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阳》三荀

4、长清

　　秋笙吃完了面饼，双手任意在衣服上一抹。两人坐在，河边生着许多高大的潇潇落木，与蓝天白云倒映在水中，碧水因风皱面，波光粼粼，美得让人心碎。

　　“每天都是一样的。我根本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可它就是这么过去了。日复一日，没有尽头。”秋笙低头望着自己水中的倒影，她觉得自己变了许多，但看着自己的相貌，又觉得没什么大差别，可她就是再也想不起来当初的模样。

　　刘停说：“时间或许本就不存在，可我们还是要长大。遇见你之前，我每天也是一样的，遇见你之后，虽然每天和你在一起，也是一样的，但好像……又有些不太一样……”刘停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笑了一下。

　　秋笙望着湖面，忽然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头投入湖中。平静的河面，总想掀起一丝波澜。

　　“刘停，你说，山里有山神，那河里会不会有河神？”秋笙又拾起一块石头，用力投入河中，“我是不是可以向他许一个愿望？”

　　“河神我不知道。”刘停捡起一块更大的石头，奋力扔进河中，溅起水花。她大声喊着，言语带着笑意：“我只知道我的愿望是，和秋笙永远在一起！”

　　秋笙微微一笑：“你就会说些哄我的话。”
　　“没有，是真的。”刘停握住她的手，认真地说，“每一分、每一秒，哪怕时间真的不存在――我也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秋笙没有说话，静静看着河面。枯朽的木叶泛在河上，秋笙看了一会儿，轻声说：“秋天到了。”
　　刘停却说：“你生日快到了。”

　　与秋笙在河边待了一日，刘停觉得心满意足。饿的时候，就在山里的树林摘些野果，累的时候可以靠着秋笙睡觉。在这没有尽头的日子里，只要有她在，刘停觉得自己就能一直走下去。

　　送秋笙回家，临走前，刘停特别嘱咐秋笙睡觉前一定要锁好门，如果锁坏了一定要及时告诉她，她再做一个。
　　秋笙点点头，苦笑道：“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会忘记啊……”

　　从秋笙那里离开，刘停没急着回家，她一个人溜去了村子附近的林子，熟练地爬上她们常坐的那棵树。
　　刘停什么也不干，就靠着树闭着眼睛，偶尔轻轻摇晃双脚。
　　秋笙的，生日啊……

　　以往秋笙的生日，她都会给她做一些小玩意儿，而秋笙则是给她一些画。没有纸和彩笔，秋笙就用小树枝在地上画，画一个与刘停九分相似的小人儿。
　　但刘停不会别的，也没有见过外面世界的新奇玩意儿，只有自己最擅长的，一件一件地用心雕刻。若是人生也能雕刻，她想雕刻一个有她们两个人的未来，想把关于她们两人的所有的一切一切，都刻进永恒。

　　不知过了多久，月上梢头，刘停从树上跳下来，往村里赶。穿过黑漆漆的林间小道，刘停隐约看见了村口那块大石头，深吸了一口气。
　　刘停在村口左右望了一下，没有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刘停站了一会儿，说：“捉迷藏的话，没有人会来找你的。”

　　晚风从林间吹过，树叶沙沙作响，枯朽的叶子陨落。
　　没有动静。
　　刘停有些发怔地站了一会儿，心里莫名的有些隐隐不安。

　　刘停踹了一脚大石头，转身往村里走。不见就不见，我管他做什么？

　　绕过了最黑那条路，月光透过云层照在地上，刘停远远地望见一个黑影。刘停一愣，随即轻轻地舒了口气。

　　走近些看，刘停才发现傻子是坐在井口边上的。刘停放了心，人没丢就好。刘停什么话也没有说，在他身边经过。
　　他似乎低着头，刘停没有去看他。

　　“月色真美。真想融进月色里。”
　　刘停走过他，听他如是说。他的声音跟平时不太一样，很清澈，很温润，如同月光静静撒入水中般温柔。

　　刘停脚步一顿，心里的不安愈发强烈。她抬头望了望天空，月色寡淡，银光皎皎洁，在夜色的帘幕中安静着。
　　是挺美的。

　　“刘停。”
　　刘停收回要迈出的脚步，那不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了，但是这么认真的，还是第一次。

