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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月娥自门缝里偷偷往外望,大厅里端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小小年纪却是大人模样,仪态端方,长辈有问必答,其余时间只安静坐着。
      今日家里来了两名客人,平时不苟言笑的爹爹也和蔼了许多。全家上下都把这二人当作贵宾来招待,据娘说,来人是爹爹的发小,如今发达了,还惦记着爹爹。
      “娘,他是谁?”月娥就差把脸塞进门缝了。
      “他?那小哥就是你郑伯家的大公子。”月娥娘俏皮一笑,“我听你爹说,他打算让你俩结娃娃亲。”
      月娥轰的一声烧成了个大虾米。她虽然才八岁,但女子早熟,于男女之事说不上全明白,但七七八八总是知道的。
      “等会儿去找郑小公子说说话吧。”她娘逗她。
      月娥捂着脸跑开,“谁要说话,要去你去。”

      月娥独自害羞了一会儿,便跑至后院玩耍,想起来一会儿爹爹要查功课,拖拖拉拉地去拿了书躺在草地上背,背着背着便睡着了。
      朦胧中有人替她盖了件薄衫,月娥嫌热,挣扎中闻到一股甜香,便坐了起来,原来是厅里那男孩来瞧她了。
      男孩手中拿了几样糕点哄她,问她要秋梨膏,还是要山楂糕。她一手接过秋梨膏,一手抓住他的袖子,笑着道:“我要哥哥,秋梨膏给哥哥。”
      那男孩笑着摸摸她的头,“故事配点心,人生一大乐也,想听吗?”
      月娥不懂什么人生一大乐,只知道现在她已经很快乐了,不过这哥哥说是乐事,那就一定是乐事。月娥捧着小脑袋瞧着他,听他讲得神乎其神,光怪陆离,跟做梦似的匪夷所思,月娥似懂非懂,听着听着,就把故事听到梦里去了。

      三天后,果真有媒人上门。
      月娥确定周围没人后,又贴在门缝上偷听。
      “郑小公子他日绝非池中之物,您有所不知,前两日他写的话本,居然被京城第一火的唱戏班子高价收了。”
      一阵盘盏声后,那人接着道:“贵千金自然也是才貌一等一的妙人,不然怎么郑小公子一口便允诺了这门亲事。”
      她爹爹大笑,“我家丫头看似不起眼,其实颇有慧根,可惜是个女子,不然也自有一番成就。”
      月娥心里突突地跳,不住想,他一口便允诺了,他一口便允诺了!想到开心处,跑回闺房,对着铜镜开始打扮。
      镜子里的人黑瘦黑瘦的,眉毛稀疏,鼻头也有点塌,时下流行大额头,而她头顶尖尖的,怎么捣鼓头发都不出彩,能提出来一说的,就那双眼睛了。
      门外侍候的小丫鬟大丫头们都吃吃地笑,“瞧把小姐高兴的,还没出嫁呢都玩起盖头来了。”
      “那位公子风头实在大,咱家小姐太老实了,只怕……”
      “就是风头大,才见识多,选了咱家小姐定是慧眼识珠,不被色相所迷。”

      那日敲定了婚期,待她及笄礼后便用大轿来相迎。
      往后这几年,月娥过得时而如白驹过隙,时而又度日如年。
      听说他潜心苦读多年,一朝登科及第,一时风头无两,风华无双。
      听说他不为五斗米折腰,被明升暗贬,派至他乡。
      听说他屡立大功,屡破奇案,又被重昭入京。
      又听说他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小姐真是好福气呢,给郑公子做媒的都踏破了门槛,都被郑老爷子赶了出去。”
      “这也真是,难道没有告诉别人,他早已定亲了吗。”
      “想来是说了,只是这生米还没做成熟饭,总有人想钻空子呗。”
      “小声些,虽说这郑公子是正人君子,不过如此招摇,难免被幺蛾子缠身,不过这男人嘛……”
      听多了这些话,月娥难免心里不踏实,这些年时时刻刻为他提着的心,时儿松,时儿紧,呼吸行走,仿佛处处是他,早已割舍不下了。

      千盼万盼,终于盼到了十五岁。
      被大花轿迎到郑府的月娥,从上轿起就止不住颤抖,那双扶着她下轿的手,干燥而有力。她顶着或祝福,或妒慕的眼光,颤抖地走向他。
      洞房内,花烛摇曳。
      月娥就着烛光坐着,手脚老老实实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粗手笨脚的模样入了他的眼。
      他是月亮一般的人儿啊!骑马过街,姑娘们都会蒙上脸偷瞧;随手题词,转头便被临摹下来,学子争相模仿。这样的人物,就算配月宫里的人儿,也没什么不妥吧。
      可她月娥,泛善可陈。

