身欲走，离镜突然道：“三日后若魔族来袭，你必须出战。”

　　“我不像小世子，没有族人跟随。亦非从天启军底层一步一步走上来，没有忠臣可依的下属。”

　　陆青垚说出自己的顾虑，伸手轻轻捏了捏怀中的黑猫爪子，如今唯一跟着她的便是周尧了。

　　离镜不屑道：“还未曾上战杀敌便想直接当将军吗？”

　　陆青垚被她说的脸红，目光一转，看见不远处举止拘谨、一脸讨好的人族奴隶，突然有了想法。

　　她伸手一指，傲然道：“若想我出战，那便让他们都归属在我名下。”

　　离镜随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淡淡道：“奴隶不可上战场作战，甚至不允许携带利器。”

　　“那这便是你的事了，总不能我上战杀敌，你躲在后方不做事吧。”

　　军中奴隶共有五千余人，虽不算多却也可组建成一支军队，且陆青垚相信，四方大陆上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人族不重视他们，陆青垚重视。
　　神族需要壮大，她连周尧这样的小魔头都不嫌弃，怎会嫌弃淳朴会做吃食的人族？

　　陆青垚想着将这些人招揽在麾下，时机到来便将其纳入神族，届时，神族便也热闹起来了。

　　她心情甚好，想着离镜一人力薄，太慧或可助力成事，便朝帝王姬羽的营帐走去。她未上前打扰，只是候在不远处安静的等着，至夜幕时分，太慧终于从灯火通明的营帐内出来。

　　身形高挑的青年依旧陪伴在她身侧，两人一路无言的朝远处走去。

　　陆青垚朝太慧追去，不多时却见两人身影突然一闪，消失不见……

　　“朝前走，他们躲在了右侧方那顶营帐后。”

　　怀中的黑猫突然出声，陆青垚却有稍许迟疑。
　　躲吗？是发现她的存在故意躲着她还是在躲其它人？

　　她心中好奇，于是轻手轻脚的避过巡逻的士兵，走远路绕过无数营帐选了一个利于偷窥的好据点。

　　朦胧的夜色下，祝君年低头对太慧说着什么。太慧安静听着，随后抑制不住的咳了起来。

　　她身体真的不太好。
　　陆青垚这般想着，却发现祝君年低头亲住了怀中女子。

　　有卫队巡逻经过，两人察觉，立时便分了开来。

　　祝君年神色隐忍，太慧却十分平静。她微微摇了摇头，轻轻推开身前男子，转身毫不迟疑的大步离去。

　　祝君年在原地站了一会，消瘦的背影透出阴郁之意。但他未耽搁太久，很快便朝太慧追了过去。

　　他们的亲吻虽只有短短一瞬，陆青垚同怀中的黑猫却看得一清二楚。

　　国师太慧教会了陆青垚很多事，却从未谈及男女情爱。
　　在人人自危的四方霍乱中，只有生死与利益，所谓情爱从来都是一时之欢。

　　陆青垚看着祝君年寥落的背影，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聚在她棺椁前私语的少年男女。

　　阿奇被血刹树活生生吞噬时，棺椁中的陆青垚是有所察觉的。

　　她感受到少年濒死的惊惧，也知道那一刻这人是念着离境的。他在无声呐喊，不是求饶亦非悔恨，他只是不断叫着‘离境快走。’

　　有些事似乎总要经历生死方能明白过来。

　　离镜曾经劝过阿奇离开，阿奇没走。临死时，他祈求离镜离去，离镜也没走。

　　之后，离镜意图吞噬陆青垚来对付族中长老，陆青垚无力反抗却也在心中默默的重复着阿奇的话，让她快走。

　　最终，陆青垚没被离镜吞噬，离镜也没能在那时离去。族长和长老寻来，离镜为自保投入了其中一位长老的怀抱。

　　至此又过了一百多年，存活的巫族人各自逃离，离镜成了四方大陆有名的大巫师，世上却再无阿奇。

　　让一个人临死都惦记着是怎样一种感情？

　　陆青垚不懂，却也知道她不喜离镜不仅是因着这人过于偏激，更重要的是离镜最终辜负了阿奇。

　　想到这，陆青垚轻轻叹了口气，垂头看着怀中的黑猫。

　　周尧是被她用碧落强行困在身边的，如果有一天两人遇见无法抗衡的危险，周尧要逃她会怎么办？

　　应该会高兴吧！
　　太慧说过，生死之外皆是小事。
　　但同时她又小心眼的想着，若是这般，那她一定不会记着周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