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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09 ...

  •   如此直行了一天一夜,待得拂晓时分,朝霞初透,又将将行了五六十里路。再往前走上一阵,便是澜州城的所在。未到城门,那官儿打马回身,示意众人解下竹箩,众人无不畏惧这些官兵身负武艺,只好乖乖照做,没一个敢去反抗。

      临之虽然心中十分不服,也只好强自按捺。这竹箩一经卸下,那为首的官儿好似出了一口长气,透出几分和蔼的神色,放声道:“有劳诸位奔忙,各自回家去吧,好生种田收地,不得喧哗。”

      剑舟听出这话外之音,脸上忡然变色,转头看了临之一眼。临之双手紧握成拳,脸上的怒意却也掩盖不住。那官儿就此绝尘而去,不见人影。

      临之不由问道:“老伯,这官儿这样蛮横无理,还配做一州的父母官么?”

      那老伯年逾花甲,面色顿时苍白一片,颤巍巍的握住临之的手:“丫头,你是外乡人吧。不懂我们这里的事,就别乱掺和,老头子年纪大了,却还不想让吃饭的家伙事儿就此搬家。不但别问我,就是进了城,这话也得烂在肚子里头。”

      说完,又是轻轻叹息了一声。临之满腹狐疑,又不能再问,只好就此作罢。和李剑舟一起慢慢走进城中。

      澜州地临东南,物阜民丰。虽不如中州天子都城繁华富庶,但自有一番别致气派,比之边境的凉州与宛州,还是远远胜过了。

      柳家暗器无双无对,何家一手错金刀法独步天下,这两大武林世家固然多年不睦,但毕竟武艺绝伦,谁也不敢贸然招惹。

      因此竟保得这一州安平无事,城中百姓更不知外面是如何战火连绵。只是每日泛舟垂钓,女子织绣纺纱,绸缎绫罗更为天下一绝,甚至进奉宫中。

      两人进了城中,但觉烟波浩渺,水光接天。两岸青瓦灰墙,两岸来往,尽皆乘船。临之此时初见好景,心中明快,把这一路而来胸中的郁结也渐渐散了开去。

      两人要了小船,任凭渡人撑过岸去。船在水中徐徐而行,偶有微风夹着淡淡一缕花香拂过,两岸人家多种柳树,如此微风,静湖,垂柳,寻常如何能够得见。

      临之用手帕沾湿了水,慢慢擦去脸上的淤泥,一面笑道:“我们这一路来,可够苦啦。如今到了这么个好去处,我可要去好好看看。你要是跟来呢,就罢了,你要是不来,那也随你,只是你不许太拘束我。”

      李剑舟心中牵着另一件事,全然没听临之说话。

      临之秀发经风一吹,微微摆动,更显秀美,她微微弯腰,左手伸入江中,取了一捧江水,向李剑舟脸上一扬。

      李剑舟正醉心于自己的事上,冷不防被水一激,终于回过神来,临之早已忍不住笑:“你想什么呢?”

      李剑舟又是生气,又是好笑。这一路以来,他一忽儿觉得这个一起长大的师妹聪敏有余,一忽儿又觉得她性情乖僻多变难以琢磨,如今又觉得她言行举止全然似个孩子,时常作弄得他不知是气是怒,是喜是忧。

      只好道:“师妹,你别玩啦。”临之微笑道:“你在想什么呢?李剑舟放眼远望,忍不住一声长叹。临之只当他是生气,讨好似的取出一方洁净手帕递了给他:”是我不好,师哥好歹别生我气。”

      李剑舟擦了擦脸,低头暗想:将来谁要娶了我这师妹做妻子,非得给这夫婿弄得烦不胜烦,十分狼狈不可。李剑舟出了一会儿神,突然道:“你从前央我说些故事给你听,现在我们到了这里,我想到前朝的一个人物,你听不听呢?”

