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石本纪》霜天草莓

5、自成一家

　　两人打个照面，随即互相打量。
　　“原来是你。”师父轻声一句，只有站在跟前的三郎听得分明。
　　此时，小兔拉着晚晴的手径自往里走。晚晴对师父有几分敬畏，可小兔机灵古怪，像是根本不把师父放在眼里。
　　“在下是宇文仅。”
　　“失敬失敬，在下是唐三郎。”三郎作揖回礼。宇文虽然是白面书生，乍看之下似是文弱，可他剑眉星目又颇见英气。
　　“唐家三公子？”他鼻哼了一声，“你可没有说实话。”说完，他抱着干柴步入木屋。
　　这宇文仅，不知是何来头。实话？难道已探到他底细？在晚晴所说的虚实里，三郎其实并无把握。他误打误撞，被晚晴带来此处，兴冲冲来，可一时间，只有他还在屋外，心里不由忐忑。他整了整衣衫，抚平褶皱，外表平静，内心却已经百转千回。都说眼见为实，可三郎目光所及，偏断不得真假。就算他拔腿跑了，一路冲下山去，恐怕这屋里的三位，捉牢他是信手拈来。
　　也罢，既来之，则安之，他好歹是来做客的。他施施然进去，发觉外头看起来狭小的屋，内里却是宽敞亮堂。除了正中的客厅，起码还有三进屋子。其时，天色并没有全暗，屋里也没有点灯。桌子椅子家具摆设，普通木质，不过是寻常家用，但胜在错落得当，视线没有阻隔，显得豁然大气。细细看来，三郎觉得，似乎是布了个家宅平安的风水局。
　　他自顾自瞧了一圈，未曾发觉小兔的一双澄明大眼，跟着他也走了一圈。
　　“晚晴，你陪唐家哥哥坐坐，我去烧火煮饭。”小兔穿一身天蓝，梳着童稚可爱的发辫，说话却是老气横秋，似乎是晚晴的长姐。
　　“三郎，你跟我来。”晚晴笑眯眯走过来，领着他往屋子中央走。转身之前，三郎清楚的瞥见，小兔拐进厨房。在那扇不曾合上的门里，她蹲下身，伸出右手食指对着灶炉，那手指蹿出火苗，一下子那堆柴就着了。
　　“山中的生活真是怡然自得啊。”转过头，三郎对着晚晴说道。
　　晚晴头一次带客人来，心里正在高兴，并不知道他话中有话。
　　这厢，小兔慢慢站起来转过身，丝毫不在意火上煮的物事，望着两人就坐本来不啃声，忽然附上一声冷哼。
　　“怎么？在意晚晴有别的朋友？相处了五百年，难道不生厌？”
　　“先生此话怎讲？”
　　“字面上的意思。”
　　“先生，小兔与晚晴至少相识八百年，怎么到先生这儿就立减了三百？晚晴什么都好，就是太爱与人亲近。算起来，先生与晚晴认识是在一千年以前。虽然先生转世了两回，可先生是不喝孟婆汤的，难道会忘记？”
　　“呵呵，小兔你明明是兔，为何似是嘴里长了毒牙呢？”宇文仅听罢，不怒反笑，还轻笑出声。
　　“要是搁在凡人嘴里，我是灰兔精，晚晴就是狐狸精！先生平时训导她，‘山中自有万紫千红，假使入到山下凡间，千万只做过客，莫要与人攀谈’。前几日，她说遇到个有趣人，先生说那定是个纨绔子弟。今日，这人登堂入室，先生倒不急了？”
　　“登堂入室？呵呵，小兔，你这活用成语，简直大有进步，”他和小兔原本打算在一旁听壁角，须得偷偷摸摸，可此刻他听着小兔的振振有词，几乎大笑出声，“天下最爱入红尘的妖莫过于狐。我虽然竭力阻扰，但晚晴天性使然。一会儿，你大大方方试探那唐公子，说不定三言两语地就把他吓跑，你也不用在一旁长吁短叹。”
　　“哎，刚才……”
　　“你故意让他瞧见你使火令术，可是他却面不改色。小兔，不急，留他用个过晚膳，时间够多，示范的招式也全。”
　　小兔一撇嘴，老大不高兴，说：“何必要我来折腾？她一直叫你师父，你骂她一顿，把那人赶走不好？”
　　他正经回道：“无缘无故赶走那人，晚晴能答应吗？再说，我不过是个挂名师父。”
　　小兔两眼一翻：“说你没本事，你还真说出来了！平时就见你摆弄花草、写写符纸，不知为何晚晴就称你做师父！”
　　“她自然有她的理，且不管这些，你想好怎么表现？”
　　小兔略微沉吟，说：“想来，也很简单，他不过是个俗人，我们过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过去落座。
　　“这位唐公子……”
　　“你是小兔是吧？叫我三郎就好。”
　　“呵，您还真是自来熟！”小兔毫不客气。
　　晚晴看架势不对，赶紧说道：“三郎第一次来我们家做客，和我们一起用晚膳可好？”
　　她的好意，却换作三郎的支支吾吾：“这个……我……不如，我用了茶就回吧，”他心里其实在说，不知这餐桌上会摆上什么，“晚晴，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怎么好意思再做打扰，留待下次吧。对了，这茶如此芳香，我可是头一回喝到。”
　　不等晚晴开口，小兔抢先说道：“别处是没有的，我们喝的当然与旁人不同。喝了这茶，可以吸收日月精华……”
　　三郎故作镇定，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
　　“其实是只有先生懂得，摘了四季不同的花蕾，配着茶叶来泡茶。”晚晴嘴上说道，同时还用腹语对小兔说，别再闹了！
　　“我看，一会儿饭菜就好了。既然我姐姐都开了口，三郎，你就留下用过晚膳再走？晚了也无妨，晚晴她能送你回长安。先生，你说呢？”
　　宇文仅在一旁品茶，本来默不作声，这下只得开了金口：“唐公子，不必拘礼，相请不如偶遇，用了晚膳再走吧。”
　　三郎暗忖，这下是走不了了，只得说：“呵呵，长辈都已开口，三郎再做推辞，岂不是却之不恭？好，多谢！”
　　他好奇地问道：“不知何人在做饭呢？”
　　“何必多此一举！你见过晚晴的本事，知道我们不是普通人，我们家的晚膳自然也不普通。放心，一会儿我就能端上来，不着急。”
　　三郎心里本来最怕晚晴的师父，可此刻这个小兔却是言辞锋利，有意刁难他。于是，他故意说道：“不知待会有何佳肴？我这人没有什么忌口，就是不太爱吃兔肉。其实兔子实在是很好，不止模样可爱，而且兔毛能做毛笔，兔肉又能食用。”
　　他看着小兔正在得意，却忽然听到小兔说：“再说错一句，要你小命！”他定神一看，小兔却是根本不曾张嘴。他立即讪笑做掩饰。
　　他不知，小兔和晚晴正在用腹语拌嘴。
　　“小兔，三郎是好人，你别再逗他！”
　　“玩笑都开不得吗？没事的，晚晴。”
　　宇文仅忽然说道：“我看差不多了，小兔，去端来吧。”
　　“嗯？好！”
　　三郎心里正在打鼓，对于即将上桌的饭菜似乎是有些惧怕。
　　小兔一手托着托盘，一手拎着饭篮，小小年纪力气倒是不小。
　　“蜜汁排骨，三鲜白菜，八宝鸭子，酸辣汤。可和口味吗？”小兔一边上菜，一边正经问道。
　　一时间，菜香满溢令人食指大动。依三郎看，这些菜虽说是普通食材，但却做的精致。倒是这白米饭不同凡响——粒粒分明犹如白玉。
　　宇文仅先动了筷子，三郎不知为何觉得放心，开心地跟着举筷。
　　“晚晴，你别不高兴，我用鸭子替了鸡。我知道，你是顿顿都要吃鸡。”小兔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
　　“没关系，渐渐也能习惯。你原先只茹素，现在还不是一样？”
　　这一问一答，听得三郎汗毛倒竖。这一家人到底是什么，他心里没底。正在好奇，不由想，爱吃鸡的不是黄鼠狼？可晚晴生得貌美如花，哪里像呢？
　　他虽然心里疑惑，可嘴上却不停，一连添了三碗饭。明明是每次他都将饭篮子里最后一口都盛入碗里，可是等他吃完一瞥，那饭篮子里头又有了米饭。他看中一块排骨，正要下筷，忽然那块排骨就跳入小兔的碗里。一连两次，后来还是晚晴给他夹了菜。他不得不佩服自己，仍然如常的坐着吃饭。
　　“晚晴，你今日下山可有收获？”宇文仅放下碗筷。
　　“‘嗟来之食’，三郎说与我听的。”
　　饭桌上，他此刻第一次正眼瞧了三郎。
　　“人都有自尊，在贫贱的时候自尊自爱就更可贵。再说，他们不会随意接受陌生人的好意，随意授受来历不明的东西。不像我，是个缺心眼儿的人。”三郎擦了擦嘴说道。
　　“唐公子的确卓尔不群。那晚晴，接下来你要如何帮助他们？”
　　晚晴还在踌躇，三郎倒是说：“春闱就在眼前，我朝取士，不止看考试成绩，还需名士推荐,我可以为那位举人引见。如果他真材实料，一定能够高中，得偿所愿。”
　　宇文仅第二次看了看三郎，说：“有劳。”
　　“何必客气？举手之劳。我与晚晴有缘相识，我们是朋友。”
　　之后，小兔没再用法术，一顿饭平静地过去。或许她认为，三郎是个无害的过客。

