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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蓬勃(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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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真悠在教学楼抱着一箱水疾走。
这是山田到外联部报道的第一个月,原定部里一位姓柳井的学长接待她,第三学期开学通常是升学志愿调查,山田和其他一年级学生只需要填写一张调查表,二年级的柳井学长则被担任老师叫去办公室细聊升学的志愿和安排,她在空旷的外联部端坐了半个小时,一个姓中村的学姐问她在等谁,她回答了柳井学长的名字,学姐便唏嘘着走了。
学长姓柳井,名辉一,有名的“赤司派”,也是下一任的外联部部长。
柳井学长姗姗来迟,见到她却满脸是笑,态度热情,让板正的山田颇为手足无措。
他先是招手叫部里的中村学姐拿一瓶水,主动拧开瓶盖递给山田,招呼她坐下喝口水解渴,又马不停蹄为自己的迟到道歉解释。柳井的话又多又密,信息量却不大,他和担任老师聊了半个小时,纠结志愿表的首位是填东京的诚凛,还是干脆往远一点,填偏差值更漂亮的神奈川的海常。
“你在外联部待几周?还是一个月?”
“学长,是两个月。”
“哎呀,那太好了,”柳井摸着下巴,突然打了个响指,示意她看向部里最漂亮的女孩,“铃铃,真悠就跟着你吧。”
山田在外联部效力一周,中午没吃一顿食堂,临下课准能刷到外联部的聚餐邀请,有时是某次活动的赞助商专门点了十人份的外卖,有时是柳井学长吃腻了食堂,叫家里的厨师做了午饭送来学校,顺带关照了其他部员的全部午餐。
柳井不避讳炫耀家里的财力,外联部的部员都知道他家里有钱,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钱,他没穿过重样的球鞋,有专门的司机开劳斯莱斯负责到学校接送,偶尔在群里自费给部员发劳务费,一次的劳务费够买一条御木本的小葡萄项链。
和柳井相比,同样是有钱人的赤司征十郎则低调很多,赤司的富有并没有实感。
山田出身普通家庭,没接触过御木本,无法想象串成葡萄模样的几颗珍珠究竟多贵,负责带她的学姐中村铃便笑着问山田是否清楚自己父亲的工资,中村学姐的爸爸工作一个月可以买三条这样的项链,山田在心里默默算了下,她的爸爸大约能买两条。
山田和中村的相性不算好,中村铃喜欢开玩笑,贴切的玩笑,过分的玩笑,她都信手拈来,不擅长处理玩笑的山田便常常因为中村的言论语塞。但中村的性格显然在外联部更讨喜,无论赤司派还是山口派都喜欢她,叫她“铃铃”,柳井辉一做部长,中村铃做副部长,大家都认为这样的安排很平衡、很合适。
中村学姐成绩不错,唯一的缺点是太爱谈恋爱了,再长袖善舞的女人也处理不了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山田好几次在外联部活动室门口见到中村的前男友,不依不饶要中村学姐为劈腿的行为下跪道歉,还扬言要去篮球部给她的新男友一点教训。山田实在讨厌乱七八糟的人际关系。
外联部油水足,财务报表一团糟,根本经不起细查,每个部员都捞过赞助的油水。
他们不信任山田,总觉得山田是赤司派来的调查员,只安排山田做一些搬水的杂活,不叫她参与赞助的商谈和会议记录,柳井也没制止部员的行为,每次见到山田还是热热闹闹喊她“真悠”,好像他确实和她一样是赤司阵营的得力干将。
过了三月,以山口兼为首的三年级旧部们毕业离校后,赤司必定会安排支持他的部员接过部长的位置。有消息说赤司打算组建一个新的部门,独立于纪律部的学生会内部审查组织,他没有交给秘书处或组织部起草文件,因此没人知道他会任命谁负责新部门。山田不确定自己在赤司的蓝图是否会分到重要的职位。
这一切都让山田感到困惑、焦虑。
她困在一个没有出口的房间,被迫和自己的野心对峙,现实的阴影溶掉她的影子,一点点吞噬掉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和理智。
她应该和赤司谈一谈。
会长办公室在教学楼,和活动部、秘书处在同一层楼。
赤司有事不在,麻烦山田在活动部外面的长椅等他十五分钟,长椅的一端有两个女生,一站一立,看着有点眼熟。个子更高一点的估计是运动生,春寒料峭居然脱了外套,短衫伸出的手臂肌肉结实有力,胸前的名牌写了姓氏“筱田”。
“山口部长还没回来吗?”
