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12、第十二章

　　夜里，陆喜洗漱好从屏风后出来时，正巧看见周尧掀开被子，默默的爬上床，乖巧躺好，只露出一颗脑袋来。

　　他极其自然的做着这一切，丝毫没觉得任何不对。

　　陆喜呆了片刻，拍拍脸冷静下来，走上前，一把将被子掀开。

　　少年精致的脸上睫毛微颤，睁开黑亮的眸子看着陆喜，高贵冷艳道：“我已经洗漱过了。”

　　不是…
　　就算洗漱了也不能乱爬床不是。

　　归根结底，还是陆喜家教不严造成的后果！
　　她暗自反思，同时严肃道：“周尧，隔壁的卧室我已经给你收拾出来了，你化形成人，得学会一个人睡。”

　　周尧一脸的若有所思，斜了陆喜一眼，翻过身转瞬变为原形，抖了抖粗长的猫尾巴，蜷缩成一团，再次朝被窝里拱去。

　　还没等他挪到被窝里面，陆喜揪住他猫尾巴一把将他抱起，径直朝隔壁卧室走去，随后毫不留情的将他丢在下午整理出的床榻上。

　　黑猫一脸冷漠的蹲坐在床上，看着陆喜一言不发的离去，随后黑影一现，化为清俊的少年。

　　回到卧室后，陆喜转身将门反锁，垫着脚丫小心翼翼的隔着门缝朝外偷看，见周尧没跟过来方才走到靠窗的木桌旁，木桌下有一个猫窝，白狐正蜷缩在猫窝中呼呼大睡。

　　陆喜笑着抱起猫窝走向床榻，本想将白狐放进被窝，想起如今被养成坏习惯的周尧，于是只将猫窝放在枕头旁，取了一张小毯子盖在狐狸身上。

　　陆喜命魂有缺，白狐七魄不存，两人也算有缘。
　　再说，不知为何，陆喜总觉得自己是认识这只狐狸的，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屋内，陆喜侧躺在床上，一脸满足的看着昏睡的白狐，渐渐的，体力不支阖眼睡了过去。

　　窗外，少年透过缝隙鬼祟的偷看这一切，见那狐狸窝在猫窝中，脸色方才缓和。他没在窗外久待，见月亮升空，就着月色走出了残红小筑。

　　一路西行，月色消散，寒露打湿草叶。就着初升的朝阳，周尧远远的见着了三重界与七重界临近地带那冒着黑烟的白垩山。

　　同心草长在火山岩浆附近，平日，采药人皆是等白垩山休眠时前来采集，但近来妖界不稳，这座火山喷发的频率增加，殃及采药人，令其死伤无数。

　　周尧化为黑猫，朝火山奔去，转瞬便到了山脚。

　　山脚下，少见草木，厚重的火山灰烬将一切生灵掩盖。继续朝上走，山崖变得陡峭，空气逐渐燥热。火山岩浆顺着山崖沟壑流动，离岩浆不远处则是蓬勃生长的同心草。

　　周尧腰间挂着一镂空的铜铃，名叫无涯，是柳色借给他的储物法器。一路攀爬而上，他将肉眼可见的同心草尽数采摘，一株不落的扔进了无涯。

　　做这一切时，他想起陆喜数钱时愁眉苦脸的模样，嘴角一咧，不由得露出得意的笑容，只这笑意还未消散，耳边便传来一道阴冷的声音。

　　“无涯？呵，我若来的晚了，是否连一株同心草都见不着了。”

　　周尧回身看去，见说话之人是一约莫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着一袭白衣，只腰间系着蓝色腰带。他身旁则是与他同样穿着的青年，只是个头稍矮，神态略显拘束。

　　个头稍矮的青年看了眼周尧，急道：“妙桢，我们还是抓紧时间采集余下同心草吧，若是迟了空手而归，可不得让那些人看笑话。”

　　此前说话的青年轻嗤了一声，鄙夷道：“急什么，同心草这不多的是吗？”
　　妙桢指着周尧腰间的无涯，一脸笑意。

　　周尧默默收回目光，没理会这二人。

　　全季良愣怔的看着周尧腰间微微晃动的铜铃，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妙桢，你是要从这少年手上买同心草吗？这……应当是作弊吧，若是离镜夫子知道了，以她的脾性，我们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近来魔族猖狂，前线天启军团中多人因心性不纯在对敌过程中被诱惑成为魔族，急需清心丹稳定心神。同心草是冶炼清心丹最重要的一株草药，奈何近来火山不稳，市面上同心草奇缺，作为学院中主管炼丹一门的夫子离镜则与院长商议，将采集同心草划定为此次学生考核的其中一门。

　　二人皆是天玺学院的学生，此次奉命采摘同心草，一行八人，分为四组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攀爬，天黑前至火山脚集合。按最终采集的同心草数量评定优劣。

　　哪知他们好不容易攀爬而上，却见着一路的同心草几乎被一名少年采摘殆尽。

　　“买？”
　　妙桢轻声一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是该买，怎么说我们穿着学院服，也不能给学院丢人。”

　　他这意思难道是没想买，想直接抢？
　　全季良内心鄙夷，却丝毫不敢表现出来。

　　周尧将最后一株同心草丢进无涯，瞥了眼嘴碎的两名青年，冷淡道：“不卖。”