      临之心中大喜:“那自然很好啊,你快说吧。”

      说罢当真不再说话,只一心听李剑舟说话。

      李剑舟此时心绪平缓,言语不疾不徐:“前朝有位宰相,他未做官时,便在这里和他妻子一边种地一边读书。他人记心不错,只是运气不好。他又出身布衣,要平步青云,那是谈何容易。幸亏他娶了一位娴静温良的妻子,每日纺线织布出去换钱,伴他读书。可是日子久了,终究惹人非议。本来大丈夫依仗女子,那是万万不该。他羞愧不已,自觉无颜再见发妻。就对他妻子说:“倘若我不能求取功名,那是永远不再回来。倘若天可怜见,十年之后,我自当身着锦衣前来相迎。你若受得了孤苦么,就等我一等,若是实在难以熬煎,另嫁他人我也绝无二话。”

      临之道:“那么她究竟等了没有呢?”

      李剑舟心中一动:“你来猜猜看。”临之一手托腮:“她若是等了呢,将来红颜孤苦是免不了了。万一他人品不好,为官做宰之后又看上别人家的小姐,难道真要她一生等死吗。可要是她嫁了别人,万一她心里仍然念念不忘丈夫,那心里也会苦闷的。哎,师哥,我想不出,还是你说吧。”

      李剑舟本是男儿身,天生比女孩儿家少了一缕柔肠,临之这样翻来覆去的心思,他又如何能够明白。

      渡人徐徐荡桨,垂柳依依从眼前划过。李剑舟又道:“后来他到了中州去,那时候的皇帝很贤明,他知道自己的聪明不够,就写了一份纳贤令广布天下,要让天下的人才到中州去辅佐他。他去见皇帝,皇帝手底下的大臣却因为他从前是外邦人,不肯为他上奏。

      后来皇帝知道了他,就对身旁的大臣说:”我写这份诏书,原本是招揽天下的英雄,又哪里管他是什么人。只要有才干,便一视同仁,待之以礼。“

      临之道:”那不对啊,倘若这皇帝为人这么好,为什么现在的皇帝却一点儿也不像他?“李剑舟失笑道:”那我们一处学艺,难道你的性情很像师姐吗?还不是皮猴儿一样。况且当今的皇帝,那是他的孙辈了。

      李剑舟还欲再说,船却已缓缓靠岸,两人弃船登岸,临之还要求他再说,李剑舟却摇了摇头:”我累了,改天再说吧。我们先找家洁净的客栈住下,替换衣服。也不知道赵镖头到了没有,不然我们这副打扮,可真是乡下人进城了。“

      两人连着走了几家客栈,却发现此番柳家广发手帖相邀天下英豪,各路人物齐会于此,不免把几家大的客栈抢先占住,别说空房没有,就连喝水歇脚的板凳也挪不出一张,最后只好在一处僻静巷子里找了一家洁净些的,暂且住了下来。

      这家客栈显然不如街角那几家客栈门庭来得阔气,好只好在四周花木葱茏,虎虎生气。客舍又铺设干净,对面只住了几位修禅和尚。每日除了念佛吃斋,丝毫不觉吵闹。

      临之刚换了衣服,让店伴预备了几样饭菜。她心中早对澜州风物颇有向往,听闻此地水土上佳,时蔬尤美。是以不点咸肉,只挑应季的几样。

      没过多时,店仆果然提了一个食盒进来,一揭盖子,便觉清香扑面,菜色宜人,用四样小碟盛了。店仆一样一样的从食盒中取出,一样鸭油炒豆苗,一样鲫鱼豆腐,一样拌的新鲜脆口的藕片,一样烩口蘑。

      这店仆从少到老,几十年如一日,都在这客店之中侍奉南来北往的客人。
      见得多了,看这眼前少女不过是寻常乡下姑娘,口味吃不出是好是坏,反而牛嚼牡丹,暴殄天物。若换了其他客人,他早已滔滔不绝的说起这几样菜色的好处,今日却默然不发一言,只在一旁慢慢抹着桌腿。

