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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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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支铜镞箭,一把六钧弓,柴刀别在腰间,竹矛放在脚下。
林不齐最后清点了一遍武器。
巷口闪过猛兽黑黄的皮毛。
他屏住呼吸,耐心地等待着。
一步,两步,三步。
低低的一声咆哮。
老虎发现了他淋在墙角的血。
就是现在。
林不齐跃上墙头大喝一声,同时拉开长弓,射出了今天的第一支箭。
老虎扭头向他飞扑而来,正好撞上了那支箭,铜质的箭头“扑哧”一声没入虎睛。老虎吃痛,仰天长啸,疯狂甩头想要甩掉扎进眼中的异物。奈何巷道狭小,箭尾撞到土墙上,反而捅得更深。林不齐趁机射出第二支箭,废掉了老虎的另一只眼。
痛失双目的老虎被彻底激怒,扒上墙头要来扑咬林不齐。林不齐将长弓甩到身后,抄起竹矛虚虚一挡,转身跳下了另一边。老虎跟着他跃了下去,却被地上削尖的竹棒扎破脚掌,血流不止。
林不齐抡起竹矛兜头就打,老虎复又向他扑去。林不齐矮身一躲,从腰间抽出磨得锋利的柴刀,向上一捅,刺进老虎柔软的腹部,借着前扑的势头,直直划开了数尺长的口子,内脏血肉劈里啪啦砸了一头一脸。
林不齐飞快推开头上的虎尸,又在咽喉心脏处补了数刀,才浑身冷汗地站起身,小腿直打哆嗦。
他苦笑一声。
虽然做好了以身饲虎的准备,可生死关头,居然还是会这样怯懦。
林不齐啊林不齐,这样下去,你何时才能替父报仇,让虎牢关三万将士沉冤昭雪?
“恩公!你没事吧!”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从土墙后冲出来,脸上脏兮兮的,眼睛却又黑又亮:“老虎死了吗!”
林不齐点点头:“它死了,我没事。过来扶我一把。”
小孩凑过来,钻进林不齐的胳膊下。林不齐扶着他的肩头,眼神落在他打了绷带的小臂上,沉了一沉。
吃过人肉的老虎,对飞禽走兽都会失去兴趣,唯有人血人肉才能激起它们的欲望。林不齐将老虎引入彀中所用的诱饵,就是这小孩自愿奉献的血肉。
他低声问:“还疼吗?”
小孩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早就不疼了!”
林不齐叹了口气:“等我拿了赏钱,咱们就去最好的医馆包扎上药。”
小孩忙说:“恩公的钱还是留着给老奶奶买药吧!我壮实,过几天自己就好了。恩公救过我的命,这点小伤算什么!”
小孩歪了歪头:“而且恩公杀了老虎,是整个中牟城的恩公。”
林不齐微笑,揉揉他的脑袋:“还有一只带崽的雌虎,雌虎不会离开幼崽,待我……”
他忽然停住脚步,面沉似水。
小孩也打了个哆嗦,伏在他耳边悄悄地说:“恩公,那是不是老虎在叫?”
刘绥躲在石牌坊后,两股战战,胯.下淋漓。
该死,该死该死该死!
都怪该死的刘青!说什么立下除虎之功能让父亲刮目相看,不然他堂堂淮阴侯公子干嘛要去招惹老虎!还有那县尉,说什么雌虎生产之后正是最虚弱的时候,结果呢!小崽子一死,那老虎就疯了,当场把他的两个心腹撕成碎片!要不是本公子的汗血宝马跑得快,本公子也葬身虎口了!
他当初就不该大发慈悲问那个贱民为什么在道边哭丧!那贱民也是,自己儿子被老虎吃了就吃了,干嘛说出来连累本公子!她要是不说,本公子连中牟城都不会进,怎么会落到这般田地!
该死该死!等本公子回了长安,定要让中牟城的人吃不了兜着走!
老虎粗重的呼吸从街口传来。
刘绥抖若筛糠,涕泪横流。忽然有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巴,另一只手箍住他的腰,将他拖到了一处暗巷。
林不齐在这个不幸被老虎盯上的倒霉蛋耳边小声说:“我放开你,不要叫喊。”
那人疯狂点头。
林不齐将他放开。那人身子一软,差点摔倒在地。林不齐忙去扶他,谁知那人看到他后尖叫出声:“鬼啊!!!”
老虎听见这声尖叫,猛地向这里冲来,须臾之间就扑到了巷口。
林不齐汗毛倒竖,将引来老虎的人往巷子里塞。
为今之计,不得不背水一搏。
他正飞快盘算着该怎么对付这只雌虎,腰间突然被人推了一把,一个踉跄跌出了巷口。
推他的人手脚并用地往巷子里爬:“吃他!吃他!别吃我!”