　　刘停想回头，他却说：“刘停，别回头，往前走。”
　　刘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也就这么站着，真的没回头。心里的不安慢慢平静下来，却有些难受。

　　他似乎笑了一下，带着些许无奈与释怀。
　　“刘停，我叫沈长清。”

　　原来叫沈长清。
　　刘停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月光照在身上拉出虚虚的影子，晚风清凉如水。

　　走出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噗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砸入水中的声音。
　　刘停忍着不回头，鼻子一酸，眼睛蓦地发热。

　　她想起了一直陪在自己身后的傻子，那个蓬头垢面的人，曾经也是朗朗少年，曾经也有明媚如初的未来。

　　她记得曾有一次，几个皮孩子围着自己，说自己想偷溜出村子，说自己不敬山神，说着还动起了手。对这些屁孩子欺负人的程度，刘停是不不屑的，她本来就比这些孩子要野，真动起手来，这种程度的欺负，她能一个人反欺负五个。偏偏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沈长清见状，义无反顾地冲出来就要为刘停出头。结果自然是刘停救他出来，明明在他们当中也是一个大男孩儿，连架都不会打，却想着为她出头。

　　即使后来他大病一场，坏了脑子，却还是想要护着刘停。

　　不管是很久以前，还是在他大病一场傻里傻气之后，他都会记着给她摘野花，去林子里给她摘野果，偶尔给她带些他觉得新奇的玩意儿。他一直在自己身后，默默无闻地陪她走过许多个四季。

　　刘停边走边抬头，拼命忍住眼里滚烫的液体，望着与自己前行的月亮。
　　大概，他真的融进了月色里。

　　.

　　刘停躺在床上，木制的床板硬邦邦的，还透着一股经年潮湿的味道。如果是换了秋笙曾说过的那种软软的床，或许她也完全无法适应吧。刘停想。

　　刘停在床上躺了很久才睡着，梦里梦到了沈长清，他蹲在大石头边看着自己傻笑。刘停恍惚记起，他应该也有二十多了，但行为举止却像个五六十的小孩。刘停觉得这样挺好的，虽然傻了些，但至少单纯无暇，不会长大了就变得跟白羊村里的大人一样。
　　刘停在梦里看到沈长清站了起来，然后目光黯淡无神地一步一步走到河边，那个秋笙问他有没有河神的河边。

　　“我的愿望是，回到他身边。”刘停听到沈长清如是说。
　　回到他身边？他是谁？或许是他的家人吧。但是刘停记得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被卖来白羊村了，对那之前的记忆应该没什么印象的，他若是记不住家人的模样，又怎么实现愿望呢？

　　刘停站在他身后，喊他：“喂。”但他好像看不见刘停，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沈长清！”

　　他站在河边低头静静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眼睛里有了光。刘停眼睁睁看着他，静静地坠入河中。而就在他落入水中的那一刻，那平静的湖面，突然涌出许多的泛着淡蓝色荧光的蝴蝶……
　　蝴蝶的光芒逐渐变淡，最后消失，河面也归于平静。

　　刘停怔怔地看着，她为沈长清感到高兴，这或许是对他的解脱，但刘停又感受到了自己心底的那一丝难过。
　　原来那么多年的陪伴，她早已把他当成朋友，甚至是，家人。

　　刘停醒来的时候在床上发了会儿懵，这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梦到沈长清。

　　刘停突然想起什么，从床上跳下来，随意洗漱一番就匆忙忙地跑出家门，撞翻了门前那把缺了腿的椅子。
　　李尚欣在她身后喊：“要死啊你！跑这么快赶着去见阎王吗！？早饭也不吃，饿死你得了！”

　　刘停拼命跑了一阵，就来到了离她家较远的水井附近。在远处的时候，她就看到了一群人围在井边。刘停停下来，胸口因为剧烈地奔跑而急促地伏动。
　　她缓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

