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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8 ...

  •   白云秀的体质很一般,每年总要生几场病。可来到首都之后,却是头一次害病,赵老太爷上心得很,又是请医生又是吩咐厨房准备病人吃的粥汤,整个赵公馆都忙前忙后地照顾她。

      这一天,正巧赵泽衍也是在家的,赵老太爷同他坐在一处,说起白云秀发热的事情,问道:“我记得,你认识一个很有名的外国诊所的医生,不如挂一个电话请他来一趟,给云秀看一看。现在都兴请西医,说西药见效要快上许多。”

      赵泽衍说好。

      赵老太爷又感慨着:“我从来把云秀看做是我亲生的孙女一般,如今她好不容易来了,我更要好好照料她。”

      赵泽衍昨晚思忖过许久,此刻听祖父这样说,倒像是吃下一颗定心丸。干脆就将那封信拿了出来放到桌上,移到赵老太爷的跟前。

      赵老太爷见了信封上的洋文,知道是赵东仪的来信,只他尚不明缘由,只当做是寻常的来信去看。没看几行就是怒目圆瞪,等他将一整封信念完,气得手都发起抖来,将那信纸扔到桌上,恨恨地念着:“荒唐!胡闹!”

      他兀自坐着喘气,像是要缓一缓这一重重窜上头顶的火气。边上的赵泽衍也不出声打搅,只等着赵老太爷做一个决定。

      缓过好一阵子,赵老太爷才伸出手指在虚空中指点着,恨声道:“给他回信!叫他赶紧跟那什么穆小姐断了!他要是牛脾气非不照办,那就直接给我把人捆回来!连言而有信这四个字都办不到,我看他也不必读那什么劳什子的破书!”

      赵老太爷顿了片刻,突然就想到了他上一次来信时多要的那五百块钱,对着赵泽衍恨铁不成钢般地数落道:“我说他怎么突然就缺钱花,他在国外大谈起了女友,可不就花钱花得厉害了!你说,这桩事情,二太太是不是早就晓得?”

      赵泽衍倒是不偏不倚,将头摇了一摇,道:“我昨晚已经问过,她倒是真不知情。”对于赵东仪那里如何处理,他已经心里有数,可赵老太爷却迟迟地不提到白云秀。他静默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那么,云秀那里......什么时候说?”

      赵老太爷像是想不到他会突然地提到白云秀,皱着眉头看向他,可入眼的神情又是很沉稳平静的。赵老太爷便坐直了身体,两手拄着拐杖,半晌之后才轻声问道:“你觉得,要告诉云秀吗?”

      可尚未等到赵泽衍回答,他便自己自问自答一般先说道:“不,不。我看这一件事,不要告诉云秀。你也看到了,她是很软和的一个人,要是叫她知道东仪这样不把和她的婚约放在心上,她要多伤心?她对东仪......会不会从此就生嫌隙?”

      对于赵老太爷的这一态度,赵泽衍一时之间竟无法反应,只觉得满心都是不可置信。想不到赵家最疼爱白云秀的老长辈,也是要把她蒙蔽在粉饰太平的谎话里。他只觉得喉咙突然地干涩起来,再开口时,声音是很低沉的:“祖父,您才说把她当做亲孙女来看待,却连这样大的事都不告诉她,不啻于是在骗她......”

      赵老太爷随即伸出手掌,制止了他要说下去的话。他当然很清楚,正因为清楚,此时也是左右为难,敛着眉头低声道:“我知道,我知道......让我再想一想,再想一想。”

      赵泽衍便又应了一声“好”。他要说的已经全都说完,站起身来,往房门口迈步。

      将将行到门口时,赵老太爷却叫住了他,他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他,只是缓缓地道:“泽衍,我当初是问过你的。”却又再没有说下去,只挥了挥手背,叹着气道,“算了,你去吧。”

      这一句话勾起的回忆太多了,赵泽衍一向快速的脚步都迟缓许多,像是要这样慢而又慢地,才能梳理清那些陈旧的思绪。他踱步到了三楼。

      已经过了早晨那段慌乱的时刻,又为着生病的人需要休息,现在是静悄悄的一片。他远远地站在白云秀房间外的拐角处,正看见一个小丫鬟捧着挂了帕子的水盆走进房间。不出一会儿,又拿着换下的帕子走出来。

      楼梯处,另一个小丫鬟遥遥地朝她招手,等她走得近了,小声地邀请道:“隔壁屋的桂枝新得了一双皮鞋,好看极了,说是攒了好久的工钱在百货公司买的。我们一道去瞧瞧!”那丫鬟便微笑着连连点头,同她一道去了。