      临之丝毫想不到这些,心中只觉澜州菜色独到,少借外力,多取天然。她幼时在凉州,凉州地处偏僻,气候极寒极热,四时变幻。

      当地百姓牧马放牛多带随身干粮,渴了饮泉水,饿了啃干粮。少时在定州,顾璎烹调手艺固然不错,只是定州多好面食,少见新鲜果蔬,比之澜州饭食则又失却轻巧。

      临之正在吃饭,忽然见到两人推门而入,走上楼来,一开口先要了四色点心,佐以一壶清茶。打扮得轻袍缓带,手摇折扇,一副书生意气。

      另一个则虎背熊腰,双目烁烁,像个武夫,也叫店仆过去,却不要细点茶水,只吩咐店仆打了一壶黄酒,另预备了蚕豆花生等物下酒。

      倘若不是临之亲眼所见,也绝不相信这秀气书生竟和一个雄赳赳的武夫同坐一桌。临之心中盘算:“这样天差地别的两个人坐在一起,定要拌嘴打架,且看他们聊些什么。”

      过不多时,点心茶水,酒水小菜一起奉了上来。那秀气书生轻轻一合折扇,抿了一口茶水:“吴大哥,你没听见最近这街上有什么新闻么?”

      吴百通嘿嘿一笑,倒满了一碗酒:“要论消息灵通,又有谁能比得上冯贤弟。你大哥我成日里醉生梦死,喝倒了蒙头就睡,就算此刻这城里来了个神仙美人,那也是分毫挪不动我。”

      说完,一仰头将一杯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神仙美人,我是无福消受。要说这名剑宝刀,我手里倒还有几样好的。前几天,赵大哥和外头人做了一桩生意。原本约定三日内来取,眼看今天是第三天了,人影儿也没一个。要说这刀剑兵刃,我是不稀罕的。赵大哥走镖规矩大,也不爱用刀剑,我怕美玉蒙尘,急着给吴大哥你过过眼。你要是看得上,就带了家去,何如?“

      临之听他们谈论起来,言语之中分明指的便是自己所托的兵刃,不由变了脸色。刚要发作,忽然想到:”天下走镖的镖头何其多来,未必便是这一个,且请他将兵刃取出,那时再做计较。

      沉了一口气,重又夹菜吃饭。眼光却始终落在那秀气书生身上,要看他如何动作。

      书生果然取出一把长剑放在桌上,但见那长剑剑光流转如水,剑锋莹莹发亮,正是临之从前所佩兵刃。吴百通忽的一笑:“可真有你的,这可是把好剑。”

      说着伸过手去掂量了两下,流露出委顿之色:“可惜了,太轻,是给娘们儿用的。要是男人用这个剑,还不给人笑掉大牙吗?“

      书生只是一笑置之,忽然道:“姑娘盯着这佩剑看了半天了,莫不是也中意这把剑吗?”临之再也忍耐不住,脸色十分不好看:“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

      书生略一皱眉,神情似乎不屑,可口角又微含笑容:“哦?姑娘说是你的,那就是你的吧。”说完,当真双手捧过剑身,双手奉上。

      临之刚要伸手去取,那书生却冷笑:“刀剑是不会开口说话的,姑娘说这把剑是你的,那也不难,便从我手上夺去。”说着左手忽出,将剑鞘取下,露出青光闪闪的一口长剑。临之微笑应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话音未落,右手忽然去握他手腕。那书生反应敏捷,左手手腕忽然一缩,宝剑又到了右手手上。临之连夺了三下,始终不能将佩剑握在手中,不由发嗔:“你欺负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吴百通分毫不动,只是笑着饮酒看戏。那书生摇头晃脑:“小姑娘不讲道理,我可打你了吗,你身上没有我一拳一脚,可算不上欺负。“

