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約主義「集子Ⅰ」》果子寶寶

13、天使的擁抱

　　“呵呵，黛儿，你还是不肯接受我吗？”一道黑影飘落我面前，威胁的语气让我不寒而栗。
　　“你想告状，或是想毁灭我，我都接受，但是，塔非，我决不会嫁给你。”我始终将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一朵白云上，因为我实在不屑与高我半个头的塔非对视。
　　说真的，我恨不得他一掌将我击碎，让我心神消释，万劫不复，我早已对自己的存在厌烦至极，我不过是件低极的工具，为了完成权利与地位的争夺战中每一个小小的环节之间的完美衔接而出卖自己的灵魂和□□。我并不认为如贝茵王所说，这是件极光荣的任务，更不能把这想象成一种幸福，相比之下，在世上彻彻底底的消失，实在是种难得的恩赐。可惜的是我无论身份地位，或是容貌能力，都远远落后于其它的天使，即使死亡，也定会在痛苦的轮回之后重生，继续我永远也无法结束的任务。
　　“哼，别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肯要你，已是你莫大的荣幸，你再不识趣，别怪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塔非再次因我冰冷的拒绝而恼羞成怒。
　　是，他有权利，有地位，甚至有无人能及的容貌与极少人能极的绝佳法力，但我就是不愿将自己漫长的一生交付给一个只有征服的欲望，却不知正视自己的情感的家伙，况且他那一对夜幕般浓黑的后翼，赫然明示着我与他之间大过天与地的相差。是今天的王子，未来的王，或是今天的乞儿，未来的罪犯，对我来说，毫无区别。我并不奢望触摸到真正的情感，我只求在无边无际的陌生之余，能找寻到一丝对心灵的宽慰，只求在作为别人的工具的同时，能够心安理得地对自己说我对得起天地，对得起天地间的一切生灵。
　　“这样吧塔非，我们尽兴地打一场，如果你赢了，我就嫁给你，如果你输了，就还我自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样的字眼我没有能力让自己不去害怕，而我的倔强，也不能容忍我如此轻易地妥协，从此成为连自己都不能原谅的罪人。
　　“就凭你？哈哈哈~好吧，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只怕，我吹口气你就掉到人界去了。”塔非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仿佛在嗤笑我的不自量力，但我万分肯定，他不会拒绝我的挑战，否则，这件事很快会成为天界最令他汗颜的新闻，这个面子，蔑视一切的他无论如何也丢不起。
　　“那么，开始吧。”我丢给他一个自信满满的微笑，因为我知道只有完完全全地惹怒他，才有机会让一发起脾气就不顾一切的他如我所愿的失手让我永远地逃离正义的谴责。
　　“好，你先出手吧。”他显然对我的行为除了诧异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在他眼里，我的能力远远不及他身边的任何一只战宠。
　　他的不当回事，无疑打击了我的信心，我以近似于挑逗的眼神望向他，然后轻轻地一挥手，几十道白光同时从云间直射向塔非，他脸色的变化透露出他的惊讶，其实如他所想，我的法力是属于低得不能再低的一类，那些白光，不过是我故意玩给他看的小小把戏，除了可看性较高，杀伤力几乎等于零，吓吓智商不高的家伙足已，没想到这种非同一般的家伙，竟也意外地被这假象所蒙骗。
　　趁他迷惑之时，我展开双翅，两束蓝光化做剑形，直刺塔非，他迅速地伸手一挡，随即出手还击，两束蓝光便如落地的玻璃，四散碎裂。我的双翅也因承受不住他不容小觑的力道，像被万千利刃划开了数条深深的口子般鲜血迸溅。这并不能导致我丧命，但巨大的冲击力已不再给我招惹他的机会。
　　半梦半醒间，我恍惚感觉自己在塔非急切的呼唤中跌向不可预知的黑暗深渊中，我弯起嘴角，露出有生以来最轻松愉快的微笑，难道是神眷顾我，不忍让我如此痛苦下去，所以慈悲地助我摆脱束缚，摆脱苦难？

