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造物主之后》五十减一

67、空心

　　拉斐尔，森之天使，天堂百万天使金字塔顶端大天使，大地无数生灵赞美仰慕的存在，从业天堂数千年来，脾性温和乐于助人，风度口碑天上地上俱佳，这样一个优秀的、强大的、美貌的、纯洁的善良天使，竟然有生灵有一天舍/敢/得放它鸽子。

　　拉斐尔不生气，拉斐尔很温柔。

　　拉斐尔只是先旁敲侧击左右打探，从知情天使一二三口中得知了那位送它鸽餐的好心天使目下动静，然后默默决定暂且记下，往后回礼而已。
　　知情天使一加百列缄默避难：“海上人鱼族邀我观礼我先去了。”

　　知情天使二米迦勒好心建议：“你找路西菲尔有急事吗？不如去教堂询问吾神吧。它们应当在一处。”

　　知情天使三以诺兴高采烈：“路西菲尔怎么惹到你了？！”

　　“以诺，你很闲吗？”拉斐尔温柔道。

　　以诺左右扫一圈，镇定地后退一步：“没有啊，我刚才从地上上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好多见闻感想要去找沙利叶聊，它那边图书都好久没添新的了。”

　　它说着想跑，被拉斐尔一把拉住，森之天使亲切握它手道：“沙利叶那里的游记图录不着急添新，我这里却急需帮手，以诺，你愿意吗。”

　　你语气好像并不是在征求我同意啊！

　　以诺在心中大叫，嘴上道：“拉斐尔，你知道我一向不擅长这些文书工作的，不如我去沙利叶那边时帮你借几位擅长的过来吧？也免得给你添乱。”

　　它想抽手，拉斐尔却不放，温和道：“我这里事情太多了，帮手的自然多多益善，不如你们一起吧。而且以诺，你也太小瞧自己了，你在我这边的重要性是其他天使都无法代替的。”

　　以诺狐疑看着它，心知有鬼，但还是被吹捧地很高兴，嘴上胡乱干咳了几声：“是、是嘛。”

　　拉斐尔诚恳点头。

　　以诺眼睛瞟一眼它，再瞟一眼，终于忍不住问：“什么重要性？”

　　“你在我殿里，我看到就高兴。”拉斐尔愉快道。

　　以诺凝视着它，眼神很严肃，半晌，脸沉了下去。

　　“你是说你逗的很高兴吧？”它咬牙道，最后一用力，终于奋力挣开了。紧接着就连退三步，不高兴地瞪着拉斐尔：“你这家伙，路西菲尔惹你不高兴，你干嘛把气撒到我身上，我又没有惹你！”

　　拉斐尔挑眉，索性坐回岸几后，示意一下眼前：“你是没惹我，你口中的那个家伙惹了，而你，在它抛下这一堆东西给我后还给它出主意怎么才能在地上吃好喝好玩好？以诺，你在地上待那么久，没听过一个词叫迁怒吗？”

　　它理直气壮，以诺比它还理直气壮：“地上生灵迁怒那是在地上！天上天使哪个会迁怒的？！再说了，我的建议又不是给路西菲尔的，我明明是给神的！”

　　给谁都好，反正现在那两个说开了的兴致一起来，快快乐乐往地上游玩去了，留拉斐尔一个空抱着休息的承诺在天上磨牙，这笔账它算是记下了。但是——拉斐尔突感奇怪：“等等，它们两个在地上游玩，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吗？”以诺更奇怪。

　　“你不是向来自诩地上是你的地盘？神往地上去，你居然不跟上去？”拉斐尔越想越不对劲。

　　“路西菲尔在呢，我跟上去做什么。”以诺道，无所谓地伸了个懒腰，干脆一屁股坐了下去：“再说了，我在下面这么多年，还是想回来好好歇一歇的，也不知道加百列那里还有没有没毕业的小朋友？”

