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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乐队(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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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司在便利店门口站了一会。
放学前,他联系司机买两盒羊羹送到学校,赤司家的下属都是一肚子心眼的人精,两盒羊羹托人直接送到了学生会的办公室,一盒是赤司常吃的红豆水羊羹,另一盒是渡边灯里喜欢的更有季节感的樱花镜面羊羹。他提着木盒装好的羊羹站在便利店门口,没有看腕表,表现出了一反常态的耐心。
“抱歉、抱歉!”
近一点的拐角处终于看见了狂奔后气喘吁吁的渡边灯里。
“没事,是我联系得太匆忙了。和朋友一起吃过了吗?”赤司问。
渡边抬起袖子擦了把脖子处的汗,闻声顿了顿,和赤司打交道总是要多想一层,但她也知道糊弄不了他,也就顺势承认了:“嗯,和班里的女同学吃的冰棒,不过没关系。”
他们确实是一起长大的孩子。
赤司家和渡边家在东京的宅邸比邻而居,两家的女主人恰好又是高中时代的密友,各自结婚后仍然经常约在一起喝下午茶。可惜她们的孩子好像无法延续她们的友情,征十郎和灯里太不相像了,性格不同,爱好不同,明明是青梅竹马,在学校却止步于点头之交。
维系他们关系的是一纸荒唐的婚约,来自他们背后相似的显赫家族,也来自他们私交甚笃的两位母亲。
小时候,渡边的妈妈牵着她拜访赤司家,和她同岁的男孩总是在二楼有窗户的房间由专门的家庭教师教授各种课程。他是比精英教育更严苛的“帝王教育”培养出来的赤司家族的继承人,涉猎的每一个领域都必须力求完美,他不仅要做众人眼中的天才,还要做能掌控天才的领导者,学校和家庭教育都是他练手的游乐场。
“真的很辛苦呢。”渡边的妈妈由衷感慨说。
赤司的母亲没有流露出自豪的神情,只是抬头看向窗户摇头,疲惫又无奈地笑。
与他相比,渡边灯里只是一个甘于平庸的失败者。
她是他不会投资的无用之人,基于兴趣所进行的所有学习都无法达到完美,获得第一名更是汗水拼尽后的失望。渡边心知肚明赤司是怎样骄傲且强大的一个人,长辈的戏言却将他困在渡边如此弱小的一个人身边,她一直明白他对自己的期待和不悦,当利益切身,赤司也很难维持所谓的包容。
路过步行街的橱窗,电视播放的音乐入耳只一秒,渡边就投去了惊讶的一瞥。
ONE OK ROCK。
她和筱田在体育课初见时提及的乐队,也是她藏在碎发下的蓝牙耳机循环播放的歌曲,完全感觉Dreamer。
她投去视线的动作幅度很小,还是被赤司捕捉到了。
随她的目光看去,赤司笑了笑,很友好:“渡边想组建一支这样的乐队吗?”
“是同班的一个女生的想法,”渡边语气漂浮,不习惯用确定的语气和赤司说话,“她想要成立一个乐队,邀请我一起参与,我想学生会大概率不会通过,就随她拉着我一起胡闹了,但到目前为止,确实很有意思。比篮球部更有意思。”
“学生会下午否定了申请,”赤司说,“不过你们可以考虑成立一个爱好小组。”
“果然啊。”
“灯里。”
猝不及防的,赤司喊了她的名字,自进入中学后再未出现过的亲昵。他的尾音咬得细致又短促,渡边下意识地抬头仰视他——她这才意识到,和她个头一般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的赤司正在急速成长,男孩成长为少年好像只是一瞬的抽条。
比她高了一个头,几乎可以称为少年的赤司眉眼弯弯,很是鼓励地笑了一下。
“既然是想做的事情,就去做吧。”赤司说。
渡边愣住了。
她以为他会阻止她做这件蠢事。
过去的几年,得到他母亲认可的婚约成为了他为她撑起的无限期保护伞,他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比起人际关系复杂的学生会,他安排她加入篮球队做经理负责细枝末节的事情,更专业的数据分析和队员安排由桃井五月负责,而且桃井也不是难相处的人。明知道她对他是无用的,因着他已故母亲的一点缘故,他顾虑着她的心情为她择出通向胜利的最优解。
现在,他主动收起了保护伞,微笑着鼓励她去做想做的事情。
困惑,担忧,释然,恐惧,还有不易察觉的被抛弃感。
渡边垂下眼睛,任由刘海挡住自己五味陈杂的眼神:“嗯。谢谢,赤司君。”
晚饭时,赤司的父亲难得提起了渡边灯里。
“今天和渡边家的小姐一起放学回家?”