      临之忽然出掌,这一掌名叫”指东打西”,招式简明。譬如这一掌,你看它来时在你肩膀,可掌风忽落,却未必是在肩膀,或在后心,或在胸口,总是难以料到,求的是快若闪电,动若疾风。
      书生也不和临之正面对攻,只是不住围着桌子腾挪躲闪,临之屡次不中,奋起轻身功夫,整个人飘然而动跃上房梁,连着使出几招连环腿。

      她自十来岁上便苦练这功夫,早已经练过千次万次,又兼姿势轻柔娇美,然而每一招之中都蕴含着包罗四象之力,无论东南西北,但凡敌人稍加挪动,立时就要给她踢中。

      书生不待她腿脚稍有动作,竟已先声夺人,飞快踢了两脚。他这一门踢打的功夫名为“雷霆万钧势。”

      比起临之用老了的连环腿少却柔美,更多凌厉。双方一旦对上,就是避无可避的死局。
      两个人腿上缠斗,手上各自不停,以擒拿手相互拆招。临之掌法不强,过了几招,掌风渐渐弱了。

      书生长叹一声:“不好玩,不好玩。”说着扬手将长剑抛上天去,临之不欲再和他纠缠,纵起身体。这一纵真如飞燕在天,迅捷无论。两人只见衣袖飘飘,长剑已被临之稳稳攥在手里。吴百通忙不迭道:“姑娘,你这轻功俊的很啊。”

      临之只是一笑,又问:“当日我托付赵镖头送去两柄宝剑,如今一柄已经完璧归赵。敢问二位,另一把佩剑又在哪里?”

      那书生抚掌而笑:“秦女侠在世时,我尚且懵懵懂懂,听人说起秦女侠的剑术功夫,也没十分看在心上。后来我跟了韩当家在江湖上四处走动,却听说秦女侠早已过身。赵大哥与我碰面后,曾对我说起遇见了秦女侠的后生。那时候我心里想,你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武功又能有什么了不起。后来你到了城中,来往的兄弟前来回报。赵大哥原本想要亲自来归还佩剑,不意被一件小事绊住了脚,我就和吴大哥一起来了,一是为了物归原主,二也是想看看秦女侠的后生是否浪得虚名啊?“

      临之心道:”原来他早已知道我来。“

      书生取了一块定胜糕慢慢吃了,似乎猜到临之心中所想,嗤的一声轻笑:”韩氏子弟,没有五千,也有三千。来往各地,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说着起身整理了衣饰,将李剑舟从前所用的佩剑取出交付临之。临之反而有些怯怯的不好意思,只好一拱手道:”有劳二位。“

      吴百通端详了她一会儿:”我这贤弟人是好的,只是脑子里有许多弯弯绕绕,今天和姑娘得算是不打不相识,姑娘不记挂在心就好了。冯贤弟,你还不来陪个不是。”

      书生一打折扇,气度闲适:“江湖儿女,何必多礼。胶柱鼓瑟,最是恼人,吴大哥,我走了。”

      说着举步便行,吴百通气得干瞪眼睛,也是无法可施。临之只觉好笑,但她心中却丝毫没把这位“冯贤弟”放在心上,本来古往今来一流风雅人物少之又少,这位冯贤弟举止固然难得,可言语之中总带着一番淡淡的倨傲之气,似是大大看不起旁人。如今一想,她心中结交之心顿时全无。

      吴百通急着去追,只好远远的以气传息:”姑娘,几日后前往柳家祝寿,那时再让我这贤弟好好的给你赔礼。“

      他声音明明还在近处,身影却早已不知去向何方。临之这时才知道他武功远远胜过自己,怪不得刚刚他二人争斗,吴百通只是饮酒,却丝毫不出手。倘若他二人一起出手,以临之现在的武功,定然难以取胜。临之叹了口气,回到原位坐下。这澜州城中龙盘虎踞,自是不用再说。只是……只是,柳家忽然操办寿礼,真的只是这么简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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