　　它眼珠一转，就是一副想干坏事的形容，拉斐尔无奈道：“加百列那边你是别想了，这都过去多久了，你以为那些小天使们心智还没成长起来、还会被你欺负？也只有你，才会这么多年如一日地幼稚。”

　　以诺慢悠悠地翻个白眼，想了想，不解气，又冲它做了个鬼脸。

　　它这反应才算正常，拉斐尔终于放下点心，但还是觉得它看起来焉焉的，没有之前那种活蹦乱跳的劲儿了，隔着书案打量它片刻，直接道：“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以诺被它问的奇怪：“什么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

　　拉斐尔道：“要是真没事，我一放手你早从我这里跳出去了，还能趴在我殿上不动弹？”

　　以诺从台阶上抬起半张脸，窥它一眼又焉回去，拖长声音道：“你真—了解—我啊。”说着原地慢吞吞地翻了个身，干巴巴道：“真没事，就是累了。”

　　这家伙从出生以来四处捣乱，精力旺盛到一定境界，居然还有说累的时候。拉斐尔不由又看它一眼，也不追问了，由它在原地趴着。

　　拉斐尔自己在岸几后面胡乱翻了几本文书，正看到一本上汇各族所呈奇珍万物的清单，又想起路西菲尔来，心下正自记仇，便听以诺声音在空旷的殿中响起来。

　　“原——我的一个朋友死了。”以诺忽然道。

　　拉斐尔顺手放下文书看过去，奇怪道：“所以？你心情不好就因为这个？我以为你早习惯了。”

　　天堂最初被创造出的这几位天使，各有各的癖好追求，喜爱往地上去的也不少，但没有哪个对大地的热情比得上以诺。

　　它从出生开始就热爱往地上跑，性情又活泼，到哪儿都能交一堆朋友，从未开灵智的猿猴犀鳄，到风俗各异的水栖陆居种族，朋友多到遍地开花。

　　然而地上的种族毕竟有寿限，很多时候以诺新交个朋友，离开一段时日，再回去时就只能见到骸骨了。一开始它还会伤感难过，时日久了经历多了，它也慢慢习惯了死亡和离别。

　　认识的朋友终究会再也不见，熟悉的土地再入眼时已天翻地覆。世间辞旧迎新，这本就是常事。

　　然而这一次，偏偏就不同。

　　不同在何处以诺也说不上来，它只是回想起认识的那个朋友，他所经历的、面对的，他说过的话和笑容，难受的感觉就从胸臆冲上来。然而它能对拉斐尔说什么呢？细说那位朋友的一生点滴？怎样挣扎怎样无奈怎样想要得不到？

　　拉斐尔大约没有兴趣听，它也没有兴趣说。

　　它最后只是道：“他活的很辛苦。”

　　“嗯。”拉斐尔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地上的生灵都活的很辛苦。”

　　“不是那种辛苦，不是生老病死。”以诺反驳道，眼眶慢慢红了，急切地想表明什么：“他、他有很想要做的事情，最后没有做成。”

　　拉斐尔依然不理解它在难受什么：“谁都有想做做不成的事情。”它说着推了推自己面前的文书。

　　以诺看了它一会儿，摇摇头，又摊了回去。

　　“不一样的。”它低声道：“那种想做和你、和我们的想做都不一样，他也和我们都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拉斐尔应着它。

　　以诺闷闷地看着它，眼眶周边红色还没消。它知道拉斐尔其实并不在意自己说的这些，然而它也知道，天堂里除了这位细腻多思的天使，恐怕没谁能同样体会到它此时的心境了。

　　难受的情绪一憋月余，从地上一直到天上，离开那位朋友家乡的时候它若无其事，偶遇神灵和路西菲尔的时候它也若无其事，偏偏到了这时候，面对着爱答不理并不关心的拉斐尔，它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再也忍不住。

　　所以它还是一边爬起来，一边努力组织言辞：“哪里都不一样。我，我们，我们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想要过、想做些什么，天使什么都有，天堂什么都不缺，所以我们什么都不在意。”

