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阳》三荀

3、信仰

　　秋笙吃力地抬起一桶水，慢慢走进屋里的小方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小方间是洗澡的地方，墙上空空的，只有两个生了锈的小铁钩，靠近地面的墙体上生了一层青苔，还泛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潮湿的味道。

　　门口处只挂着一块破布帘子，拉上帘子，小方间完全黑了下来。小方间没有电灯，整个村子都没有电灯，或者说这个地方根本就无法通电。夜里村里点的大多是小铺子里买的蜡烛或者煤油灯。

　　秋笙快速洗了澡，在听到门口“吱呀”一声时，她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
　　“秋笙？秋笙――怎么不点蜡烛？”陈二狗拉着腔，摸黑走进来，秋笙紧锁眉头，没有说话。

　　陈二狗摸索着找出一根蜡烛，火柴有些潮，划了两根才点燃。

　　烛火摇晃了两下，陈二狗转身看见站在他身后的秋笙，“你要吓死我啊！做什么不出声！”
　　秋笙也不看他，从他刚才摸出蜡烛的地方找出一根断了的蜡烛。

　　陈二狗看到她有些湿的发梢，“洗澡了啊。”他凑上前闻了闻，“好香。”说着他嘿嘿一笑，摸了摸下巴的胡茬子。

　　“别碰我！”
　　“不碰，不碰。”陈二狗还是笑着，“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碰。”

　　据说那是山神立下的规定，说是少女在一八年华之前是不能碰的，到了一八年华的时候才是最干净的，滋味也才是最美妙的。因为是山神的规定，在这几年才忍着没有对她下手。只是经常对着她痴笑，想一些龌龊下流的事。
　　当年的小女孩慢慢长大，身材也逐渐出落，陈二狗开始感到不满意，总是找各种机会占她便宜，不过始终没坏了山神的规定。

　　“你装什么，你人都是我的！你还是我养大的哩！”
　　秋笙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心头的恶心与厌恶。她什么也没说，点燃那半根蜡烛，回了自己房间。

　　房间很小很黑，但好在有扇木门。木门原本是没有锁的，秋笙总是不放心，后来刘停给她做了一把锁，她才睡得安稳了些。

　　刘停的手很巧，会做很多精致小巧的小玩意儿给她。秋笙的床头放着一只木制的兔子，是去年刘停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秋笙把兔子托在手心，兔子的背后刻着她们两个人的名字。
　　歪歪扭扭的，刻得真丑。秋笙轻轻笑了一下，额头抵在兔子身上，埋在掌心里。

　　她小时候也有一只兔子，毛绒绒的，也是放在床头。她每天晚上睡觉都会抱着它，妈妈坐在床边给她讲故事，她和兔子一起入睡。
　　“……”秋笙苦笑了一下。

　　那些过往的美好画面，在无数个黑暗的夜里逐渐清晰，一幅一幅地在脑海闪过。她曾经无法理解的为什么会有人活在回忆里度过这一生，现在也终于彻悟。
　　但她不想回忆，也不想在这里度过一生。

　　眼睛不住的发烫，有什么液体湿了兔子上的名字。

　　所有的画面安静无声，逐渐变成黑白，定格成永恒。

　　最后秋笙模模糊糊睡去时，脑里只剩下了刘停。
　　刘停走在前方，路很长很黑，秋笙看不到她，但秋笙知道她就在前方。她停下来，她转过身，她应该是笑着的。
　　她说：“秋笙，我们会离开的。”

　　泪水被风干时，秋笙在梦中“嗯”了一声。
　　会离开的，是我们一起。

　　·

　　陈二狗回得晚，也起得晚。秋笙每天都草草地烧个早饭，从来不会带着陈二狗的份。陈二狗为此打过她几次，但是怕她身体留疤了不好看，也没敢真下狠手。有时候他起得早了，也会给秋笙做早饭，但秋笙从来不吃他做的，也从来不跟他一起吃饭。
　　跟他一起吃饭，秋笙觉得自己会吐个半死。

　　木桶里有三条鱼，是陈二狗昨晚钓的，说是钓来给她补身子的，说秋笙太瘦了，女孩子还是长点肉做起来比较带劲儿。

　　怎么不去死？！
　　秋笙踢了一脚那个木桶，溅出几朵水花。桶里的鱼还是活的，被吓清醒了就绕着桶游几圈。

　　秋笙知道自己变了。以前的她不是这样的，以前的她有教养，也不会咒别人死。但在这个地方，人人讲话都是不需要教养的，太在乎讲道理的人反而会吃亏。
　　不管再怎么斑斓多彩的人，最后也会化为黑白，在秋天里死去。

　　·

　　在白羊村的日子里大多无事可做。小孩子不上学，准确地说，是没有学可上，整日嬉戏打闹，长大后从父辈手里承接一块地，继续种地，世代守着这片土地。他们是不会担心卖来的小孩逃出去的，因为他们根本走不出去。

　　秋笙去找刘停时，她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见到秋笙，刘停把手里捂着的面饼递给她。面饼里没有什么馅，很干，也很香。

　　两人走着时经过了山神庙，秋笙朝里望了望。她不明白，一个存在与否的山神，到底为什么这么值得人们信奉，都只不过是封建迷信罢了。
　　刘停第一次带秋笙去山神庙的时候给她说了些关于山神的事，秋笙说：“这怎么那么像□□？”
　　“□□？是什么？”刘停问。

　　秋笙摇摇头，她只在上小学的时候听老师提过一次，对它的具体概念也是模糊的，只知道洗脑功能大概很强，但山神这个好像并没有洗脑，只是人们的祭拜而已，反倒像是一直延续下来的传统罢了。

　　在这里生活得久了，秋笙觉得这不是□□，更像是一种扭曲的信仰。
　　任谁都无法动摇。

　　村里曾经有一个人离开了白羊村，去到了外面的世界，几年后回来同村里人讲外面的世界怎么怎么样，有车有点有各种新奇的东西，比白羊村方便太多了。他极力描绘外面世界的精彩，说山神不可信，科学才是真理，劝他们同自己一起走出去。但他们却像被踩了底线似的，一个个跳出来对他又打又骂，说他对山神大不敬，要替山神教训他。最后打断了他的一条腿，他也一直留在了白羊村，再也没有出去过。
　　――那个人就是刘三。

　　这里年年风调雨顺，万物滋润，他们相信，这是山神的庇护，庇护了他们的祖祖辈辈，而他们也将世代守护山神，他们是世界上，最忠诚的人。
　　白羊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大自然的圣地，人们以守护为名，逸于这一方天地，困于一角，固步自封，并以此为傲，任谁都无法打破他们心中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