      她们都走了,刚刚换完巾帕,想必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赵泽衍这才现身而出。他踱到白云秀房间门口,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扭开门把,踏了进去。

      白云秀沉沉地睡在床上,脸颊带着烧热的坨红,额头上盖着退热用的冷帕子,那帕子只叠了个对折,更衬得那脸很小,带一点可怜相。可即便是如此,仍是显出一种柔弱的端庄秀美来。赵泽衍脑海中便响起二太太说的那句话来——她原本就是说给你的呀。

      二十岁之前,她确实就是说给他的。他虽没有见过她,谈不上喜爱与否,却视她为一种不可辜负的责任。

      那时候天下尚太平,二太太还住在赵老爷在外面组成的小家庭里,赵老太爷死不松口,连带着赵东仪也不是名正言顺的赵二少爷。可谁能想到,在他将将从军校毕业时,就打仗了呢?

      战场上多么残酷可怖,枪炮无眼,兴许今天去,明天就再也回不来。老天若是不愿意庇护他,那他远在南平的未婚妻子该怎么办呢?可他偏偏做了决定,是非去战场不可的。

      他向赵老太爷提出解除婚约,赵老太爷又是心疼又是为难,他将这一份承诺看得太重,孙子要上战场的决定也太令他心碎。赵家的气氛一度这样僵持着,连一向善于和稀泥的赵老爷也无从转圜。

      反倒是那时的二太太,像是被不知哪路神仙给点醒了智慧,跑到赵太爷和赵老太爷面前哭道:“大少爷有这样大的志向,我们怎么好阻拦他?我们只管保佑他,至于和那位白小姐的婚约,实在不成,还有东仪呀!”

      赵老太爷想了三天,直到他临走的前一天,再一次问他:“泽衍,你想好了吗?想好了,就不能再反悔了。”赵泽衍点头说好,隔天便奔赴战场。而为了这一桩婚约的达成,二太太同赵老爷正式地登记了结婚,赵东仪便是赵家正正经经的二少爷。

      两年后仗打完了,老天爷到底庇佑他,许给他诸多功勋与顺利的仕途。又过去三年,白云秀来了。二十岁之前说给他的未婚妻,到了二十五岁,却是赵东仪的了。

      他当然不存非分之想,他已经说过不会后悔,便是一心将她当做未来的弟妹来看待。她来的那天,他也不过是突然想到是她要来的日子,这才派自己的副官去接,到底还是去得迟一点。二太太近年来愈发自视甚高起来,他料想过二太太会耍一耍威风的,只是在他看来,应当很客气周全地对待她。

      只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往后相处过之后,她却又叫他很吃惊。她同他曾经想象过的样子真像,说话并不多,温和娴静,微笑起来,像是院子里的玉兰花静静开放。他突然就有一些羡慕起东仪来。

      这倒也不是多么深的喜爱,只是这一位白小姐实在很得他的好感,他自认更像是与她同一阵营的盟友,她从前在自己这里受到的珍视,希望她也能在赵东仪那里获得。故而在知道赵东仪交往了其他小姐之后,他才这样愤愤不平,替她觉得不值得。

      也正是出于这种形似同盟的感情,他以为,应当告诉她赵东仪的荒唐行事,由她自己做一个决定。谁愿意永远活在谎言之中?可倘若她终究是要和东仪结婚呢?是否真的就如祖父说的一般,凭白在她心里扎了一根刺,叫她永远不能开怀?

      他的心里像被塞进了一个钟摆,无休无止地左右摆动,叫他思绪全无。他索性放空了思想。可脑袋一空,于那单调的周而复始的摇摆间,竟悄然生出一丝遥不可及的模糊念头。

      倘若。倘若......

      赵泽衍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也就由那沉思中回过神来。眼角撇过房间里的西洋钟,心里暗暗吃惊,想不到自己竟在白云秀的房间里呆了半个钟头之久。

      再去看白云秀,虽然仍旧是在昏睡,却像是发过了一次汗,头发湿漉漉地黏在细白的脖子上。赵泽衍像是魔障了一般靠近过去,将她额头上的帕子取下来,在床边的水盆里洗过之后又换上。为了不叫别人发现,仍旧是将手帕做对折,大大地盖过她的额头。

      他的心绪还乱着,赵老太爷却已经打好了主意。晚饭之后,将赵泽衍叫到书房里,先是说:“给东仪的回信我已经寄出了,这一点,你不必担心。至于云秀那里......”他像是有些犹豫,拿手指头缓缓地扣了几下桌面,才接着道,“我以为,先不要告诉她。我知道你是看不惯这样的行事的......唉,你只不要同她提起就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的审核好慢好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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