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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叁 ...


  •   辰时左右,清晨的毛雨早就停了,日头渐大,光芒烂漫地从窗子溢进来,室内明亮而寂静。

      陈辞放下行李,扫了屋内一圈,见陈设简单,又伸出双指摸了一把桌子,指腹干净,不沾半点灰尘,便若有所思地点一点头。

      窗子是大敞着的,他缓缓踱到窗边,眺目望去,见是两岸高山夹着一弯河道,经日一照,碧波粼粼。

      河面掠过一片黑影,离得太远,陈辞看不真切,不知道是乌鸦还是什么。

      夏日八月,依旧暑气高涨,但从这扇窗子吹进来的风却是凉快无比,陈辞微微眯了眯眼睛,细风拂起他额前须发,浅浅从脸庞划过一片痒意。

      这场景真是一副难能得见的画面,陈辞生的秀气十足,看着比姑娘还要精致三分,与山水风林相得益彰,乍看下是岁月静好般的画卷。

      突然脸色一变,他手指微微蜷起,随即整个人身形一晃,禁不住打起了寒颤来,右手紧紧揪住胸前衣襟,躬身弯成了一只虾。

      陈辞神色间满是痛苦,额头上遍布细密的汗珠,将牙关咬紧,艰难地在怀中摸索片刻,总算是摸出了一罐小瓷瓶,打开倒出一粒褐色的药丸,顿也不顿地扔进嘴里干咽下去。

      缓了半晌,待药逐渐发挥作用,便颓然往地上一坐。

      这点,陈辞是个表里如一的人,看着体弱多病,事实也确实如此。

      他自幼心疾缠身,无药可医,连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撒手人寰,但他不愿意此生被病魔拖磨至死,遂是选择离家,至少游历完这偌大尘世一番再走。

      三天前稀里糊涂地坐了一辆驴车到了京都,偶然又听到有一伙人议论着要去仓息州,本着目的地一致又正好不用花钱的心思,他便偷偷上了马车,藏在座位下的空档里。

      说不上来是走运还是不幸,被这个大当家劫下,属实是他没想到的。

      若这里是祁涉山的话……想必那姑娘就是华摇了。将军之女华摇,名声在外,连他都知晓。

      “不过听说华摇上山为匪,想着该是个顽劣叛逆之人,但现在看来,她实则仗义凛然,并不像是非不分之人,说不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放我走了呢?”陈辞这般嘀咕道。

      进寨时他就偷偷打量了寨子一圈,方才跟着大汉过来,又一路走一路记下周围的建筑方位,现下脑子里差不多形成了一张图。

      寨子背靠江河,面朝京都方向,四面八方都有人把手,尤其是寨口和寨子后方,更是人数众多。也不知道华摇到底是哪找来的这么多手下,竟能无一例外地全都甘愿为她效命。

      正面逃跑,是肯定行不通的了,更何况陈辞还特别的……柔弱,寨子里随便出个人都能给他撂翻。

      终究也不知道华摇到底会怎么处理他,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了。

      坐在地上休息好了,他缓缓起身拍了拍衣上灰尘。这时,外边忽然传来一阵跑动来去的足音,近了,停在门口,也不顾隔墙有耳什么的,脱口喊道:“不得了了,大红死了!”

      门口的守卫之一惊道:“大红?天呐,怎么死的?!”

      另一人则问:“老大情况如何?”

      “老大已经发飙了,现在正上上下下地翻查寨子一定要抓到凶手呢!你们俩也不例外,快跟我过去一趟吧,待会儿去迟了小心被老大剥皮!”

      说完,又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渐渐远了。

      听到议论,陈辞先是一愣。

      死人了?不是吧,他刚来就发生这种事,是不是有点触霉头。

      门口的守卫走了,四下静悄悄的,陈辞看了眼行囊,将它留在房间内,开门走了出去。

      大汉叫他不要乱跑,然而他看着乖巧听话,却也是个叛逆的性子,更爱凑热闹看戏。

      出了门,看见有几人往一个方向急急赶去,陈辞便慢慢跟在他们身后。

      偌大的寨子看起来空了不少,众人都聚集在寨口前,一个个排列整齐了,仰头望着高高站在台阶上的华摇。

      华摇双手插腰,已经卸去了帷帽,端端显露出真容来。陈辞正好站在她的侧后方,不远不近,隔着一棵老树,依稀能看见华摇面前的地上盖了一块白布。

      那白布被底下的东西撑得鼓起,看大小,莫非死的是个孩子?还是个有些胖的孩子?