　　“嗨呀，也不知这傻子发什么傻疯！好好的跳什么井啊！”
　　“就是，跳就跳，也不懂换个地儿！晦气！”
　　“对啊！这口井，我们大家喝水煮饭洗衣服，都靠这口井呢！”
　　“死都死了，还要来祸害我们！”
　　……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叽叽喳喳着，刘停不想去听。
　　“要死啊你还推我！”
　　“推推推，那么想看你怎么不同他一起去死？”
　　“啊呀呀呀，你不是……”
　　……

　　刘停用力拨开几个人，走到井边，惹得他们对自己破口大骂。

　　地上的人浑身湿漉漉，被水泡得皱了的皮肤很苍白，长年未剪的头发乱糟糟的打结成一团，平时脏兮兮的脸经过水这么一清洗，刘停看出了他原有的轮廓。
　　刘停垂下眼帘。

　　原本以为，看到这样的他，不会难过的，或者说，不会那么的难过，但刘停心里还是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以及那种无法自拔的厌恶。
　　厌恶属于白羊村的一切。
　　但或许正是这样，他也才想要解脱吧……

　　“你看看她，怎么盯着死人发呆啊？”
　　“看她的眼神，好像好难过哦……”
　　“是了！她不会喜欢这个傻子来吧！？”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经常见傻子跟在她身后哦！有时候两人晚上还在一起，嘿嘿嘿……”
　　……

　　刘停握紧拳头，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头瞪向说她和沈长清闲话的男人。
　　“哟哟哟，还瞪我！”

　　刘停不想跟这些人浪费时间，转身就走。那个男人望着她，不肯罢休，“你生得都不错，怎么就看上那个傻子了呢？”
　　刘停转过身，眼神直直打在男人身上。
　　那个男人继续道：“不过你既然同傻子都可以，那是不是跟我也可以？”男人嘿嘿地笑着，周围的人听到他的话，也笑起来。

　　刘停朝他的方向迈出一步。
　　“哈哈哈不用害羞，我又不嫌弃你！既然你做过，应该有经验，肯定也上道，我不嫌弃！我技术肯定比那个傻子好！保证让你爽！”
　　他身旁有妇女对他笑：“嗨呀大庭广众讲这些，也不知羞！”

　　“有什么，大家都是……啊！”男人尖叫一声，脸上猝不及防被刘停砸过来的石头砸到。男人顿时怒了：“嘿！你个贱/婊/子居然敢用石头砸我！”

　　刘停红了眼，捡起地上一块稍大的石头就要冲过去，她身边的人立马拉住她，也有人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等着看戏。
　　“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刘停紧紧抓着那个石头，眼睛直瞪着那个男人，手上的青筋暴起，那些人有些拉不住她，忍不住骂：“这死女娃子力气怎么这么猛！”
　　“我有讲错吗！你不就是连傻子都能上的臭/婊/子！我愿意要你还不知道感恩！要不是……”

　　刘停猛地一使劲，拉阻她的那人被她的力气甩出机密。刘停凭着一股猛劲儿冲过去，趁着那个男人说得上头，用石头狠狠砸在他头上。

　　“操你他妈的！”男人捂住额头，鲜红的血从指缝流出。

　　男人猛地把刘停按在地，骑在她身上，沾了血的手狠狠地抽她耳光。

　　“你敢打我！臭/婊/子！我打死你！自己不干净还不让人说了！”
　　“我打死你也是替山神惩罚你！”

　　刘停觉得自己脸上很烫，火辣辣的，刘停奋力地挣扎，男人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周围的人或惊慌或凑热闹地看着他们，没有一个人敢上来拉开他们，甚至还有人在开玩笑：“六蛋，你不会想在这就要了她吧？”
　　“嗬！她不干净！山神不会眷顾她的！”

　　刘停毕竟是个女孩，力气比不上成年男人，何况她刚刚就耗费了不少力气。刘停的脸被憋得通红，其实也看不出来，因为她脸上都是被男人抹上的血。刘停呼吸开始困难，视线也逐渐变得模糊，意识越来越恍惚。
　　“刘停！刘停……”
　　好像有什么人在叫她……
　　啊，好难受，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