　　晚晴送三郎回长安。她和三郎走到屋外，牵起他的手，又是一个场景转换。三郎眼前是长安城里笔直的大道，而晚晴的手里提着一盏灯笼。
　　“离你家还远吗？”
　　“不远了，很快就能走到。”
　　“那，给你灯笼，你赶紧回家吧。”
　　三郎接过灯笼，又问：“你的家里人很有意思。小兔的法力不差。”
　　“呵呵，真是。她厉害着呢。”
　　“她原本是兔，那你呢？”
　　“小兔说我爱吃鸡嘛，我是白狐。”
　　“哦，我怎么没想到呢？”还好不是黄鼠狼，“你师父也不是普通人。”
　　“是，他是修道会法术的人。快回去吧，别迷路了。”
　　“我又不是你……对了，你不识路，如何找到那户人家？”
　　“去过一次的地方，我能记住气味。我再送你一程吧，夜里游魂多。”
　　“真的，有吗？”
　　“只是你看不见。有些厉害的，就能化出人性，还能吸食人的阳气。不过，长安城里有龙气，镇得住百鬼。”
　　龙气？如今都跟着祖母搬到洛阳去了，大概是列祖列宗在保佑吧。
　　转过弯，就是他的府邸。他怕晚晴看见大门上的匾额，赶紧对她说：“前面就是，不用再送。”
　　“好，我走了。”
　　“那我以后怎么找你？对了，你得教我那首曲子。”
　　“你没法子找到我。我会想办法来找你。”
　　“西大街上有家裁缝店，我已经留了你大约的尺寸，过几日衣服就能取的。给，这是字据，说是黑公子订制的。你得空，可以自己去取。”
　　晚晴接过，朝着三郎感激地眨眼。三郎顿时觉得心跳放大，一下一下像他敲的羯鼓。
　　恍惚间，晚晴已经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