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11、第十一章

　　一家三口回到残红小筑时才发现绿翘一步不落的跟了上来。

　　周尧瞥了绿翘一眼，没说话，径直回屋休息去了。

　　天佑正在细数他今日在集市上的战利品，没空理会绿翘。陆喜想了想，见绿翘孤孤单单的站在大厅门口，可怜兮兮的模样，于是上前问道：“要进来坐会吗？”

　　绿翘点点头，抱着狐狸轻手轻脚的进了大厅坐下。
　　或许是被周尧打怕了，她进来后，第一时间去找周尧的身影，见人不在，方才松了口气。

　　陆喜今日心情好，也不计较绿翘此前犯的错，拿出了点心、茶水招待她。

　　怎么说，她也算是天佑的朋友，未来万一真成了她的儿媳妇呢？

　　绿翘感激的看了眼陆喜，吃了一小块点心就不动了。

　　陆喜见她茶水点心都吃过了，也没要走的迹象，于是道：“今日之事同你无甚干系，你只当未瞧见便是，还有，这天也快黑了，你看……是不是该回家了。”

　　绿翘哆嗦着身子摇头，“我…我不敢回家。”

　　陆喜：……
　　她没说话，只托腮看着对面的小姑娘，手指有意无意在桌面轻轻敲了敲。

　　绿翘似乎很紧张，她一手抱着怀中的狐狸，一手不停的揪着狐狸身上的绒毛，不一会，脚边便积累了一堆蓬松的毛。

　　小姑娘真的是手欠啊……

　　那白狐应当伤的极重，都这样了也没见醒来。陆喜看着，心中暗想得亏如今深秋，狐狸的毛变厚了，不然肯定被绿翘揪成个秃子。

　　陆喜清了清嗓子，道：“和家人有矛盾得沟通，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

　　绿翘垂下头去，泪珠子缓缓落了下来，砸在狐狸身上，她委屈的低声道：“我和家人没矛盾。”

　　没矛盾好啊！
　　陆喜点点头，耐心的倾听着。

　　“只是我回家了，我就没法养着他了。”

　　陆喜会意，之前齐皓说的她都听见了，这白狐应当是绿翘偷偷养着的小白脸，想到这，陆喜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一旁专心致志整理战利品的天佑。

　　这傻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积极了！

　　“你喜欢他吗？”
　　陆喜问道。

　　“喜欢。”
　　绿翘哭着将脸凑到白狐柔软的皮毛上，可怜兮兮的吸了吸鼻子，一脸真诚的赞美道：“他的皮毛光滑柔顺，没有一丝杂色，尾巴粗长柔软，……”

　　后面的话，陆喜没听进去。
　　直到绿翘将白狐硬塞进她怀中，她才反应过来，“这……”

　　“陆喜姐姐。”
　　绿翘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小声道：“我没办法养着他，你不怕齐皓，在三重界我只敢把他交给你。”

　　“这……”

　　“求求你了，他是我在生死河旁捡到的，是人妖混血，伤的很重，这么久都没见家人找来，他的家人应该都不在了。”

　　“这个……”
　　陆喜还是一脸迟疑。

　　绿翘一抹眼泪，柔弱的肩头轻轻颤抖着，痛哭流涕道：“我想养着他的，但齐皓在，我不敢，他跟着我会没命的。”
　　说完，绿翘恋恋不舍的看了眼白狐，随后再不迟疑转身小碎步跑出了残红小筑。

　　小姑娘……你让我养他，怎么着是不是也得给点伙食费或者医药费啊？

　　陆喜纠结了半响，也没脸将这话说出去。

　　她无奈的低头看了眼怀中昏死的白狐，想起绿翘对他的赞美‘柔顺光滑的皮毛，粗长柔软的尾巴’不由的将头埋进白狐蜷缩的肚腹间深深吸了起来。

　　其实……没钱也可以，拿皮相来抵也是一样的！

　　……等陆喜一脸满足的抬起头，脸上猥琐的笑意还未散开，却是撞上了周尧冷漠异常的目光，旁边还站着一脸看热闹的天佑。

　　周尧微微垂下眸子，低声道：“这狐狸是公的。”
　　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陆喜却莫名有点心虚，忙点点头。