      门被推开,一股酒气和着寒风窜进屋,花烛一暗,险些被扑灭。
      月娥几乎屏住呼吸,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叹息,如错觉般,散得太快。
      那人在门口站了片刻,进来时听着脚步有些不稳。
      “月娥?”他摘下红盖头,随手扔在一旁。
      “是。”月娥声若蚊呐,面色绯红,她小心翼翼抬头,想看一看曾经那俊俏的小郎君,今日长成了什么模样。
      郑公子小时候的大圆眼不见了,取而代之的眸子狭长而犀利,平白让人生出一股畏惧来。
      “好看么?”他问。
      月娥点头,仿佛自己喉咙长到别人嘴里去了,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我不想扫你的兴,但让绮墨知道我已定亲的人是谁,是你么?”他这话说得有点大舌头,语速极慢,酒味愈重了。
      月娥呆若木鸡,耳畔雷声轰鸣。绮墨,那是谁?
      “原来你不清楚。”郑公子踱至桌边,自斟自饮一杯,“她昨日还和我闹,让人心烦意乱。是我的错,不该让两处都伤心。”
      月娥虽然老实,但眼下是什么情况,她也明白了。本就局促不安的手脚,此时更加不知道该怎么摆放了。她如坐针毡般看着周遭喜庆的一水大红,整个洞房仿佛变成了一个怪物,讥讽地冲她嘎嘎大笑。
      郑公子扶着桌角站起来,踱至床边,和她拉开一段距离坐下,张开双臂闭眼道,“来,侍候吧。”
      月娥鼻子发酸,喉咙发紧,不知道该怎么做,下意识竟听从了他,双手颤抖着宽衣解带。
      宽得诚惶诚恐,解得心如刀绞。
      月娥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窝囊。

      被冷落似乎是意料之中的。
      自洞房那日后,郑公子再未和她同眠。月娥担了名声,成了郑公子的夫人,但这名声到底是虚的,真正的夫人恐怕另有其人。
      公婆倒是对她客客气气,月娥没什么不满意的。
      她相貌平平,背后又没有宰辅撑腰,琴棋书画在京压根儿排不上名次,虽然女红秀的好,但也秀不出什么风雅说法来。能嫁给掷果盈车的郑公子,还有什么不满足。
      只是她满足了,就会有人不满足。

      一日月娥出门上香拜佛,半路上轿子坏了,只得下骄行走。行至一转角处时,后面有人大喊捉贼。月娥一回头,便和一大汉撞上,被撞飞了出去。
      小荷本欲上前扶,却忽然尖叫出声。
      一辆马车堪堪停下,马蹄再向前一步,月娥的脑袋就要遭殃。
      月娥被摔蒙了,此时趴在地上都忘了起身,那车夫不耐烦,将马鞭空抽的咻咻作响。小荷赶忙将她扶起道:“这毛贼简直不长眼,还好小姐身子骨硬棒。”
      二人欲离开,却被车夫叫住。
      “惊扰了大人就这么走了?”
      月娥这时才向这辆马车看去。车厢由红木雕成,里面坐五六人都绰绰有余,车后还跟着护卫,这些护卫各个身着全甲,一看就知这车主人大有来头。
      月娥道:“惊扰大人了,小女向大人赔罪。”说着福了一福。
      小荷也跟着行礼,小声道:“小姐,您也是有身份的人,怕他作甚。”
      月娥朝她摇头,意思是,少生事端。
      那车厢窗户被人从里推开,一人懒散道:“赔罪?好啊,去领二十棍。”话毕,后面护卫中就走出两人,手里握的长棍一人来长,手臂般粗,就要押解月娥。
      小荷大惊,挡在月娥前喊道:“你可知她是谁!就敢动用私刑!”
      车上那人啧了一声,“扰了我和美人,就是大罪,管你是谁。”
      小荷还欲说,被月娥止住:“大人息怒,虽然这棍子小女挨不得,但小女可为大人和夫人陪酒设宴,若是日后有缘再见了,也可当今日为一桩趣谈。”
      说话那人终于从车厢里探出头,只见他二十多岁年纪,桃花眼,高鼻梁,天生一副好皮囊,却满脸酒色之气。他扫了一眼小荷的腰牌道:“哟,我当是谁家的,原来是郑大人府上的。”说罢又从头至尾扫了眼月娥,兴致缺缺道:“隔两日我送他几个美人。”
      月娥手掌握紧,牙口差点咬碎。
      那人又和轿中人嘀咕了两句,探出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便自己扇自己一嘴巴子吧。”
      小荷快要气炸,月娥拽住她,咬咬牙,照自己脸上一巴掌。那轿中传出一阵女子轻笑声,那人见美人笑,便开心地挥挥手,“去吧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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