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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08 ...

  •   临之停住脚步,向窗外留神看了一会儿。其实这座县城,距澜州尚有一段距离。小城之中人丁不旺,更难与那些繁华富庶的古都大城相提并论。此时日上中天,街上虽有几个百姓沿街叫卖些针头线脑,但终究还是冷清极了。

      临之正要合上窗子,忽听窗外一阵马蹄声哒哒而来,扬起尘土纷纷。一班官差沿路而来,领头的骑着一匹棕马,衣着光鲜,显然都是丝绸所制。身后跟着二十几个百姓,肩上都挑着竹箩,无一不是破衣烂衫,蓬头垢面。

      稍有迟缓,身后的官差便是一鞭,直打得人踉跄栽倒,血肉模糊。

      临之心中一动,如有所感。转身合上窗户,向李剑舟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出来。临之便道:“师哥,我想出一个法子来,只是颇有些为难,不晓得你肯不肯信我?”

      李剑舟此时心中也正发急,自下山一路而来,这几番明里暗里受人辖制。虽说未曾真正动起兵刃,可也处处心惊胆战,令人力劳神危。他早知临之聪敏有余,行事往往出人意表,或许真能想出法子。

      当下郑重的一点头:“你说吧,我自然信得过你。”临之微微一笑,似乎倍感欣慰。当即回身走入大堂之中,向那赵镖头躬身一礼:“宛州商会名声在外,江湖中人无人不晓,今朝在此相会,得见诸位,实在幸事一桩。”

      赵镖头不意临之会突然行此一礼,心中正在惊诧。方才几位捕头审案之时,这年轻姑娘脸上分明满是不屑之色,瞧那神色,连官府之人尚不放在心上,他自问不过一小小镖头,又有什么了不起了?

      心中虽是如此想着,面上却还是依样做了些客气颜色,也拱手一礼:“姑娘过誉,宛州商会之所以声名在外,说到底还是托赖几位当家英明智慧,统筹有方。我们手底下人,左不过是讨一碗白饭吃罢了。”

      临之听他说得谦和,便也直截了当:“赵镖头的胸襟度量真了不得。我这眼下,正有一桩极冒险的生意,要同镖头攀谈攀谈。”

      赵镖头神色一变,立时便要推脱:“我们此番出门,是带了大批的寿礼送往澜州柳家。实在抽不出人手和姑娘再做生意,姑娘不如另请高明的好。”

      赵镖头言语之中始终以礼相待,教人挑不出错处。他心中对这眼前如花年纪的少女始终有些忌惮,生怕这少女嘴巴一张一合,说出什么勉强自己的话,到时便不好办。如今他言语在先,又客气有礼,任凭这少女想说什么,却也再说不出。

      临之面色不改:“镖头未免把我们兄妹看的太小了些,澜州柳家的盛名,我们虽然年纪轻些,却也知道轻重。赵镖头既然护镖在先,我们更不能坏了规矩。好罢,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所要请托的,却不是金银珠宝。认真说起来,也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

      临之着意停顿,暗暗察看这位镖头的脸色,见他稍稍和缓了些,这才徐徐往下:“我们兄妹有两把随身的宝剑,想请镖头看护送往澜州,这件事情,或许还不至于为难吧?”

      临之双眼亮如点漆,犹似一泓清水,只盯着这镖头的脸色瞧。赵镖头似乎颇有踌躇之意:“这……不瞒姑娘说,赵某可从来没接过这样生意。”

      临之口角带笑,仿佛轻描淡写似的:“是么?那不如就让我开了这个头,您说怎样?”

      赵镖头摇了摇头:“这可是二位的兵刃,如何能够有所差池?”临之从怀里取出些散碎银子,搁在案上:“赵镖头保得了翡翠金器,怎么偏生保不得这两件轻巧兵刃?这里有些银子,烦请收了。倘若三日后,我们兄妹进了澜州城中,那时完璧归赵,再和镖头相会饮酒,就此成了一件好生意。倘若三日以后,我们迟迟没来,那也不必等了。这些银子,就算我们兄妹相送的盘缠,劳您将这两把佩剑送还回定州顾女侠手中。”

      赵镖头一愣:“顾女侠?那是什么人?”