      陈辞不解。这寨子一眼扫去,除了华摇一个姑娘,就只剩下汉子,那孩子又是打哪来的?

      好奇间,能感觉到华摇那边气氛肃然,像一个蓄势待发的火药桶,下一刻炸开了花。

      华摇嗓门大,气势足,站在台阶上高声一吼:“谁杀的大红?给我站出来!”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开始议论纷纷,但始终就是没有人走出一步。

      华摇更气,一个人搁那儿插着腰走来走去骂骂咧咧着:“我早就说过了,大红杀不得,毕竟是村民送来的,象征着和平共处,怎么着也要年关才能杀,你们干嘛?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

      陈辞这才隐隐听出了不对劲,直到风把白布吹拂起,露出底下真容一角,他眯眼一瞧,看见了一只猪蹄……

      敢情大红原来是只猪……

      陈辞幽幽叹了口气,略感失望。华摇还在破口大骂着,他转身要回屋子。突然感觉脖颈处一凉,他硬生生顿住脚步,听见耳畔传来一个冰凉入骨的声音:“你是什么人?怎么混进寨子里来的?”

      陈辞脑袋转的飞快,似乎是习惯了这样被人威胁,不慌不乱地温和笑笑,脱口而出道:“老实人,从正门走进来的。”

      “呵。”那人冷笑了一声。

      陈辞看不见他的脸,但也无须看见。

      那人在他身后,凑近了低声威胁道:“这是在祁涉山,你最好不要耍滑头。”

      陈辞继续莞尔一笑:“不敢。”

      一时无言,两人僵持片刻,总算吸引到了旁人的注意。

      “老曹,你弄啥咧,这可是老大带回来的人!”虎皮大汉急忙赶过来,将陈辞从那个叫老曹的人手下解救出来。

      陈辞摸了摸脖子,没落下伤,倒是不疼,转而无事平和地扭头看向曹戈。

      大夏天的,曹戈脖子上缠了一圈灰色的围巾,看着就能把人闷出一生汗来,但是人家好端端围着,身上还裹了好几件衣裳,就跟个生活在冬天里的人似的,突兀在现下的季节里,格格不入。

      陈辞不太想去看他的那双眼睛,太过混浊阴鸷,好似一柄藏在暗处的飞刀,锐利地能杀人。这并非是陈辞怕,只是这样一双眼睛看久了,容易跟着一起陷进泥沼里。

      阿彪,就是穿着半边虎皮袄的大汉,他凑过去在曹戈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话,就见曹戈面无表情地把弯刀一收,扭头走了。

      陈辞这才发现曹戈使的是两柄弯刀,方才一柄抵在他的脖子上,另一柄就在他的腰上。

      还好没有说错什么话,不然就要被捅成筛子了。

      阿彪怕陈辞被吓到,硬是挤出一副与外表极其不符的语气,安慰他。这样一个文弱公子,若是难看些也便罢了,偏偏生的好看还被老大带了回来,要是无端端吓成了个傻子,老大估计能对着老曹喷火。只是话说回来,这人看着不堪一击,怎生得胆子挺大,面对老曹和那两柄黑刃,竟然还能保持云淡风轻。

      就很强,不愧是老大看上的人。

      他对陈辞道:“你别怕……”

      陈辞对他笑笑道:“我倒是不怕,就是有些饿了。”

      他平日里穷个叮当响,一个馒头掰三瓣当三餐吃,现下着实饿的不行。

      远处已经听到熟悉的骂喊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华摇大大咧咧挎着把剑走过来,正好听到陈辞说饿了,倒没问他为什么会自主跑出来,只是挠了挠额头,很快下定了决心似的指着阿彪说:“去让厨房把大红炖了吧,趁还新鲜,不然一会儿就不好吃了。”

      阿彪眉毛惊到起飞,心想老大你认真的吗?方才不是还要死要活地抓凶手?

      陈辞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有人对他好,他便也不拘谨,回以华摇一个笑容,提议道:“猪蹄要用以八角、香叶、草果、白扣、草扣拿来卤最好吃。猪腰则和猪肝爆炒,其它的肉可以做成粉蒸肉,回锅肉……噢,要不在下亲自下厨给大当家做顿饭吧!”

