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我十年》绿蚁小火炉

5、第 5 章

　　顾长清不说话，又加快脚步向前走了两步，刚走两步，一声惊雷，震得头顶的行道树一晃，哗啦一声被淋个彻底。
　　安凌好笑地看着对方呆若木鸡地站在树下被淋了一头一身的雨，往前走了两步再次把伞举在对方头顶上。
　　这一次，顾长清没有拒绝。
　　他们慢慢地走在雨幕下，天地间仿佛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安凌不是一个聒噪的人，他不说话，只是慢慢陪着对方走，感觉心里很宁静，还有点奇异的欣喜。
　　顾长清也不说话，他的衣服贴在身上，鞋子和头发都是湿的，眨了好几下眼睛才透过一片水雾看清眼前的路。
　　一直走到顾长清家门口，他们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安凌撑着伞，把对方送到门口屋檐下，看着他推门进去，才转身向相反的反向走去。
　　顾长清住在城南的富人区，他则正好相反。
　　城北是一片老旧的城区，十几二十年前这里也算是城市中央了，但如今已是破败萧条，整个城市都在向南伸展，留下的多是些老人，还固守着故土不愿离去。
　　安凌的爸爸妈妈是化工厂的一对工人，他们留在城北只是因为离工厂近而已。
　　话说回来，城南那一片的房价他们也买不起。
　　虽然很远，来回两个小时，安凌却一点都不觉得辛苦，他每天都陪着顾长清走回家，又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样相安无事的陪伴过了两个月，终于有一天，顾长清到家门口时，没有推门进去，而是转回身来问他：“你是不是也可怜我？”
　　顾长清低头看着鞋尖，4月末的天气有点凉，他耸了耸肩，把脖子埋进校服领。
　　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小个子，说话的语气却还是居高临下，仿佛对方说一个是字，就能得到顾小公子鼻孔朝天的一个白眼。
　　安凌没想到他突然跟自己说话，实际上除了初次见面他们说过一两句话，后来就没再对上话，他是觉得在对方身边就挺好，讲不讲话也无所谓，顾长清则是冷淡的性子使然，也可能是披在身上的保护色。
　　他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出于同情，但要说不可怜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就像现在，顾小公子低头看脚的冷淡样子，就挺让人心疼的。
　　他觉得实话实说可能会伤到顾小公子，于是干脆闭上嘴，还自作主张地伸手摸了摸顾长清的头。
　　顾长清那时真的矮，摸起来无比顺手。
　　顾长清抬头瞪了他一眼，挥开他的手，要转身进门的时候，身形却一顿：“我要走了，”他背对着安凌，声音小小的，“别再来找我了。”

　　在他默默关注了顾长清一年，陪伴在对方的放学路上两个月以后，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喜欢上顾长清了。
　　不是对父母的依赖之情，也不是对同学的同窗之谊，是要和他一直在一起，想把对方拴在身上的那种喜欢。
　　但可惜，直到顾长清说出那句“临别赠言”之前，他都没有认清自己的感情。
　　他想他原先关注着顾长清，大抵是因为对方是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后来陪伴着顾长清，多半也是因为他突然之间的形单影只让人心疼，至于他总是看着顾长清，那也许是因为顾长清真的长得好看。
　　直到顾长清背对着他说，他要走了。
　　错愕和痛楚让他蓦然清醒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离去了一个月有余了。
　　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
　　而顾长清，转学去了一个他不知道的城市。
　　他小心翼翼地怀抱着这份见不得人的心情，度过了高中三年的时光。
　　直到他上了大学，在那个千里之外的城市，再次遇见了顾长清。
　　然而世上的重逢并不都是美好的，有些人一旦离去，不若永不相逢。

　　那天顾长清离开安凌的住处以后，安凌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16岁。
　　16岁，这个被称为花季雨季，衍化出无数美好遐想的年纪，也是他情窦初开的季节。
　　在那个小阁楼前面，顾长清问他：“你是不是也可怜我？”
　　他看着顾长清小小的身体和埋进校服领的脖子，在4月末的天气里，用他毕生的勇气抱住了对方。
　　“我不可怜你，我喜欢你。”
　　然后他得到了顾小公子鼻孔朝天的一个白眼。
　　“我喜欢你，你能不能不走？”
　　他听见16的少年的声音，带着满心的希冀，把过去十年的勇气都积攒到了那一刻。
　　他等着对方的回答，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这声音怎么这么大？
　　安凌皱了皱眉，睁开眼。
　　打雷了。
　　随着又一声惊雷，雨声如注。
　　安凌伸手拧开了床头灯，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皱着眉使劲地回想，梦里最后，对方是怎么回答的呢？
　　在分开的三年里，在重逢后的时光里，他无数次后悔过，当初没有回答顾长清的问话，等到猝不及防的分离后，才认清自己的心意。
　　他曾经见过最软弱无助的顾长清，就是在那两个月里，对方会发呆，会流泪，会默默地同他并肩而行。
　　小个子的顾长清虽然嚣张，但很真实，很可爱。
　　重逢后的顾长清，却不再是他认识的那个顾长清了。
　　顾长清不再嚣张跋扈，不再鼻孔朝天，他爱笑有礼貌，却不见半分真心。他用厚厚的围墙包裹了自己的心，用玩世不恭来对抗所有的善意，也包括他的爱意。
　　所以他常常想，如果在16岁那年，他能再勇敢一点，早一点认清自己的心，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最后这一步。
　　顾长清或许会答应他，或许会鄙视他，或许会拒绝他，但不会玩弄他的真心。

　　于无声处，惊雷乍响。
　　大雨淅淅沥沥。
　　他第一次为对方撑伞的时候，心中多是欢喜，等到撑伞的手从少年变成了青年，他却累了，不想再为对方撑伞了。
　　他等不到放晴那天了。
　　多年前他们本就背道而驰，只是他情愿绕远路也要跟在对方身边，可笑他一直以为自己情比金坚，还以为殊途总能同归，结果最后放手的，也是他。
　　他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那个16岁少年眼中的热望和希冀终于慢慢冷却了，什么深情，终究是敌不过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