      临之心中微觉酸苦,她心中早该想到,师姐多年不在江湖之中行走。每日除却纺线补衣,便是忙于调弄羹汤,江湖之中的声名自然一日弱似一日,人家不知道,也实在正常不过。

      心中有个念头倏忽一闪而过,当年师姐的剑术自然胜我百倍也还不止,何至于就此弃剑回山,从此少在江湖上走动?这般念头一旦想起,便再也按捺不下。

      临之抬头笑道:“她是秦女侠的关门弟子,也是我师姐。”这番提起秦女侠,赵镖头看向临之的眼中才多了几分钦敬之情:“好吧,既然姑娘是秦女侠门下的后生,这番生意我便接了。只盼三日之后能与二位相见,不要误了期限才好。”说完,便径自出门上马,提马自向东南而去。
      临之微微一叹,向李剑舟道:“师哥,你快随我上楼,迟了就来不及了。”

      李剑舟始终没再说话,一想起刚刚的事,眼中总是不□□露惆怅之色。如今国家衰败之象已显,不但中州天子都城一片混乱,连这般地方小城,尚且有官吏胡作非为,敷衍了事,视人命犹如草芥。

      他自小蒙受卫青崖教导,教的也多是舍生取义,以死报国,忠肝义胆,辅佐君王之事。如今他亲眼得见地方混乱不堪,往日卫青崖所教授的那些诗书道理,不但未有一丝减淡,反而一齐涌上心头,因此郁结更深一层。

      临之明知他心性如此,也是无从解劝。只好道:“这里有几件衣服,你快换上,我们就该走啦。“

      说完,也推门出去。过不多时,临之轻轻扣门,见他早已换好了一身平民衣服,头发也松松垂了下来,用头巾裹了,俨然是一副农家汉子的样貌。

      只是肤色甚白,还不似庄稼汉子。临之取了一面菱花镜替他照着,取了一块黄泥给他抹在脸上。剑舟全然不动,任凭临之摆布,过不多时,这才问道:“我们做这副打扮干什么去?”临之替他将黄泥抹的匀称了,这才让他睁开眼睛,两人相视大笑。临之笑道:“你还是比我俊俏些。”

      剑舟上下打量了临之一回,但见她青衣红带,原本长发披肩,此时也挽成了长长的一条大辫子,用红绳束了。脸上肌肤微黑,想来也是抹了泥巴的缘故。这番打扮,则完全是乡下丫头的形容,不觉笑道:“咱们两个打扮成这副模样,就算是师哥师姐一齐来了,也决计认不出来。”

      临之又是笑又是说:“要得就是这样,现下我们打扮好了,可该给人做苦力去了。”李剑舟一时想不明白:“做什么苦力?”临之也不说破,只道:“你跟我走,自然知道。”

      两人携手出门,奔到长街之外。果见一班官差押送着二十余个当地百姓,沿林中小路而去。临之悄悄一拉剑舟衣袖,悄声问道:“师哥,你给人家挑过扁担没有?”

      李剑舟听她这话问的全无章法,便摇了摇头。但以他素日谨细,也早已看出这班人形迹可疑。押送的官差个个身着官服,通身气派,却为什么放着官道不走,偏偏在这林间小路快步行进?若说是押送官府绝密,又何必劳动百姓?何况这些百姓个个受了鞭伤,显然情非自愿。

      临之轻声道:“你看,队伍最后的大嫂,她小腹微微隆起,一定是有了娃娃啦。这群狗官儿,没一个是好人。要我说,咱们混了进去,假意帮这官儿办差。等到夜间,偷偷把这些人了结了,反正夜黑人静,也没人知道是咱们干的,好好替这些百姓做件实事。“

      剑舟惊道:”他们可都是当地官府里的,你杀了他们不要紧,这可就算是犯下案子了。今日一起的这些百姓,一个都跑不了。到时候追究下来,当地的脓包官儿抓不着咱们,还不抓两只替罪羊么,你可千万不能乱来。“

      剑舟心中正在疑惑,要说这杀人见血的事,从小到大他不是没见过。可如今这话从一个朝夕相对的妙龄少女口中轻巧说出,他却觉得大大不该。心中如此想着,不觉又多看临之两眼。

      临之低声道:“反正他们当年害我妈妈时又何尝容情了。”这话音极轻极轻,剑舟只能看到她嘴唇微动,至于说了什么话,那是全听不见。临之忽然微笑道:“那算了,咱俩走,这就去救了那位大嫂子。”

      临之话音刚落,已然纵身跃出。林中树影幢幢,这许多人骤然见到林中跃出一个青衫少女,各自吃了一惊。打头的官儿骑得一匹黄马,那马毛色光亮,双目炯炯有神,一见便知是匹良马。
      他起初只道林中暗伏劫道的匪徒,钢刀也已亮出,不意是个农家少女,忍不住呼哨一声,冷下脸来恐吓:“趁早滚远些,别妨碍你官爷爷的事。“