      华摇一愣:“……好,好啊。”

      突然间如此热情,大当家一时反应不过来。

      可怜了大红,还没抓到凶手是谁,就被无情地扔进开水里一滚,扒去了一身毛等着下锅。

      陈辞亲自操刀,撸起袖子,腰上系了一块围裙在厨房忙碌起来。

      华摇就倚在门口面色绯红地看着他,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被开水浇了。

      陈辞虽然在外四处漂泊了几年,厨艺却是不错,至少闻着味就能馋得人流口水。

      看着眼前白衣公子一人烧火做菜,忙出了满头大汗,华摇心疼了,便道:“我来帮你吧。”

      她还没踏进厨房,就被陈辞制止了,抬起一张虽累但笑意攒然的脸:“大当家的还是不要进来了,免得沾了这油腻腻的油烟味,待会儿大当家只要等着动碗筷就好了。”

      华摇顿时眯眼叹道,这般温柔贤惠善解人意的男子要去哪找啊!自己真是捡到宝了!

      在厨房里乒乒乓乓一阵翻炒,陈辞这才将不同口味的大红端了上来。

      大红是只猪。去年八月,离祁涉山不远处的陈家庄里闹“鬼”,一开始只是牲畜被杀死并吸干鲜血,后来闹了人命,那“鬼”不仅吸人血还吃人,抚州衙门便派人来捉“鬼”。结果“鬼”没捉到,还死了两三个官兵,一度闹得更加轰轰烈烈起来。

      当时陈家庄有个少年郎叫做慕容银,容貌俊美远近闻名,华摇因为好奇人家的美貌,独自骑马奔了两个时辰赶到陈家庄,结果却是没看到慕容银,反而顺手抓到了陈家庄传闻中的那只“鬼”。大红便是那次之后,陈家庄人为了感谢她而送来的谢礼。

      送猪?也是有点名头,不愧是朴实无华的村民。

      “真的是鬼吗?”陈辞扒拉了两口饭,颇感兴趣地问道。他看着瘦弱,一度小口小口吃饭,也足足扒了有两大碗。

      只有两人的饭桌上,华摇一边讲起了午饭食材的来历,一边吃的满嘴流油不亦乐乎,把门外那群探头探脑的手下个个馋的不行。

      华摇塞了满嘴肉,胡乱咬了两口,吞下去,再端起一旁的酒碗豪饮一口,将卡在喉咙里的食物全都咽下去了,就张着两只油手解释,满足陈辞的好奇心:“倒不是鬼,就是个不知哪来的嗜血野人,许是多年前偷偷入境的邑烯难民之一,辗转流落到了这附近来。”

      陈辞十分自然地给她递了块布擦手,然后问:“唔,那他现在如何了?”

      华摇接过布,擦了擦嘴,再随便擦了两把手答:“自然是被关在了大牢里。”

      “抚州大牢?”

      华摇点了下头,吃肉伴着喝酒,她脸上泛着薄薄的红云,但眼里毫无醉意,好笑地看着陈辞:“你对那个人感兴趣?”

      陈辞果断摇头,比起华摇的狂野吃肉派,他算是婉约正常的就餐,吃完了,就把碗筷轻轻往前一推,回忆片刻后道:“倒不是对他感兴趣,就是突然想起来,藏在那辆马车上的时候,有次车停,曾依稀听到有人在车外说是要去抚州大牢救一个叫做阿七的人,那个人似乎对他们有用。”

      华摇闻言,表情微微一滞。

      陈辞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瞟了她一眼,随即起身开始收拾碗筷,自顾道:“哎,应该不至于那么巧,许是我听错了。大当家的先坐着吧,我去洗碗。”

      “你说……你是个读书人对吧?”身后忽然幽幽问了一声,陈辞回头,看见华摇慢慢站起身,朝他走来。

      红色身影已至眼前,华摇望着陈辞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脸上似笑非笑:“公子可知我有三个心愿?”

      一见那表情,陈辞就知道不太妙,,一听这问题,更是要出事,干笑两声,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我能不能不听?”

      华摇走近一步,态度坚决:“不行。”她越走越近,陈辞退了两步,直到退无可退,被逼着听了那三个心愿。

      华摇心愿有三:“一,找个人成亲。”

      不详的预感愈加强烈了。

      “二,找个好看的人成亲。”

      陈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三,找个好看且有才的人成亲……”最后一句话是贴在陈辞耳朵边上说的,“所以……我要娶你。我们成亲吧!”

      所以,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

      陈辞始终没想明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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