　　它迎着拉斐尔不赞同的眼神，举例道：“就好像我，我喜欢玩闹、喜欢新鲜，我可以在下面一连几百年，走遍地上都不觉得辛苦，可我真的在意我遇到的那些吗？没有的。”

　　“错过的告别我会遗憾却不会长记，改换的故地风景我一样能欣赏，失去的、逝去的那些我从来不会留恋，我本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直到我看到他——他那么努力地想要抓住希望，他能够为此付出所有，而做不到的时候，他那么痛苦。”

　　以诺眨眨眼，浑然不觉从眼眶中掉下来的水珠：“这时候我才突然发现，为什么我从来不曾有过他这样的感受，我也从来没有像他这样执着地想要些什么，为什么我最多只会遗憾、哀伤、惋惜，却从来不曾痛苦...”

　　“为什么我们的心是空的？”

　　“空的不好吗？”拉斐尔平静道，它已经知道以诺到底在难过些什么了，这时候还有闲情重新翻开眼前的文书：“难道你还喜欢痛苦不成？”

　　以诺茫然地望着它：“可是你不觉得这很荒诞、很可笑、很无聊吗？”它上前随意翻了几本未批阅过的文书，边翻边想笑：“又是这些事情，总是这些事情。天堂的建筑百年就要翻新一次；四重天到六重天天天都要举办各种歌会舞会酒会；米迦勒年年带着它那帮军队到地狱去，说是战斗，其实是玩乐；申请到大地去驻守或游历的天使连百年后的名单都排好了；这些事情真的需要你天天坐在这里每一份都翻开看过吗？你真的忙到脱不开身需要路西菲尔给你假期吗？没有，你只是在拿它们打发时间而已。我们都只是在打发时间而已。”

　　拉斐尔放下手中的文书，往后一靠，淡淡道：“所以呢？”

　　“所以，我们就这样了吗？”以诺道：“什么都不在意，都像玩笑一样。这么长的一生，就只是在日复一日地消磨日子了？”

　　“不然呢？”拉斐尔反问道：“难道你想要记住你漫长生命中失去的每一个好友、为遇见的好事坏事快乐痛苦全都在意、想要心被刀刻火焚、像你见过那些生灵一样欲念深重不能自拔吗？它们生命短暂，你也知道，你还有那么长的一生。”

　　它说着叹口气，倾身隔着岸几揉了揉这个少年天使的脑袋：“就是因为活得久，所以天使的心才要是空的，否则一生要怎么过？爱恨哀毁如浮云过眼即散，这才是吾神在长久的生命之余，赐予我们的另一样恩赐。”

　　以诺怔怔地看着它，半晌吸了下鼻子：“是这样吗？”

　　它呆呆低头看着自己抹了满脸眼泪的手：“——可是我现在这么难受？”

　　“也就只是难受而已，天使天生感情丰沛。”拉斐尔道：“短则数年，长则百年，你又会不在意这件事了。”

　　它说完，收回手又坐回去了，继续看那份让自己方才磨牙的文书——可我是真的愤怒吗？它恍惚问自己，又觉得无所谓，不去想了。

　　嬉笑怒骂，本也只是玩乐逗趣而已。

　　正拿笔勾画间，拉斐尔又听到以诺语气缥缈的问话：“可是天使就真的不会知道什么是爱恨吗？”

　　笔停住了，拉斐尔看着手上这份文书，不觉再一次想到路西菲尔。

　　当然会想到它，下方诸海列地上呈奇珍的惯例，本来也就是因为路西菲尔常年各地搜寻玩物赠送神灵而起的。

　　所以，拉斐尔想：它是真的很喜欢神灵了，这份喜欢，也有这么多年了。

　　“最好不会。”它回答道：“否则余生要怎么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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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断更许久后的悄悄冒泡……
心虚地抱头鼠窜。
如果有小天使还在追的话请看在这次更新好歹快万字的份上砸的轻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