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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春有芳华(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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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晴此番可谓是大手笔,一下子为自己订制三套衣服,又为小兔和师父各订了两套。得意洋洋下了订,就让三郎带着去雅叙居。
还好去的早,三郎他们坐到一处僻静位置。三郎想,晚晴的短小襦衣幸亏是圆领,要是领口开得再低些变袒领,这一路上就不知有多少人艳羡侧目了。
今日,三郎相信所谓的秀色可餐。晚晴点了一桌子菜,他却不是频频动筷。倒是晚晴已经吃下第四只鸡腿。照理这么吃法,吃相一定难看,可晚晴的姿势看上去甚为优雅。三郎不禁在心里乐,到底是狐狸。
看着晚晴继续扫盘子,三郎问:“那天晚上你似乎没有这么能吃。”
“那是因为……”晚晴突然欲言又止,“你可不要惊讶,我老实告诉你,其实师父和小兔始终茹素,家里只有我爱荤腥。”
“哦,慢!那晚我吃的明明是——”
“排骨和鸭子都是豆腐做的。小兔的法术很厉害吧!”
三郎一听放下心来,点点头。豆腐,那还好,吃起来居然和真的肉食一样。
晚晴又撕下一只鸡翅膀,说:“你看我多可怜,我已经十几年不曾吃到如此美味。”
“多吃点,”三郎投上同情的一瞥,“你好像很怕你师父啊。”
“怕?是,怕他不高兴,怕他生我气。”
“难道是他当初收服了你?”
“收服?大概是吧。那时他收留我,我告诉他,我立志要修道学做人。于是他教我识字书写,教我做人的道理。可是,他始终说莫要入世太深。他说,总有一天我会伤心的。”
三郎心说,是怕她伤心,还是怕她伤人心呢?
晚晴吃到死撑,几乎站不起来,到底妖力深厚,硬是藏起她早已圆滚滚的肚子。三郎几乎是扶着她往城楼走去。他让她稍等片刻,他先走上前与城楼官兵打个招呼。
既然不许她听,晚晴也就没在意,只看到那些官兵对着三郎低头抱拳。
很快,他们登到城楼最高处。晚晴将羯鼓变回原有大小,又从袖中掏出笛子。而三郎却是从怀里拿出两壶酒。
“咦,你何时买的酒?”
“你去结帐的时候,那掌柜送我的。不是挺好?正所谓‘对酒当歌’……”
“‘人生几何’吗?这个我知道,师父喜欢曹孟德的诗。”
“你师父……对了,你说过,他上辈子是生在魏晋时。那你见过曹操?”
“没有。那时,师父极为避世,我们下山帮助几处灾民,除此之外,他都没有再下山。”
“哦,这样。对了,你上次用树叶吹奏的《天问》……”
“你喜欢是吗?我用笛子再吹一次吧。”说完,她便吹奏起来。
悠扬乐声沁人心脾。此时皓月当空,身旁又有佳人相伴,在美妙的乐声里他逐渐深陷,仿佛多年来的坎坷恩怨,一时都能离他远远。
晚晴吹奏第二遍的时候,他已经能用羯鼓和声。笛声悠扬,鼓声悠远。
“嗯……我觉得我们的合奏里尚有几处不协调。”
“我也是这般想,可惜没有纸笔………”
晚晴的手里立即变出纸笔,她递给三郎:“这就有了,我们把曲子写下来。”
就着灯笼微弱的光,三郎兴奋地记下曲谱,晚晴又做了几处修改。
“我看这样差不多,再试试!”
两人再合奏一曲,果然动听异常。他们高兴地喝酒庆祝。
晚晴不胜酒力,不一会儿脸上泛红。她旋即站起身来,翩翩起舞,口中低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三郎立刻找到节拍,用鼓点为她伴奏。只见她衣袖翻飞,犹如一只黑夜里的蝴蝶。看得三郎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心里暗叹如果此生能得到一个知音同醉。
而他自然是不知道,他此刻的愿望要三十六年之后才能实现。
晚晴跳毕,又坐回他身边。她额上一片晶莹的汗,三郎掏出巾帕为她细细擦去。
他问:“晚晴,你的名字是师父取的?”
“对啊。”
“有何出处?”
“他说出处是李商隐的诗。”
“李商隐是谁?”
