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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文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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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回到家中,安抚好沈珩娘亲,我便命管家去接待登门搜查的城卫军。外间乒乒乓乓的声音持续了大约有一刻,待城卫军搜查结束离去,我才将沈珩他娘搀扶出来,唤厨房端上午膳饭食。
然而沈珩娘亲始终惶惶不安,以致心不在焉食不下咽,我心里搁着事,同样没有多少胃口,便各自饮了小半碗清汤就回屋了。
而回到院中,随侍的丫鬟正准备推开我与沈珩卧房的房门,屋内忽然传来一道清晰的合柜之声。
丫鬟疑惑,开口便问:“晨间清扫时辰已过,屋内何人?”
丫鬟的话落,屋里仍旧静悄悄的,没有半点人声回应。
这时,我忽而想起今日城卫军大肆搜城的异常举动,抢先一步拉住欲推门的丫鬟,抬高音调转开话题:“屋内的可是子苓?你总喜欢这个时辰来我屋里洒扫,莫不是今日又睡过了头?得亏夫人我刚用完午膳,胃里积食,此刻并无午憩之意,你且先忙活吧,待夫人我出去逛两圈消消食,再回来惩戒你这丫头!”
说罢,我不敢逗留,拉着丫鬟转身,赶忙离开此处。
却不想屋里人着实胆大,当即破门而出,一个手刀打晕了丫鬟,转眼欺身而上,以一柄寒光的匕首抵住了我的脖颈。
“你便是这府里的夫人?”我僵直身子不敢动弹,害怕之余却也明显察觉这人刻意压低着嗓音。
好半晌,我镇定下来:“阁下何人?今日造访有何贵干?”
而对方却不容我迂回拖延,反手将刀口往我脖子上压低了几分:“你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我:“是……”
“沈夫人。”他收刀旋身,干脆利落地从身后转到我跟前,面上颇有几分傲气,整个人却让我感觉难以言说的违和:“我乃骁威将军李骑,今日特来征用沈家商队的通行文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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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珩随沈父回来时已是深夜,我同这骁威将军孤“男”寡女干坐了已有一整日。丫鬟自醒来被“他”恐吓了一番后,便只敢哆哆嗦嗦安生待在我身后,大气都不敢出,更别提能出去搬救兵了。
于是当沈珩推开门走进来,瞧见便是这场景——他的妻子我、与一名陌生“男子”分作圆桌两端,而我身旁的丫鬟,正低眉垂首呆立一旁,身子小幅度持续性颤抖,并且我俩都在见到他后,眼里顷刻包上了两包苦巴巴的泪。
李骑见状,当下便知来人的身份了,他自来熟大喇喇招手:“沈老板好。”
沈珩走向我,目光从我身上移向桌面的匕首:“阁下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自古家国有难,匹夫有责,相信聊城沈家也是如此。此刻在下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告诉沈老板,今平岭战事吃紧,需借沈家行商的通行文牒为军中所用,沈家此功,日后朝中李骑进言,朝廷必有重谢。”
“借?”沈珩少见地皱了皱眉,“恕沈珩不知,平民商用通行文牒于平岭之战有何用处?”
“这沈老板就别管了,事关军情,非尔等所能知。”
李骑见沈珩依旧无动于衷,便从怀里掏出将军令,压在桌面的匕首上,半威胁半逼迫,静待沈珩抉择。
我在一旁看着,委实坐立不安。
局势僵持了好一会儿,好半晌,沈珩打破沉默,吩咐下人取来沈家所用的通行文牒。
直至待李骑离去,我才着急起身,快步走至沈珩跟前道:“假的,此人所言不可信!她身量高挑,但比军中人到底还娇小了几分,你莫不是没看出来她其实是一名女子?沈珩,我朝开国至今,可从未有女子身任将领一职!”
沈珩并未因我言所动,如常唤人端上晚膳饭菜。
如此战事当前,通行文牒之事可大可小,稍有差池,祸国殃民。
我愈想,便愈着急,一着急,便什么举止礼数都给忘了,破天荒头一遭失礼地拽住了沈珩的袖子,急切道:“沈珩,你听我说,即便她能以女子之身担任将军一职,但若真如她所言乃是因战事需要征用沈家通行文牒,那合该白字黑字压上军印,再由官府的调令前来调用才是,怎会似她这般孤身翻墙入宅,行这偷盗一般的事情?”
热饭热菜很快被端上桌,待我回神抬起头,只见沈珩正静静望着我,不知在打量什么。
过不久,我心绪平复,才听他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方才回来时,听堂前的下人说,你午时与母亲皆只饮了小半碗清汤?”
我着实不理解我这位夫君心里所想,也不理解他眼中的轻重缓急。但自小的教养让我也慢慢镇静下来,按捺性子回他道:“是只饮了一点。”
沈珩动手盛了小半碗热汤搁在我手边,随后也为自己盛了一碗,待热汤下腹,他在外一日冻得发白的面色才稍稍缓过来,整个人周身的气息也缓和不少。
“方才我已让人去官府报官挂失文牒,你无须担忧。”他突然道。
一时间,我愣了愣,片刻后恍然大悟:“所以那女子拿走的通行文牒其实并无半分效用?”