　　天佑蹲下身子，伸手摸了摸白狐，问道：“娘，这是弟弟吗？”

　　陆喜摇头，这狐狸是人妖混血，迟早会化成人形。加上又不是自小养在身边的，陆喜同他没什么感情，自然不会乱认崽。

　　周尧见此，淡淡道：“这样，那等他伤好后就把他送走。”
　　说完，安静的看着陆喜。

　　被他用那富含深意的目光盯着，陆喜能怎么办，只能点头啊。

　　周尧于是大步走了过来，不由分说的将白狐从陆喜怀中抱走，陆喜怀中一空，心里咯噔一声，还没弄清怎么回事，就听周尧低声道：“原来是个秃子啊？”

　　秃子？

　　陆喜顺着周尧的目光看了过去，只见白狐后脑勺那约莫铜钱大小的地方狐狸毛全被绿翘给揪光了，露出了粉嫩的皮肉。

　　就这么一小块地方，怎么能说是秃了呢？
　　陆喜觉得，这狐狸若是醒的，必定会和周尧据理力争，但此时，她也不敢说什么。

　　周尧将白狐放进了他冷落半年的猫窝，那猫窝对狐狸来说有点小了，陆喜见着，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周尧目光倏的一瞥，斜了陆喜一眼，陆喜一个激灵，立马闭上了嘴巴。

　　半月前，他们一家三口身上皆带了伤。
　　陆喜受伤最轻，因此一直照看着天佑和周尧。天佑伤好后去了隔壁屋睡觉，夜里不再赖在陆喜身边。

　　周尧因着一直昏睡，且是原形，加上他此前即便化形也只是五六岁孩童的模样，因此陆喜为夜里就近照看他，一直同他睡在一张床上。

　　如今他伤好，又是十四五岁的少年，该是避嫌的时候了。

　　陆喜心中想着这茬，见周尧出门去找柳色一时便没说出口，只是去了隔壁屋默默的替他将卧室收拾了出来。

　　不久，柳色跟着周尧来医治白狐，天佑也跟了过来，好奇的立在一旁看热闹，顺便帮着柳色搭手递东西。

　　柳色替白狐处理好外伤，随后神色凝重的拿出一张古旧朴素的铜盘，铜盘在灵力的催动下缓缓上升，停在白狐身上约莫三寸左右的半空。

　　白光从铜盘上倾斜而下，照射在白狐身上，只见白狐额心、脖颈、胸口、四肢红色光点隐现。

　　陆喜右眼不停的跳动，胸口微热，她伸手一摸，将那微微烫手的东西取了出来，是另一块生辰贴。
　　生辰贴上星、京二字犹在，陆喜无论如何却不能通过模糊的痕迹辨认出余下一字。

　　此时，这张生辰贴随着柳色替白狐的医治，黯淡的光泽逐渐变得明亮。

　　陆喜垂眸看着这一幕，缓缓抬头，若有所思的看向猫窝中蜷缩在一起的狐狸。

　　柳色收起铜盘，回身见陆喜神色呆滞，低声问道：“陆喜，你可是有何处不适？”

　　陆喜摇头，将生辰贴收入怀中，整理好思绪后问道：“他伤的重吗？”

　　柳色神色凝重，“外伤倒还好治，唯独一点。”

　　“什么？”
　　“他七魄不存。”

　　生灵死七魄先散，而后三魂再离。如今这白狐明摆着还活着，七魄却不存于身。

　　这有些诡异…

　　若要折杀一人，摧毁三魂比夺去七魄更管用。毕竟三魂离身七日，生灵亡。三魂灭，生灵消，轮回不见，天地不寻。

　　若要折辱一人，七魄监管喜怒哀惧爱恶欲，若七魄不存，即便此人受再多折辱也无感觉。

　　白狐身上外伤极重，说明曾被人恶意伤害，因此，他的七魄不可能是外人夺去，毕竟七魄不在他就不能感受□□痛苦、心里的屈辱。

　　他的七魄……很大可能是被他自己舍去的！

　　意志者，御三魂收七魄，他到底是遭受了什么，竟让他宁愿舍弃掉肉身所依的七魄。

　　三魂七魄不全，性命危也。

　　陆喜看向柳色，“他……”