“我当时也这样问他,他说我日后会知道。很多事,他都说我日后会明白、日后会知道。他能预知未来,却不能泄漏天机。就像这次,我和小兔久居山中,他不在我们从不下山。等他来到终南山上,我们才知道当今是李唐天下。所以,那日我偶然下山,听旁人说如今是武周朝,吓了一跳。回去问他,他又是一句你日后就知道。”
“他可说武周会持续多久?”
“没有啊。他嘴巴紧的很。”
“呵呵,也是,天机不可泄漏。他此等有仙缘的人,说不定漏了天机,就从此失去法力。”
“师父他……并不在乎这些。他常说人世变化无穷,三生三世他都学不来。以前追名逐利的时候得了教训,从此避世避到极致。可惜了,能与他结缘的,只有我这个妖。我想做人,他却说何苦。”
晚晴的眸子没来由的幽深,她一仰脖喝下一杯酒,美丽的弧度带着决绝。三郎有些迷惑,天真无忧的晚晴,何来这忧伤和深沉?
“那,”三郎不由岔开说:“你生得这么白,是只白狐?”
“嗯,正是。”
“那为何要姓黑呢?”
“这个……是我的秘密,不能随意告诉你,不过,”她眨眨眼,又微微噘嘴,“你可以用你的秘密来交换。”
“是吗?好,我的秘密倒是很多。”
“但是,不值钱的秘密可换不了哦。”
“呵呵,要值钱啊。让我想一想。”没有人像他这样藏得住秘密。在这样纷繁复杂的环境里,他仍然怡然自得。他的心事从母亲去世之后,就再没对任何人说起,哪怕是最亲的大哥。大哥……很久没见了,这次去洛阳,大哥不巧去了幽州。月光洌洌,如此皎洁。城楼上,似乎是离天近,离地远。
“如今我最亲的人是我大哥。我家很有钱,家里人难免你争我夺。我们兄弟从很小的时候,就懂得要有防人之心。可我大哥对我极好,处处让着我。而其实,他的母亲才是父亲的正妻。在我九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和大哥的母亲都离奇失踪,再也没人见过她们。他当时比我大不了多少,却拉着我在诺大的府邸里到处找。我们的娘亲都不在了,他对我比以前更好。他跟着去了洛阳,我才能悠闲地呆在长安。可是,我却有事瞒着他。”三郎顿了顿,似是在回想他想忘记的秘密,“他的娘亲在失踪前的那晚,来过我们的院落找过他。当时他去拿笛子,而我抱着羯鼓等他回来。他的母亲让我转告他,一会儿去她那里。而我却想大哥陪我玩羯鼓,故意没有告诉他。本来,他至少能见到母亲的最后一面……”
说到此处,他声音微微哽咽,却抬头对着晚晴微笑:“这是我的秘密,我不敢告诉大哥,我怕他从此不再对我好。”
晚晴凝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锦衣玉食的少年郎,日子并不是表面那样光鲜。
“三郎,我们是来‘对酒当歌’的。你说,你喜欢什么,我有法术,可以让你高兴啊。”
“呵,”三郎轻笑出声,“我和我大哥小时候最喜欢烟火。”
“烟火是吧,这个我知道。”只见她站起来对着天空闭上双眼,默默念了几句咒语。
长安城那晚,上演有史以来最漂亮的烟火,全城的人都不知这是在庆祝什么。三郎看着升起又落下的绚烂,心里有些寂寞又有些感动。
她坐回三郎身边,扭捏地说:“三郎,我不是故意要知道你的秘密。你不要生我气,我的秘密其实不是什么秘密。我之所以姓黑,是因为在我生活过的狐狸窝里,有一只黑狐狸对我特别好。当师父为我起名的时候,为了纪念它,我就说我姓黑了。你别生我气哦。”
三郎向来自负,从来只有他骗人,哪有人骗他。他藏在内心的秘密居然让一只傻狐狸骗了!
“你把这壶酒全喝了!”
“啊?喝了我就回不去了呀。”晚晴面露难色。
“到底喝不喝!”
晚晴眼里的三郎,此刻简直是凶神恶煞。她一咬牙,一仰脖子,真把一壶酒喝完了。喝完她擦擦嘴,倒在三郎身边。
“呵呵,好!果然好兄弟!”三郎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他自己喝了另外半壶酒,“我们不醉不休!”
两人借着酒力,又唱又闹。
忽然,晚晴靠上他的肩膀,顺着宽宽的肩缓缓向内滑,贴近他的脸。她带着酒味的气息仍然是芬芳,三郎不自觉地慢慢靠近……
“三郎,我想我能回去了。”话一说完,晚晴再度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