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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倚绣庄(修) ...

  •   黄泉关往东,一路要经数个军事重镇,其中有一个,是定乾将军郑图的大本营,乾城。姜风诸人到达乾城已是两日后的傍晚。因连日赶路,马匹已十分受累,除了沈崖的红马,其余脚力已渐不如前,姜风遂决定在城里歇上一晚。

      安置停当,姜风从包袱中取出一件旧衣,和客栈店伴一打听,携沈崖径向城西倚绣庄而来。

      倚绣庄是永昌的一家绣铺,兼卖成衣。因庄主心思精巧,融合南北绣法之精髓,新创了一种走针之法,令绣出来的花鸟虫鱼更加鲜活,绣于成衣上栩栩如生,大受各地娘子们追捧。因此该庄出来的成衣天下争购,倚绣庄一时风头无两、日进斗金,是以就连这边塞小城都开了分店。

      乾城分店的店家是一位中年美妇,虽经营着绣铺的生意,身上的穿着却十分素朴,一件半旧蓝衫,只在腰封处绣了几支兰草。

      “劳驾,我有一件旧袍子,破了洞,想买越府丝补上,姑娘这有越府丝卖没有?”姜风将那件旧袍子从柜台上递过去,笑着问。

      店主正在盘货,手里算盘打的啪啪作响,听了这话,手指一停,挑起半扇眼睑,笑道:“公子都舍得越府丝,怎么不舍得一件旧袍子?”越府丝是产自江洲至上等的丝,去岁以前还只作上贡,去岁底官府放开了限制,却依然贵的令人咂舌,寻常农家买一两丝得不吃不喝劳作三年。而织一件袍子可不是一两二两丝就行,一般人家根本不敢作此妄想。

      姜风淡淡道:“袍子舍得,但舍不得人。”

      这话答的怪异,店主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将账簿合上,柔声道:“小店小本经营,越府丝不多,都妥当收在库中,公子要买丝,且随我来。”

      店主带姜风二人穿角门而过,又绕过几重天井,七转八折,到得一间低矮柴房跟前。店主在门上轻叩三下,又重扣两下,房内方缓缓响起起身的窸窣声,不多时,一个瞎眼老妪开了门。开门后并不说话,让诸人进去,复又将门在他们身后合上。姜风环顾四壁,房内着实萧然,只老妪躺着的那张腌臜床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观音,绘在灰褐色的粗麻布上,十分粗糙,想来画师漫不经心,只取了个慈眉善目的形似。

      这种地方,哪来的什么越府丝?

      姜风并不着急,沈崖却笑叹:“这机关造的实在拙劣!”

      店主脸色一变,听他言语轻慢,冷冷道:“倚绣庄不是什么贵地,却由不得外人这般放肆!狱婆!”她话音方落,那瞎眼老妪身形忽然爆长,虚影中只迅疾一晃,一只手已扼在沈崖喉咙上,只消轻轻一按,沈崖便登时气绝。

      沈崖却并丝毫不见紧张,反面色从容,笑道:“我好心提点你们,你们怎么反恩将仇报?咳咳……你们江湖人行事啊,就是太过莽撞急躁!”

      这话并不好听到哪去,店主脸色未变,也未吩咐老妪松手,只冷笑道:“夫子既说我机关拙劣,倒是说说看我机关何在?如何拙劣?说的对了,我便饶你一命,不对,夫子自黄泉路上好走!”

      沈崖轻笑:“娘子不必虚张声势,公子千里寻老朽,你却因一句龃龉要了老朽性命,不怕和庄主没得交代?”

      店主笑道:“夫子看来对我们倚绣庄知之甚少……倚绣庄听调不听宣,公子拿的是越府丝,我们便只供消息,若拿的是湖府丝,我们才另听指令,杀人也好,劫掠也罢,皆需有庄主亲綉的湖府丝绢。现下,公子办公子的事,倚绣庄杀倚绣庄的人,两相无碍。”湖府丝是越府湖县产的丝,严格来说,其实是越府丝中的一种,但是当中的至品,年产只寥寥数斤,专供上用。

      沈崖面色微微一变,似若有所思,因屋内昏暗,看不出明昧;半晌,方淡淡一笑,道:“娘子既让老朽说,老朽言明便是。娘子坦诚,老朽也以坦诚相报。”说着,伸手在那墙上观音右边阔耳垂上一指:“机关便在此处。”

      沈崖说到“坦诚”时,店主脸色似有微变,待他指出机关所在,店主却面色如常,冷淡道:“理由。”

      “这幅观音像方面阔耳,似有男相。”

      “观音有千面法身,男相又如何?”