　　一声沉闷的巨响，像天使军吹响的号角，急急地将我从昏睡中惊起，费力地推起沉重的眼皮，却发现视线早已模糊不清，似乎不断有冰冷的固体飘落在我身上，融成一身湿淋淋的液体，强烈的寒意让我极不适应，我第一次由于寒冷而颤栗。这还是在天界吗？可天界的温度从来都是温暖舒适，为什么这儿却是我从未感受过的寒冷？这是地狱吗？可地狱不是黑色的吗？为什么这儿却是一望无际的白？愈来愈强烈的寒意中，我的意识渐渐地变得不清晰，朦胧中一阵脚步声忽远忽近，片刻的寂静之后是浓浓的暖意，我满足地闭上眼，在令我感动的暖意中沉沉睡去。
　　冥冥中恍若出自神之口的呼唤，以一股神气的力量命令着我，强迫我紧紧相合的上下眼皮重新分开，我尝试着抗拒这股力量，却终于疲惫地败下阵来。
　　“你醒了？”刚毅却不乏温柔的男声在我完全清醒之前刺激着我的神经，诱导着我恢复清楚的意识。
　　此刻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副异于天使的容貌——黑色的短发，深褐色的瞳仁，尤其是空空荡荡的双肩，更明确的昭示着我们本质上的区别——我是天使，他是人。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你是天使吗？”他继续问着，眼里流露出的光彩，充分体现出他的兴奋。
　　我试着开口，却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我只好微微颔首，以最简单的方式回答他的所有问题。
　　“你伤得很重，所以我把你带回来了，你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怕，一切有我，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我？我不禁佩服他妄想的能力，在我们眼中，人类不过是弱势群体，谁都懒得去欺负他们，而人类却因此以为自己能够征服一切，主宰整个世界。
　　“你知道吗？我是第一次见到除了母亲以外的人，哦不，你是天使，母亲离去后，只留下我一个人，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你的翅膀真漂亮，等它们痊愈后，一定会更美……”我强撑着因伤痛和疲惫逐渐变得沉重的眼皮，始终微笑着听他絮絮地倾诉着，虽然他自以为是，但那一句“我会保护你”却足够让我感动不已，我舍不得用事实去打击他的自尊与自信，舍不得打断他的倾诉，毕竟是长久地忍受着寂寞的人，我实在无法不同情他。
　　“谢谢你听我说话，你累了吗？休息吧。啊！你……”当他终于结束了他的演讲，记起我的存在的时候，我已经拆掉了他胡乱缠在我身上的白布，得意地笑着为他鼓掌。
　　“你真的好厉害哦，讲了这么久，我好佩服你！”我偷笑着看他的脸色由红变青，再由青变成红。事实上，我根本不需要他为我的伤作任何的处理。
　　“嗯……对不起，请问，我讲了几天几夜了？你的伤都已经好了，会不会，已经几个月了？”天啊，他真是搞不清楚状况，难道他还以为我们天使像人类那么脆弱吗？
　　“哦，这个，我数数……”我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一边仔细地掰着手指数了又数，顺便一边看着他的脸色变了又变。“大概……600天吧？”
　　“这……”他看看自己，又看看我，像是在考虑为什么我们饿了600天还活得这么滋润。
　　“嗯……为了保险，我还是确认一下吧，我一共眨了600下眼睛，不知道你们人类是不是这样计时的。”我继续装着傻。
　　“啊？这……这……”他瞪着眼憋了半天劲，终究没憋出一句话来。
　　“喂，你就是这样招待我的吗？我这么有耐心听你讲‘故事’，不用感谢感谢我吗？”
　　“哦……不是不是，你等我，我去做饭！”
　　“愚蠢……天使是根本就不需要吃饭的啊！”急匆匆的他大概没有听见我小声的念叨。
　　神终究没有赦免我，他又将我打回原形，让我不得不去承受自己冒险的行为没有成功的严重后果。等待我的，会是怎么样的惩罚？会是贬成人类吗？这倒也不错，至少在这里我不用卑恭屈膝地因为我的身份地位而接受所有的不公平，至少在这里我能有交流情感的机会，至少，在这里，我能为那个可怜的人类排遣一些寂寞。但我能如愿以偿地机率远远小于1/1000，因为天界有着远不止一千种大大小小的惩罚方法。但是无论结果，我必须立即返回天界，否则等待我的，将是更无法预知的可怕未来。