老虎扑到巷口,本想直接咬死那个摔死它幼崽的人类,却被另一股熟悉的气息吸引了注意。
林不齐暗叫一声不好。
中牟城里作乱的两头老虎,一雌一雄,本是一对配偶。方才他杀了这头雌虎的丈夫,一身的虎血还没清洗,被这雌虎认出,想来是要报杀夫之仇的。
他死死盯着雌虎,想着好歹把它引到别处,不至于连累那个平民。谁知雌虎看了他一眼,回过头去,依然要往巷子里扑。
林不齐恍然大悟。
这两头老虎的巢穴在城边一处废弃的民宅里,离这里有十几里远。他把雄虎引到此处扑杀,也是算准了带崽的雌虎不会离开巢穴,雄虎势单力孤,所以才敢以身相搏。想来现在虎崽已死,雌虎为报杀子之仇,才追着此人来了这里。
失了崽子的雌虎凶狠无比,若是让它进了巷子,那人必死无疑。
林不齐脚尖一挑,勾起放在巷口的竹矛,朝着雌虎的眼睛打去。雌虎被激怒,向他扑来。林不齐拎着竹矛,翻身越上墙头,雌虎也跟着扒了上来。
墙是土墙,当初夯得不怎么结实,兼之日晒雨淋,雌虎刚一跃上,就块块倾塌。林不齐趁它站立不稳之机,一箭射中雌虎的侧腹,鲜血汩汩流出。
雌虎哀嚎一声,不欲与他缠斗,要去巷子里咬杀刘绥。林不齐大喝一声“休走”,手持竹矛一跃而下,照着雌虎面门便刺,被雌虎躲过。林不齐就地打了个滚,雌虎伸爪按住他的前胸。
林不齐耳中听得“咔嚓”一声,心知是肋骨断了。雌虎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掉他的脑袋。林不齐伸出左臂格挡,被雌虎死死咬住。左臂传来剧痛,林不齐拼死把右手的柴刀捅进雌虎脖颈,接着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刘绥在巷子深处躲藏,听得外面虎啸人声俱止,便轻手轻脚地探出头来,看见老虎倒在街上,人被老虎压在下面,一人一虎生死不知。
他心下思量,本公子是为了杀虎之功来的,现在老虎死了,本公子倒不至于空手而归。但此人出现的也忒不是时候。若是待会儿有旁人来了,看见这人背着弓、拿着刀,便将功劳都算在他的头上,本公子岂不是要吃亏。反正这人多半也活不成了,不如将他干干净净地弃在一旁,别叫他坏了本公子的事情。
思量已定,他壮着胆出了巷子,摸到虎尸旁,见血流了满地,知道老虎是死透了,仍不敢去碰虎尸,只拽着林不齐的头发要将他拖出来。林不齐被虎尸压得实,刘绥累得满头大汗才把他拖出来,心里骂了无数句娘,一口唾在林不齐脸上。
他见林不齐的左胳膊被老虎咬着,便使劲一拽,竟将整个胳膊拽了下来,原来那条胳膊已被老虎齐根咬断了。
断臂被老虎咬在嘴里,刘绥不敢去虎口里掏,想咬着就咬着吧,一条胳膊总不能掀起什么浪花来。
“啧,穿得破衣烂衫,这把弓倒是还不错。”
刘绥出身将门,虽然骑射不精,倒还有些眼力。
此弓长约三尺,骨弭上挂着丝绳绞合的弦,弓身弯成漂亮的新月状,弓肩被小心地涂成墨黑色。中央的弓把是牛角制成的,被使用者摩挲出温润的光。
刘绥试着拉了拉弓弦。弓力极强,纹丝不动。他撇了撇嘴,隐约感觉弓把后面凹凸不平。凑近一看,有一处似乎被人刮去了一层。
“什么东西,乱七八糟的。”
他嘀咕着,将长弓背在自己的背上——那虎尸上还有支箭呢,得叫人知道是他刘公子射的——柴刀拔出来,塞回林不齐的腰间。那把柴刀太破了,拿着都脏了淮阴侯公子的手。
刘绥将林不齐扔下街旁的阴沟,想了想,又往上盖了些稻草杂物,确保别人都看不见这里有个人了,才满意地点点头。
做完这一切准备后,还没来得及坐下歇口气,街口便传来阵阵马蹄声,家仆刘青的呼喊声也传来:“公子——公子——”
刘绥定了定神,站起来呼喝:“别喊了!本公子在这里!”
刘青闻声,趋马而来:“公子,老奴来迟一步!可有被那畜生伤到?”
刘绥冷笑:“等你们来救,本公子早就葬身虎口了!”
刘青挑眉:“那公子是?”
刘绥呵呵一笑,抬手一指:“本公子已斩杀恶虎!”
众人见了虎尸,都连连惊叹,不敢上前。
唯有刘青下马上前,将虎尸翻检一遍,又掰开虎嘴,取出那截断臂端详。
刘绥干咳一声:“那是恶虎先前吃的人。本公子已为他报仇了。”
刘青点了点断臂拇指上戴着的牛角扳指:“看来此人还是个左手弓。”
见刘青的目光落在那张弓上,刘绥不自在地将弓甩在背后,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藏着林不齐的地方。
刘青心下了然。
忽然有人兴冲冲地跑来回话:“报!两条街外也发现了一只虎尸!”
刘绥愣了愣,瞟了一眼刘青,强作镇定道:“那只老虎也是本公子猎杀的!”
众人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似乎不明白这个向来游手好闲的小公子如何能够连杀二虎。
刘青单膝跪地,高声呼喊:“公子武功盖世,斩杀恶虎,为民除害!”
众人也渐渐跟着呼喊起来:“公子武功盖世,斩杀恶虎,为民除害!”
刘绥得意地大笑,挥挥手:“回县衙!”
刘青将先前跑丢的汗血宝马牵来,扶刘绥上马。临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那处阴沟。
应付完这小崽子再派人来寻吧。断了一条胳膊,横竖也跑不了多远。
真是意外之喜啊。
人都走了之后,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土墙后爬出,跳进阴沟里,将林不齐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