“刚回来,”另一个人接话说,“他叫我在外面等一下。”
“那我进去问一下。”
筱田抽出另一个人紧握手里的薄纸,看模样像是社团申请书,叩了三下门就大胆推门而入。
那人目瞪口呆,大约习惯了筱田的性格,很快反应过来,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山田同学,你也来找山口部长?”她很自然和山田打招呼。
这一握手,倒让山田想起了她的名字。
“你们是学园祭表演的摇滚乐团。”
“是的,我是渡边灯里,刚刚敲门的是筱田,我们乐队的鼓手。”
“山田真悠。外联部。”
渡边睁大眼睛,有些惊讶:“你现在在辉一哥手下啊。”
辉一是柳井的名字,渡边这样亲昵称呼柳井,显然和他的关系匪浅。
“他是我表哥,”渡边笑了笑,解释说,“他性格不错,从不在明面为难别人。”
山田听出了一点别的意思:“柳井学长喜欢在背后为难别人吗?”
“倒也不算。下属关系太亲近,做领导的一般都不喜欢这种情况吧?”
“我以为柳井学长对自己的定位是赤司会长的下属。”山田面无表情说。
“这样说也没错,辉一哥是绝对的赤司派,不过他追随赤司的理由不是学生会的这方小小舞台,而是更长远的利益,作为财阀继承人的赤司能给他的利益。”
良久,山田叹了口气:“你们想的真够远。”
山田不做长期规划,只做短期计划,她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太远的未来,只扎实把眼前可望见的每一步走稳。
渡边举起双手,摇头苦笑:“只有他,没有我。我可不想知道十年后的自己在哪里,又在做什么。我讨厌一成不变的东西。”
“所以,你是赤司派?”
“我是无所谓派,无所谓赤司的争权,无所谓学生会的改革,我唯一有所谓的是学生会能否像以前一样发挥应有的职能。如果山田同学做学生会长,做得很好,我也会支持你。”
这话让山田吃惊极了,她从没想过自己做主学生会,搬进会长办公室去制定学生会的日常流程。申请高中的简历有社团的加分会增色不少,她选择了中规中矩、秩序严明的学生会,干满一年就能定部,再干满一年就能凭表现竞选部长甚至会长,只要在学生会踏实、认真工作,熬够年限总能获得一官半职。
但山田被赤司的竞选演讲击中了。
她坐在台下,第一排正中间,象征着积极、进取、向上的优等生座位,一动不动聆听赤司谈论学生会的历史、发展和现今的责任,他在演讲中谈及的活动很多都在后续切实落地,比如四月的都内外百校宣讲会,他说他不赞同一成不变的东西。
山田愣住了,渡边和赤司说过的话就这样微妙重合了。
“你为什么不加入学生会?”山田问。
“我不行的,”渡边立即否定,摇头,想了想,还是摇头,“我不擅长对别人负责,这种压力太沉重了。”
会长办公室的门突然推开,打断了渡边和山田的对话,柳井和赤司一前一后从办公室走了出来,柳井正笑容满面和赤司分享赞助商的近况。
“真悠同学!”他一扭头,看见真悠,夸张地瞪大眼睛,“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怎的,山田的心情一下子跌到了谷底。
渡边适时插嘴:“山田同学和我在聊天呢。”
“灯里也在啊。你们在说谁的坏话?”柳井笑嘻嘻。
仿佛洞察全局,赤司淡淡开口说:“我找山田同学有事。还是部活时间,柳井君,你先回外联部吧。”
办公室的门在山田的背后再度合上。
会长办公室不算大,布局常规,深色的办公桌横亘在房间,温和又蛮横将空间一分为二,赤司撤去了墙面象征传承的人像,如今悬挂的是拍卖会重金拍下的西洋风景画,他的皮质转椅的椅背非常大,垂在地上几乎罩住了他的上半身影子,和落地的灰色窗帘融为一体,如同黑金与铁打造的帝王稳坐的权力之椅。
她不喜欢灰色。
如果是她坐在那里,她会选择更有生命力的绿色。
这个念头升起的时候,山田的脊背爬上了阵阵冷汗,不想赤司察觉到自己微妙的心念一动,于是她很慢地眨了眨眼,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