　　“喂！天使！天使！你在哪里！出来啊！”我飞入云端，看着他捧着大木碗，急切地呼唤。“呯！”木碗从他手中滑落，里面盛装着的食物翻落一地。
　　“出来！你不要再躲了！给我出来！”他冲出来，又冲进去，翻遍了小屋的每一个角落——连床底都不放过——我堂堂天使会躲在那种地方吗？笑话！
　　一阵毫无作用的疯狂举动之后，他像突然被抽了气般，瘫软在地，嘴里喃喃地念着什么。
　　“怎么就这样离开我？我真的好寂寞……”他颤抖的声音在原本想看笑话我耳边变成一阵谴责——“你太残忍了，你怎么可以在给过惊喜之后又不负责任地给他难以承受的失望？看着他为了你的离去而方寸大乱，你竟然还能心安理得地在这里看笑话……”
　　“对不起！再见！”我绽开雪白的翅膀，飞离那座住着寂寞的人的寂寞小屋。

　　我早以猜到“迎接”我的会是怎样的阵势——每个人都冷着脸，眼睛望向别处，心里却是迫不及待地想听见贝茵王对我的惩罚。
　　“黛，你也太胆大妄为了，竟然敢向黑天使塔非挑战，你丢了命事小，延误了任务的完成却是不可原谅！”贝茵王严厉的呵斥在我听来，却是对我的贬低和轻视，对我的不尊重。即便不能使灵魂消散，我也必定要用尽一切办法，离开这毫无情感可言的天界。
　　“黛自知犯错，请王重重惩罚。”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只能选择放手一赌我的命运。
　　“好，既然如此，我就将你贬下人界，从此你将不再享有天使的一切特权，记住，你不是天使，你是人了。”贝茵王脸上仍是冰冷的表情，丝毫未作任何改变，而他的内心是否在向我冷笑，我是没有机会挖出来看一看了。
　　“黛谢过王的恩典。”我想那始终阴沉着脸，时刻在为权利地位而处心积虑的贝茵王，永远都不会明白，为什么在他决定对我进行他心目中最严酷的惩罚时，我的脸上，居然会是发自内心的满足的笑。
　　命运之神对我的仁慈，实在令我在感激之余惊异不已，而对在人界快乐生活的期待，我已是毫无保留地溢于言表。即便要被除去双翅，即便要被毁去法力，在我的内心，仍是装着无穷无尽的欣喜……

　　被生生斩去双翅的痛，还无休无止地继续着，全身浸透着鲜血的我，靠在小屋的窗口边，充满期待地等候着。我就这么无凭无据地相信着，无需我敲门，他很快便会感应到我的存在，并立即出来欢迎我。
　　“你会永远陪着我吗？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吗？”他的声音，那么清晰地进入我的大脑，呼唤着我的兴奋。
　　“我会！”我想这么坚定地回答，而我听到的同样坚定的话语，却不是出自我的口中。
　　那是谁？那个被他紧紧拥着，幸福地微笑着的女孩，是谁？我的目光追随着他们的一举一动，排山倒海的酸楚，压得我呼吸困难，令我猝不及防的意外，让我在一夜之间尝尽了作为天使所不曾有过的情感的行为——心痛、嫉妒、流泪……我终于明白作为人类在世界上生存着，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
　　“你继续睡吧，我出去为你准备早餐。”他的温柔体贴，博得了她甜蜜的一吻，我愣愣地看着，全然忘记了躲藏。
　　“怎么是你？怎么又伤得那么重？你的翅膀……进来吧，我帮你……”他的关心，让我产生了离谱的错觉。
　　“不用了！你不是要准备早餐吗？快去啊！不要误会，我只是刚好经过，不小心听到你说话，我……”他会相信我的话吗？毕竟，我的说话的语气连自己都无法信服。
　　“也是，是天使，不需要我。可是，你那天怎么……”
　　“不用你管！”我蛮横地打断他。
　　那一天的我，实在不该留在云端，看到他的疯狂，更不该对我们的未来产生了幻想，并为了这个幻想而放弃争取从轻处罚机会，心甘情愿甚至是求之不得地接受了这使我痛苦异常的惩罚，早知如此，我宁愿永远被囚禁在地狱，也不原来承担这些本不属于我，此刻却令我痛不欲生的怪异情感。
　　我背过身去，炽热的液体在眼眶里不安分地汹涌着，流血和流泪，到底那个更痛些呢？