　　一出口，陆喜方发觉音色干哑，一时竟再也说不下去。

　　她想起了记忆中的哥哥，那时，心里也有个地方在低声啜泣。这只半妖……难道也是她的旧人吗？

　　“暂时无性命之危，但他醒来后是什么情况我便不知了，此前没遇到这种状况。”

　　陆喜咬牙，朝柳色致谢。

　　柳色若有所思道：“他的七魄应当仍旧存于世间，否则若七魄消，三魂也会遭受影响慢慢离身，但我那八卦镜只可窥见三魂七魄之态，却无法得知那七魄的去向，除非有朔回。”

　　“朔回？”

　　“嗯。”
　　柳色蹙眉道：“朔回镜是巫族圣物，当年巫族遭遇魔族屠戮时朔回消失，有传朔回被魔君占据，也有传言说朔回在离镜手中。”

　　不等陆喜追问，柳色解释道：“离镜是巫族人，四方霍乱前人妖巫各族不相通，各自占据一方，加之巫族喜静，相比其余各族更加避世。离镜却不理会巫族避世准则，主动投靠人族。还有传言，说当年‘天神遗孤降临世间，魔族永生困于暗影之域’的批语就是从她口中说出的，因此，巫族才惹怒魔族，几乎招致灭族之灾。”

　　与魔君相比，这个离镜显然是陆喜更能接触的人，“她如今还活着吗？”

　　“还活着，离镜如今在天玺学院任教，负责教导学生布阵、炼丹。陆喜你是要去找她吗？”

　　“嗯。”
　　陆喜颔首，“我本就是人族，应当回去一趟的。”

　　再说，虽然有妖皇相护，也不好在三重界久待，毕竟是妖族地盘，齐皓指不定藏了什么龌龊心思。还有周尧、天佑，这两人都需要有人引导修炼，天玺学院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柳色微微蹙眉，“我与离镜虽同为巫族，但辈分相差太大，也帮不了你。”

　　“怎么会？”
　　陆喜笑着道：“我家里有个什么事我都得叫上你，之前残红小筑的屏障是你布的，周尧天佑还有我的伤也是你治的，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皆是小事，你救过……”

　　“别，别提。”陆喜最怕柳色念叨着她对他的恩情，忙打断道：“你若再提，我可真不好意思了。”

　　两人你来我往的谦让，周尧默默看着，微微抿起唇瓣。

　　柳色离去后，陆喜忙着照看白狐，没留意周尧的动静。柳色却一直注意着，他默不作声的走出残红小筑，确认陆喜察觉不到他们的动静，方才回身看着一直跟着他的白净少年，柔声问道：“周尧，为何一直跟着我。”

　　“有事相询。”

　　面对柳色这个长者，周尧态度算不上恭敬，但也不算轻漫。
　　他将院门阖上，回身道：“此前在三重界集市，陆喜说日后若需要丹药，可直接从你的丹药房挪用，此事是否当真？”

　　“当真。”
　　柳色颔首，热心道：“你可是需要丹药？”

　　周尧摇头，少年脸色清淡，不疾不徐的问道：“陆喜是同你做了什么交易吗？”

　　见柳色脸色为难，周尧便道：“陆喜不是那挟恩图抱之人，她也不爱占人便宜，你丹药房的丹药价格不菲，她既说了我们可随意挪用，那必定会给你付出相应的价钱。”

　　柳色踌躇，采集同心草一事过于危险，陆喜应当没有告诉周尧、天佑二人。

　　见柳色不答，周尧微微叹气，幽幽道：“我之前有看见陆喜在偷偷数钱。”

　　养伤的这半月，陆喜不知道的是周尧虽不像天佑那般黏人，但她在残红小筑内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中。

　　当她鬼鬼祟祟的避开二人，躲在屋中愁眉苦脸的数着那可怜的一点碎银时，一双金黄的猫眼也正透过木窗的缝隙偷看她。

　　周尧双手负在身后，一脸平淡道：“如今逛过集市，家里应该快揭不开锅了。”

　　柳色：……

　　虽然知道周尧待陆喜不像天佑将她视作娘亲，但也猜到陆喜是想在这二人面前维持作为家长或者长者的威严。

　　如今，柳色瞥了眼少年，不知怎的，替陆喜感到几分心酸。
　　无论如何，穷酸相是藏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