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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乌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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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乌夜,漆黑之夜。
出生在夜里,行走在夜里,就连青云山捡到我时,依旧是夜里。
我没有过去,不窥望未来,于我而言,青云山中与人世无异,寻常且无味。
然而人这一生寻常到了尽头,也总是会厌倦的。
我抽出袖里的灵符,继续旁观那女子的一生。
五年前我们走后,她诛杀了附身老妪的妖物,埋葬名为云生的男子,衣袂沾着血,于墓前叩拜。
她是妖,却也如人一般爱恨,守寻常之礼。
五年里,她做了许多事,大多在我看来都毫无所谓。
一日一日,我冷淡看着。
一年一年,我仿似附身于她,经历她那些无用爱恨。
她坎坷妖生和这惨淡人世在我眼中,一如凡事淡然。
而不知何时,观看她这件事逐渐成为我日常,灵符藏在袖中,随手捏取。
只不过后来,灵符丢了,出现在闻千声手中。闻千声大发雷霆,倾全青云之力,下令诛杀她。
“藤妖江离,已伏诛。”我第一次察觉我的声音如此平淡,无波无澜传入传音符中,风声掩盖最后一丝尾音。
闻千声疯癫的笑声传来:“哈哈哈——回山!快回山!”
视线轻移,符锁笼握在手中,笼中女子藤枝尽断,衣尾碎裂,不复往日光鲜,伏在笼底艰难喘息。
我身上大片阴影盖住了她的狼狈,半晌,她垂着头,笑了。
我错开视线,收束剑指,在她抬眼的前一刻,将她与符锁笼收入袖中。
然而一切还是没逃过她的眼:“喂,小道士,你这双眼,不一般呐。”
深秋风大,穿林掠树巨大的打叶声,此刻却万分掩盖不下正鼓动我耳鼓膜的女声。
她道:“你心中污秽。”
她笑得肺腑皆动,一声一声咳嗽不止,却刺耳得猖狂:“你觊觎我。”
·
此地距青云山千里,路程需耗时半月,我携江离已行三日。
三日中,藤妖江离,不得安生。
“喂,小道士,我饿了,停下来歇歇。”
“喂,小道士,我渴了,想饮前面山头那口最清冽的山泉水。”
“喂,小道士,你几时修的道?修道之前可曾娶妻?啊~未曾啊——糟蹋了这一身好皮相。”
“喂,小道士——”
剑指轻动,笼中符锁缠上妖藤,灵符盖了她一张嘴,我耳边恢复清净,寻一家客栈,以作落脚。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
袖中符锁笼震动,藤妖江离在里挣扎。
“现下夜深,小店仅剩地字号房三间,黄字号房一间,给您开间地字号房,您看行吗?”
笼中符锁越缠越紧,袖中逐渐没了动静,掌柜登记好住店名册,我注意力转回来:“带路。”
待放下包袱,我将符锁笼丢上床榻,随意盖一件衣裳便去洗漱,洗漱完毕熄灯安歇。
夜里江离同样不得安生,但被笼中符锁捆着,动静也小,倒不会影响我休憩。
直到半夜三更,我察觉到体表一阵古怪的冰凉,紧接着一股诡异的邪火从下腹窜上来,才倏忽睁开眼,冷淡望着满身枝蔓。
周身灵气一震,蔓藤炸开,窗前一株盆栽迅速枯萎。
女子勾着唇,轻哧一声:“如何?可有欲.仙欲.死的舒坦?”
我翻身面墙,闭目,继续安睡。笼中符锁越缠越紧,尖端扎进血肉,一概限制了她的妖术。
随即,一夜无梦。
第二日启程,江离挣扎一夜精疲力尽,倒是在清晨睡下,路途中笼中藤妖熟睡,新生藤条青稚幼嫩,柔软铺散在笼底,我捧笼在掌心,手掌挡着风。
夜里,江离睡醒,又开始胡搅蛮缠。
她放柔姿态,符锁倒行,盘附笼上。藤妖于笼中袒露肌肤,大撩衣衫碎裙,眼中蛊惑之术流转:“小道士,我美吗?”
“小道士,昨夜梦中可曾淫——”
我褪下外袍,盖住桌上的符锁笼,盘腿榻上,纳灵吐息。
魅惑妖术被打断,藤妖泄气,但没过多久,再次卷土重来。
“小道士,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江离,江河边域,离水岸上,一株青藤。”
“你可见过离水江岸的风光?改天我带你去吧,要比你们青云山悦目。”
“小道士?小道士?”