赤司放下餐具:“是的,父亲。”
“渡边夫人毕竟是你母亲的手帕交,适当的照拂,和她维持良好的关系很必要,”父亲切下一小块牛排,送入嘴里,接着说,“她的出身很好,可惜资质一般,做赤司家的女主人太勉强了。”
名门之间的口头联姻不胜枚举,是否要履行多半取决于双方的感情和家族后续的利益交集,和渡边重工大小姐的口头婚约不过是赤司和渡边两家同时对东京数所私立医院合作投资试水的一重承诺。
这些千回百转的心思无需和他精心培养的独子详细剖析,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是的,父亲。”赤司点头。
一阵无言。
父子二人无话可说,默默用完了晚饭,父亲回到二楼的书房办公,赤司回到房间完成功课。
窗台摆放着他和母亲的合照,年幼的征十郎抱着篮球对准儿童篮筐摆出投篮的姿势,他的母亲那时身体已经不大好了,撑着遮阳伞站在树荫下对他温柔说什么。他记得这个场景,再远一点站着渡边灯里和她的母亲,她踩住了他母亲的影子,如同他关于母亲的记忆延续。
没有什么是一尘不变的。
他太了解她了,熟悉她的眼神和呼吸,清楚她习惯用漂浮的语气说半真半假的心里话。她不喜欢篮球部。赤司很清楚。但他也清楚渡边是怎样谨慎、胆怯的一个人,她不会主动离开自己的舒适圈,更不会冒着得罪赤司的风险做一件于自己无利的事情。
渡边灯里选择了改变,留她在篮球队也是浪费时间,赤司一向是从善如流的掌权者。顺着她的心意说她想听的话,承认渡边的自我意识与价值,缓解两个人的关系,这是获得渡边灯里的“人望”的最优解。
反正,无论是在篮球队,还是让她去组建乐队,结果都是一样的。
无法提供任何价值。
*
次日,渡边灯里得知了学生会的决定。
社团申请如赤司所说被否决了,筱田垂头丧气,看起来难过极了,临时拉来凑数的藤原香织却意外靠谱,好像早就预见了这样的结局,提前和声乐老师小岛申请了教学楼的一间废弃教室,并且成功说服小岛老师挂名指导老师提交了摇滚爱好者兴趣小组的备案。
简陋的乐队就这样成立了,没有名字,没有更好的设备,甚至渡边作为主唱兼吉他手是完完全全的初学者,各自练习一周再合奏,定下了这个颇像海贼王里的香波里岛之约的约定。一周之约的最后一天,渡边还不能完整地扫出一个和弦,她沮丧地把吉他立在一边,自己趴在走廊上发呆。
帝光中学的学园祭一般定在期末考前一个月,校园的长廊已经挂起了各式横幅,学生会的成员戴着袖章组织各个班级派出的代表划分场地,远远就看见了那一抹亮眼的红色,赤司征十郎带着四个学生会干部考察场地,他是天生的领导者,任务布置下去无人置喙,几个高年级的学生也颇为赞同地点头。
“一年级能指导三年级真是了不起啊……”渡边低声说。
“是啊。”
“嗯……欸?”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身,一眼就看到篮球队的现任队长虹村修造趴在窗台上附和她的话。
“虹村学长。”渡边还没完全冷静下来,仓促问好。
在以年龄划分等级的社会里,尊重前辈是刻在骨子里的礼仪,谁知虹村修造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目光仍然盯着学生会干部中的赤司。他好像没注意到渡边在他的身边束手束脚,好像遇见了好久没见的朋友一样,颇有兴致地问起她是不是买了把吉他准备组建乐队。
“只是兴趣小组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所以在学园祭上献唱的就是你们组合?”
“欸?有这回事吗?”
虹村保存了学生会内部流出的学园祭节目单,开场的几个节目中确实有摇滚乐队,S.F.W.,刚好是她们三个人的姓氏的首字母。筱田想一出、是一出,藤原这样稳重的孩子也陪她一起胡闹吗?渡边的抱怨几乎要在脸上溢出来了。
“S.F.W.,W是渡边,其他两个是谁?”虹村问。
渡边还给他手机,心情差到极点,脸上竟然还能维持着平和的表情:“筱田和藤原,我们班的两个女生,藤原以前是古典音乐社的,筱田是……”
“我知道。一年级的陆上天才,”虹村抢答,趴在栏杆晃手,很随和地说,“帝光的天才太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才批发市场。”
察言观色是渡边的本能,她敏锐注意到虹村说这话时瞧着赤司,联想到平常虹村对赤司的高评价,小心翼翼斟酌了会用词才开口。“如果说天才是某一领域的极致,那么能够把各个领域的天才统筹到一起的人才,与其说是天才中的天才,不如说是队长——或者更直白的帝王吧?”
“你在说我还是赤司?”
“前辈和赤司同学不一样。”
“欸——愿闻其详。”
“前辈更像领头羊,带领其他人冲出困境,不放弃团队中的任何一个人。”
而赤司君是心安理得驱使他人的权谋家。
虹村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渡边的言外之意。正巧赤司布置完任务,抬头瞥见窗台的渡边和虹村,渡边下意识躲了一下,可虹村已经探身迎向赤司的目光,挥手大喊了一声“征十郎”。
他们在楼梯口寒暄,虹村盛赞赤司“作为一年级负责学园祭是帝光五年来的头一次”这一壮举,赤司坦然接受了虹村的赞许,他们又聊了会篮球队的事情,包括接下来一个月的训练安排,以及某个队员的处置问题。渡边安静站在一边,仿佛一座提着吉他的立柱。
“负责活动的部长没来?”虹村留意了下周围,“怎么回事?那个三年级不服你?”
“山口学长有点事,我交代刚入部的山田负责组织这次活动了。”
赤司这时才匀了点目光给渡边,他看向她的吉他,仿佛在想象渡边背着吉他在台上甩头喊麦的模样。渡边有点尴尬,刚想笑一笑,赤司已经收回了目光,好像全无打量的意味,和前日一样真像一个体贴的好友。
“加油。”他只是点头,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