沈珩点头,随后似是闲心上来,转而问我道:“你既看出她是女子,那可否看出她其实并非本国人士?”
因他此问,我回忆方才,道:“她身上的熏香虽说气味已淡,但离得近时,仍能察觉到其气味过于张扬,非本国女子惯常所用的香粉种类。早些年随同爹爹接待过一些异国商旅,他们身上的味道多为此类。”
沈珩道:“不仅如此,还有她刻意隐藏的异域口音,和当时摆在桌上的那柄匕首,刀柄处鎏金嵌翠,翠里藏珠,非本国工艺。”
闻言我回忆那匕首模样,已然记不大清。且即便我记得,我对制造等工艺一窍不通,如何也佐证不了沈珩所言,只好作罢。
只是此刻一旦想明白这女子其实并非本国人士,此时又正值两国交战时期,她此番费尽心机来骗取沈家的通行文牒,分明居心不良。
沈珩道:“莫忧心。即便她出身别国,即便我不曾命人去官府挂失,她携文牒出城,也做不了什么。”
沈珩见我疑惑,解释道:“如今正值两国交战,商队出行本就处处受阻,她若借通行文牒行正当的货运买卖,那并无不可,可若是大批量运送某些太过扎眼的物件,或是想凭借商运线路做些什么,无疑作茧自缚,羊入虎口。”
直到这时,我才明白,沈珩那般轻易拿出通行文牒,原来是因他心里早已有了计较。
然而沈珩的考量远不止如此,他道:“虽说补办文牒仍需不少时日,但年前的货源与行商线路都已敲定,前去接引货物的商队不日前已携文书启程,沈家年前的货流不会受此影响,你不必忧心。”
听他说完,我脑子多少有些发懵,愣愣捧起桌上的热汤咕咚咕咚饮着。、
这夜过后,又是平淡的一日。
随后几日,沈珩一直在忙,不仅善后了城外庄子的事情,还报官将当夜之事留作案底,甚至额外聘请了几名护院打手,以防当夜之事再发生。
随后的一切便都如沈珩所言,援军入平岭,正巧活捉了一队伪作商旅的敌军细作。自此,平岭战事峰回路转,我军战情连连捷报,堪比一日千里。
沈珩得到这消息时,特地找人回来说与我听,沈府内的日子终于恢复平常。随后大寒到来,天地飘雪,沈珩在外忙碌的时候越来越短,而每当他回来,便总能看到正坐在火炉前,抱着沈母送来的补汤一口一口痛苦啜饮的我。
每当这时,肉眼可见,他眼里的淡然会融化许多。
且我每一次都会因此羞恼,稍稍扬了声唾骂他道:“还不都是因为你!”
而一说完,我又立马会脸热上头,忿忿挪开了视线。
沈珩站在门外抖干净身上的雪走进来,褪下毛裘,一身轻装靠近火炉坐在我身旁。
我捧着药汤,偏开头,鼻腔轻微一声“哼”,几不可闻。沈珩这时候便又会说道:“你不想喝,便不喝。母亲下回再送这汤药过来,你让人倒了。”
听罢,我顿了顿,一道明显的“哼”声从鼻腔里挤出,然后捧稳手里的汤碗,低头贴上唇,深饮一口,鼓着腮帮子努力咽下。
倒没想再抬头,迎面撞上沈珩的笑,我眼底本该平静的碧海,一刹乱起涟漪,漫入心头。
沈珩适时笑道:“既然是夫人求子,那自不该全然责怪为夫。”
头一次见到这般模样的沈珩,我捧在手里的药汤逐渐凉了,身上、面上的温度无端高了,我寻不出原因,便只好强装出以往的镇定,收回视线,不与他争辩这莫须有的责任。
一日一日往后,许那日那女子的到来是个契机,我自那次情绪外露后,渐渐习惯了在某些不大不小的事情上与沈珩拌嘴。沈珩大多时候都极容忍我,不与我争辩,但若当时正值他心情尚好,愿与我争个上下对错,他又能极轻易地将问题四两拨千斤丢回给我,使我哑口无言。
而我又总不会因此羞恼,倒像是得了些许趣味,从中摸索出似爹娘那般夫妻相处之道,让我很是有些沾沾自喜。
甚至,沈珩不在家时,我偶会出神地抚上肚腹,思索待沈母的药汤奏效,这里会蹦出个什么样的娃娃,像我还是会像沈珩?沈珩又会给他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但没想到,先于喜脉而来的,是沈家运货队突遭雪崩,一路运送的货物均随大雪掩埋崖下,待找到时,已全然浸泡损毁,皆不能用了的消息。
这时,我才忆起一件被我和所有人都遗忘至久的事情。
——我阮好,乃天煞孤星之命,克父克母克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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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文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