　　“你真是太不讲理了，好，我不管你，我走。”是啊，我不讲理，我凭什么幻想着与他相处？凭什么以为他离不开我？凭什么看到他过得幸福却感到难过？
　　我静静地转过身，看着实际上我并不是很熟悉的他的背影，慢慢地走出与我的梦幻重叠的躯体，我看到我的梦像海市蜃楼般，模糊了，消失了。那不过是种我无法触及的幸福啊，我一次又一次的侥幸心理，实在是不应存在，命运之神根本就是在戏弄我，折磨我啊。不！我不要，我不要任你支配，我不要放弃我的幸福，即使是离他再近那么一点点，也好啊。
　　于是我飞奔上去，紧紧用双臂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却真真实实地感受到他的挣扎。
　　“你们……！”柔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夹杂的些许的不可思议和气愤。
　　我下意识地松开手，任凭他甩开我的手向那个女孩追去。是啊，她才是他的幸福，我为什么要自私地尝试着分开他们呢？好吧，就让我一个人痛好了。肩上从未停止过渗血的伤口立即用行动对我的想法表示了赞同，像是要立即考验我的决心一般撕心裂肺地痛着。
　　纯白的雪又开始飘散，就像我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冰凉地落在我的身上，安抚着我的伤口，却也冷却着我的血液，刺激着我的心肺，我只能保持着被他推开时的模样，像雕塑般愣坐在地上，相比起有血有肉有情感的人类，我既然落到了现在的境地，也就更适合做个雪人了。如果能把我的心冻结起来最好，如果做不到，那么把我的身体冻结起来也好。
　　“天使！是你吗？”他的声音穿过许久才完全包裹住我的一层薄雪，飞入我的耳膜。
　　在这冰天雪地里，已是人类的我竟还彻彻底底地清醒着，我在等待着什么吗？如果是，那我真的等到了吗？如果我等到了，那我能不能，该不该再努力地自私一次呢？
　　“对不起！”他用手扫开覆盖在我身上的雪，将我拥在他温暖的怀中，滚烫的泪水沿着我的脖颈与冰冷的雪水混杂在一起，这泪，是他的，还是我的？“醒醒啊，你不是天使吗？你不是有了伤很快就能痊愈的吗？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虚弱？难道你没了翅膀，就不是天使了吗？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对你的，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竟然没有帮你，还把你推倒，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真是没人性啊……醒醒吧，如果你就这样死了，我永远都不会安心，永远多不会快乐的，你忍心吗？忍心吗？就算是为了我，你千万不要死啊！你能听得到我说话吗？你能听到吗？……等着，我带你回家，你一定要撑住啊。”
　　“我不是醒着呢吗？喊什么喊啊？你不安心不快乐关我什么事，再说，我是失血过多而死或是扮雪人冻死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才不要回你家呢，我对当电灯泡一点兴趣都没有！喂！你放下我，放下我嘛！再不放我可对你不客气了！”我一口气地说完，然后摒住呼吸，生怕急促的喘息声会向他透露些什么讯息。
　　“你……你在吓我！你太过分了！”他几乎是把我扔在地上，凶神恶煞搬地朝我吼。
　　“……”我还想说些气他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我怕只要我说了，便再也没有力气离开了。
　　“喂，你就这么走了吗？”他试图喊住转身快步离开的我。
　　当他的声音真正隐没在一片雪白中，我终于无力地倒下，我用的是向死神借来的命啊，即使几十倍几百杯地偿还，我又怎能给他留下悔恨与愧疚呢？他本是不属于我的，他是该拥有幸福的，而我，只要那温暖的拥抱还存在我的记忆中，即使是百年的沉睡，我也不必害怕噩梦的侵扰，它是我愿意永远沉溺其中的美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