      沈崖笑道:“自女帝登基以来,各地佛寺为讨女帝欢心,皆以女相铸观音,乾城乃女帝龙兴之地,更当如此。而今启新已历十六个年头,乾城尚有男相观音,实属诡异。”

      “就算这观音不妥,沈公为何断定机关便在他右耳上?”姜风忍不住插言问。

      沈崖道:“这便是我说此机关的拙劣明显之处——公子且看这观音左右耳垂,有何分别?”

      姜风端详片刻,恍然大悟:“右耳墨迹微有晕开之状,耳垂中未着墨之处较之左耳,亦显得更为浑浊——说明有人常按此处。”

      “公子正解。”沈崖唇角微弯,道:“机关造了是给人用的,画像不比石面,可经常擦拭。凡有人触过,必会留下痕迹。”

      店主听他二人谈论,并不插话,待沈崖言之凿凿地下了定论,方冷笑道:“夫子既觉得机关在那观音右耳上,不妨自己去按按看。狱婆,松手。”

      狱婆依言松开掐着沈崖脖子的手,沈崖像如获重生般大喘一口气,正正衣襟,淡淡一笑,方道:“老朽只说这机关造的拙劣,并未说这机关就是唯一的机关,也未说这便是我们需要的机关。”

      店主自进屋以来一直冷凝淡静的脸色忽然一变,落在沈崖眼中,沈崖笑道:“倚绣庄虽非江湖望门,但既遍布天下,想来不是庸辈。如此明显的机关,老朽识得,别人怎会识不得。公子,你既延我为西席,今日这第一课,便是永远不要低估你的对手——倚绣庄这样的暗门,必熟谙各类机关算尽之法。眼下这机关造的如此掩耳盗铃,只有一个目的——”

      “引君入瓮?”姜风反问,同时双手一拱,表示聆听教诲。

      “没错。老朽倘若真按下这机关,那便是自寻死路。”沈崖捻须道。

      店主闻到此处,笑了笑,片刻前的肃杀敛之一尽:“夫子不愧是人中智者,不辜天子所赞 ‘天下十分智,八分由公揽’。”这是金殿对策时女帝的盛赞,因当时女帝要拉拢贤才,多少有些虚夸的成分。

      “娘子谬赞。”沈崖并不以为意,淡淡一笑,转向姜风:“公子是大志之人,机关算尽大可不必在行,然世道人心不可不防,公子要做到心中有数、手中有度。我若所猜无误,公子要寻之物便在这屋内——娘子说是不是?公子不妨猜上一猜,这东西究竟藏在何处?”

      姜风没有应声,却依言环视起四周来——这屋内四壁萧索,实在是一目了然,要藏一样东西,除非有机关暗格。沈崖道破的是假机关,那么那真机关究竟在何处?姜风发了片刻呆,忽然鼻头一皱,似闻到了什么别样味道,旋即笑道:“我要寻的东西,无需藏于形。沈公,这另一个机关便是……”

      “……狱婆其人。”

      沈崖闻言面色丝毫未变,仿佛早有所料,只捻了捻自己的短须,道:“老朽一向自负眼光毒辣,今日果然没有看错人。”

      店主忍不住插言,冷笑道:“夫子既说东西藏在狱婆身上,只管搜身便是。狱婆,站直了,让这位夫子好好搜上一搜。”

      沈崖道:“能搜得出来的机关就不是好机关了。倚绣庄绣品冠绝天下,我猜,这传递消息的方式便是绣品的针脚。刺绣之人,因常年捻针,拇指与食指多半有茧。可方才这狱婆捏住我脖子,我只觉出她手掌粗糙,茧多长在掌心的位置,并非指尖——这是握刀的手,不是刺绣的。”

      “那有如何?”

      “也就是说,消息到了她这,就再也传不出去。”沈崖道,“狱婆是传递消息的最后一站,既瞎且哑,如我猜的不错,她口中想必还藏着剧毒。若非有特殊的机巧,什么消息传到这里,都只会断在这里。公子方才皱鼻,可是闻到了什么味道?”

      姜风点点头:“烧布帛的味道。”

      “没错。狱婆熟谙针脚传秘之术,她‘看’过的消息,若非相应的主顾上门,绝不会泄露。”沈崖道,又不觉转向姜风:“公子须知,人既是最不稳定的因素,又是最稳定的。什么样的藏宝穴,都不如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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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倚绣庄(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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