      临之微笑道:”这世上的小孩儿都知道,见了穿绸布衫子的要躲远些,我难道不知道吗。只是刚刚我和大哥在这里捡柴,看见老爷的马远远过来,哎呦,好个八面威风,罗袍金带,气魄摄人。我们原本想远远的躲开,可我一看您的面相,吓得魂儿也丢了,大哥,你说是不是?“

      李剑舟接过话头:“是啊,杨爷爷以前教你相面的术法,那是怎么说的?反正我啊,从来没见过这般面相。”

      临之心中腹诽,她又何尝认识什么杨爷爷,柳爷爷了?至于相面之术,更是无从提起。忽然眼光一落,但见路边正生了两棵粗壮的杨树。露出慧黠的微笑,又是接口:“是啊,杨家爷爷的相面术真可谓是炉火纯青,只可惜,他活了一百岁就死啦。”那领头的官儿没耐烦听他两个随口胡扯,打马便走。

      临之更不心急,拉过剑舟的手臂:“官老爷傲慢的很,他既然不听咱们的好言相劝,那便只好由着他血光之灾一发,暴尸荒野罢了。也不知道这地方夜里有没有狼啊虎啊,我们快走吧,我可不想给狼吃了,撕成一片片的,想想就腿软了。”

      那领头的官儿重新回转过来,喝道:“给我站下!”临之转头道:“老爷既不肯听我的话,走了就是了。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后面又有两个官儿打马迎上,其中一个扬起鞭子,停在临之面前:“老爷问你话,你照实应答罢了,不许耍鬼心眼儿。”

      临之闷声道:“怎么?官老爷很了不起么,以势压人,威风得很。”

      领头的官儿翻身下马,十分和颜悦色:“别吓着这位姑娘。”那官儿果真慢慢放下鞭子,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转身走开。领头的官儿一手握住临之肩膀,一面轻声道:”姑娘慢慢说吧,用不着害怕。“

      临之但觉肩头好像被铁钳夹住,牢牢的动弹不得。吓出一身冷汗,心中暗暗想道:这官儿练过武功,而且外家功夫不弱。她奇变陡出,反而不动。如若她刚刚微一挣扎,全身气脉源源不断涌出柔劲,原可将这横行霸道的外力拆解开来,但却也暴露了自己行迹。如今她丝毫不动,就如平常女孩儿一般。那官儿隔着衣料,朦朦胧胧觉得临之肌骨甚是纤细瘦弱,只当她是寻常农家少女。

      临之道:“我说!我说,你快放开我罢,我痛得受不了了。”临之眼中竟然真的泪光莹莹,停了一会儿便道:“老爷的脸上隐隐有三道血光,直冲印堂。恐怕不出今晚,便有血光之灾。或是断腿,或是断手,若不及时解救,只怕还要送命。”

      那官儿骨碌碌一转眼睛,笑的更是温和:“姑娘空口白牙,本官又如何知道是真是假。”临之一努嘴,向剑舟道:“你十二岁生辰那天,杨家爷爷曾说你有血光之灾,最后怎么样了?”

      李剑舟心领神会,一瞬之间又道:“那天我上树摘杏子,从树上摔了下来,胳膊一直留了疤痕。”说着当真解开衣袖,给众人看了一遍。其实这事原本是真,只不过不是他十二岁生辰,上树摘杏子这事却是临之一手撺掇的,是以她清楚明白。那青杏最后给她们几个师妹分了,两人各挨了师哥一百下手板,这事才算完了。

      那官儿半信半疑:“以你说,怎么解开这灾难才好?要是给菩萨上香,我现在就打发手底下人去。”临之摇了摇头:“不用这么麻烦,佛祖慈悲为怀,自然盼你积德行善,你让手下去假惺惺的磕几个头,心也不诚。要我说了,你将那身怀六甲的嫂子放回家去,上天看你怜惜人命,自然会宽宥于你。“

      那官儿出了口长气,挥了挥手,刚刚那两个官儿果然将人放走。这样一来,两个竹箩少了人背,剑舟挑起一个竹箩,但觉分量很沉,不觉用关怀的眼光望了临之一眼。临之十分不以为意,向众人笑道:“我这大哥,只是心好。既然这样,我们只好一起走上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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