　　见妙桢脸色不对，全季良忙走上前，一把抓住少年，凑近道：“我们是诚心的，高价购买，价格比市面上开的高。”

　　在全季良眼中，不顾火山喷发前来采药，必定是急需用钱的人，他只需客气些，以高价利诱，必定能拿下所有同心草。

　　“不卖。”

　　全季良脸色不对，“你别倔，你可知道他是谁，他是妙司空的儿子，如今天启国除去帝王，就他父亲最厉害。”

　　周尧眼睑微垂，目光落在全季良紧紧捏着他手腕的手上，冷斥道：“松手。”
　　话落，再不理会二人，转身离去。

　　妙桢阴森森一笑，并指一挥，腰间利剑飞射，朝周尧瘦削的背部袭去。

　　周尧似有所察，侧身躲避，妙桢占据高处，将他躲避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并指输出灵力运转长剑继续朝周尧袭去。

　　全季良皱眉高喊，“将无涯放下，留下姓名住处，不日我家仆会携银钱上门致谢。”

　　“致谢？”
　　妙桢冷冷一笑，瞥了全季良一眼，“你这装模作样的倒真像有这么一回事似的，可别说都这时了你还不清楚我的心思。”

　　他的心思，自然是东西留下，命也留下。

　　全季良摸了摸额头的汗水，心知是救不了这少年，只得讪讪的退后一步，不想看那惨烈的场面。哪知预期的场面未出现，反是妙桢的神色越来越难看。

　　周尧速度奇快，又不惧火山岩浆，躲避时动作未被四周恶劣的环境掣肘。

　　他四处逃窜，看似毫无章法，却在不知不觉间朝妙桢接近，妙桢亦察觉这一点，神色变得严肃，再不留情，运转全身灵力朝少年攻去，每一剑皆未命中少年，反是打在崖壁上。

　　厚重的火山灰被磅礴的灵力振开，露出下面猩红的火山岩浆。山石震动，火山口传来可怕的轰隆声响，全季良心中一惊，劝道：“别打了，火山要喷发了。”

　　妙桢闻言，目光一转，不再攻击周尧，反是运转灵力攻击崖壁，几下之后，上方火山口传来轰隆不绝的声响。

　　他笑着朝上看去，见火山岩浆喷薄而出，收回长剑，脚下一跃踏在长剑上朝上空升去。

　　全季良亦踏剑而上，垂眸一看，只见少年孤零零立在陡峭的崖壁上，眼神冷峻。

　　眼前尽是猩红的火山岩浆，全季良目露不忍，却不敢相救。
　　约莫一刻钟，白垩山不在喷发，陡峭的山路上尽是灼热的岩浆，只少数地方可以踏脚。

　　全季良运转周身灵力抵抗灼热的温度，丹田不稳，心神动荡。力竭跌落后，转头一看，妙桢情况也不比他好多少。

　　妙桢一抹嘴角鲜血，恶狠狠道：“那无涯是储物法器，没那么容易销毁，待会我们——”

　　话音未落，只见前方沟壑处猩红的火山岩浆微微晃动，随后朝两边裂开，一只黑猫从裂缝中走出，四爪踏着恐怖的岩浆中却如同踏入水流般未有丝毫不适。

　　黑猫缓缓朝两人走来，金黄的瞳仁中闪动着猩红的火光。

　　全季良狼狈后退，妙桢脸色惨白，死死咬住牙关。

　　周尧身上充斥着浓重的黑雾，他缓缓抬起前爪，朝妙桢挥去，脑海中却突然出现一幅画面。

　　画面中，一袭黑衣的周尧面无表情的持剑杀人，人杀光了，他低头默默的数着，是十一具尸体。随后，他丢下沾血的长剑转身离去，却对上身后陆喜的目光。

　　陆喜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走上前，拉着周尧去了河边，沉默的将他沾血的手洗净。

　　这应该是之前发生的事情，周尧突然记了起来，他歪着头愣怔的看着自己的爪子，一时有些出神。
　　哪知妙桢却在此时拔剑朝他刺来，嘴角带笑，眸色阴狠——

　　．
　　残红小筑

　　睡梦中的陆喜胸口遽然一痛，似遭受重创。她猛然惊醒，眉头紧紧皱着，识海震荡，脑中一片混乱，良久，后脑剧痛消散，她的心情却无由来的低落下来。

　　环顾四周，方才发觉屋外朝阳早已升起，屋内一片大亮。

　　陆喜在床上躺了一会，忽闻身旁沉重呼吸，一转身却看见一相貌柔和的青年。

　　青年衣着褴褛，脸色苍白，压在猫窝之上，小小的毯子已经遮不住他修长的身子。睡梦中，因着寒冷他不自觉的蜷缩起身子，看着十分可怜。

　　陆喜却没立即替他盖上暖和的棉被，反是愣怔的看着青年的脸。

　　大白菜…

　　陆喜一把捂住嘴，眼睛一热，霎时涌出泪来。

　　或许是冥冥注定，三年前，宫变之夜，陆喜第一时间发觉尤星凉生辰贴有变。
　　三年后，陆喜再遇尤星凉，十四年的回忆一齐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