忽然,“呲——”的一声,是她触及笼柱,皮肉灼烧绽开的声音。
窗外风声倏忽尖啸,引动木窗呼啦作响,大树摇枝,乱叶俱响,很明显,藤妖江离生气了。但不过片刻,空气中的妖气又似泄气般消退干净。
轻微的叶簌声、生长声,楼外树上藤蔓受她指引,往屋内延伸,然后蔓藤行至我颈项,擦磨颈项皮肤,缓慢圈收,随后收紧。
布阵于床榻四方的灵符亮起,蔓藤被体表灵光隔绝,不能寸进。
江离向来能屈能伸,转而软下杀势,调转藤枝,娇软姿态磨蹭我脸侧。
“小道士~”她声音是从所未见的软,甚至还捎上了几分委屈示弱的娇,“我被笼子里的灵符蛰的手疼,脚疼,全身哪哪都疼~我想出来透透气~”
“你若不放心,有符锁束缚手脚,我如何都跑不掉的~”
“小道士~~”随着她语气的软化,我身上的藤蔓也不再强硬,转而下行,往领口衣衫下而去。
我圈住藤蔓,开口:“笼中灵符非召不动,你不妄动,便不会受伤。”
手中本柔软的藤蔓一顿,与笼中女子一同僵硬。半晌,她又思量好对策,打蛇上棍,驱动其他藤蔓一同转向,探入我衣衫下摆。
“昨夜滋味可还好受?”
“修道之人不沾荤腥,不近美色,如佛陀一般,可曾修出寺里僧人那般佛心?”
“小道士,你斩我藤枝,毁我衣衫,难道不是想见这衣衫之下是一副何样身躯?”
江离声音冷静得寻常,而我眼前却倏忽显现她五年中的百般姿态,或坐或立,或娇或笑,甚至月下水中,我匆匆切断画面时晃过眼前皎洁的背。
几息时间,我眼前充血,意识不稳,那日她一句刺耳的“你觊觎我”反复回荡在耳边。
吐出的热息逐渐滚烫。
直到一股异样的冰凉探至我下腹,我瞬时回神,破了江离的摄神,剑指斩断周围藤蔓。
江离嗤了一声:“果然不如自己的藤枝用得顺手。”
一夜无话。
白日,江离醒着,不发一言坐在笼底随我启程。符光明明暗暗在日光之下更显通透,笼底的江离一览无余。
她脸鼓着,在生气。
她善扮演,好戏弄,此刻这般喜形于色,灵符中那五年,少见。
她亦善窥人心,只目光凝在她面上片刻,她便能准确偏头过来,注视我。
然后“呸”了一声。
我:“……”
我竖指召灵剑,灵剑上行入云,提前至下一个城镇落脚,买一身轻便女裙,撤下符锁笼上的幻阵,笼身抽长至一人高,然后将衣裙丢进去,独自出门去城中除妖。
傍晚回来,江离已着好新衣裙,站在笼中,尤其冷淡地望着我。
“你我昔日相识?”她不解。
“你孩童时是何模样?是否我们从前见过?”她试图寻出细枝末节。
但显然她已忘记五年前桥上的一面之缘。我径直走过一人高的符锁笼,打水洗漱。
江离在笼中转身,崭新衣裙恰贴合她尺寸,我选的收腰窄袖,恰削弱了她时刻散发的蛊惑怪术。
“今日我想了一整日也想不明白,如果我们不曾相识,你缘何此番关照我?我虽为妖,虽面貌不俗,虽习得魅惑术,但我江离有自知之明,你既不好色,不为色,总不会是当真喜欢我吧,小道士?”
我耳鼓膜一震,闻千声摔落灵符的场面再现眼前,轻飘飘的灵符本该无声,那时与此刻却分外震耳。
“没有。”我开口,掩饰意味过重,只得收声闭嘴不置一词。
江离的视线一直凝在我身上,拧眉深思。
但想来并未思出个所以然,不多时,她注意力转向,被我随手丢在门边的妖物残骸吸引了兴致。
“蜇妖?”她笑了,维持了几日的警惕一夕松懈,“此地不靠山不近海,哪来的蜇妖?”
蜇妖群居,一般隐于山林,或水中,此城人稠物穰,不当出现此妖。
“蜇妖群居,既出现了一只,那蛰伏城中的蜇妖必不少。”她道。
“小道士。”她不复先前放浪姿态,直接道,“你赠我衣裙,我便助你除妖如何?”
她震动手腕扣锁,符锁锁链震响,意在告诉我不必担心她能逃掉。
符锁已用,若遇大妖,我确难有制衡之力,但蜇妖形小力微,只胜在数量,若细致布阵,我尚有余力应对。而江离狡诈善变,一旦失手让她脱离符锁控制,藤根入地,便再难捉住她。
“如何?”江离站在笼中,不耐烦地抖动右手手腕上的锁链,面上尽是一派成竹在胸。
只这一眼,我便知——她不可信。
于是我瞥开视线,召灵符染火焚了地上的蜇妖残骸,告诉她:“不必。蜇妖惧火,不成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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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乌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