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影》疏星微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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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少女却也不忙动手，接着缓缓走到严长老身侧，躬下身去，柔声低语：“严伯伯，时至今日，您还有何话说？”严长老长吁一声，缓缓闭目，两行老泪涔涔而下。

　　少女一双妙目在他的老脸上凝视了一会，轻轻道：“我小时候，您常给我讲历代帮主创帮时的英武故事，查帮主振臂一呼，傲视群雄，武林中人谁不景仰？可自他老人家功成身退，不但我丐帮渐渐中衰，江湖之中也是一潭死水。爹爹仁善温和，却难以统御丐帮如此大的家业，这些不必我说，您自看在眼里。我是爹爹唯一的骨肉血脉，难道在您心里，我便配不上这丐帮帮主之位？“

　　严长老身受捆绑，不得动弹，此时山顶上一片寂静，乌鹊盘旋低回，声声哀鸣。只听他厉声道：“女主正位，如何使得？历代帮主，均无此规。”

　　少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从前十几年间的如尘往事历历浮上心头，本来无波无澜的心境之中如同给人投下一颗石子，她深吸口气，就此站起身来，左手高举：“我既接任帮主，便有破旧立新之责！自今日始，以后的历代帮主均不许再有男女之分，只择贤明智慧之人担当大任！”

　　严长老给这番话气得心口一闷，半天喘不上气，心知大错铸成，无可挽回。现下群雄列会，不好将丐帮昔日丑事尽数抖出，只好含悲忍气的高声说道：“台下列为兄弟均以为老严我已经魂归地下，他奶奶熊，若不是奸佞小人联手陷害，老严我今日如何能这般落魄？”

　　只听得半空中忽然传来“钉”的一声，一枚穿心钉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丐帮之人大声惊呼，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了。

　　严长老仰天大笑，再看时，已将那一枚穿心钉含在口中，啐的一声吐在手心。

　　褚长老脸色一白，将右手背在身后，这电光火石的功夫，只听得“绷”一声，捆缚严长老的绳子就这样轻而易举的给他挣断，吕长老嗤笑一声，垂头慢慢饮酒。

　　这少女脸色也不如初时那般平静，她自小便多蒙严长老看护照料，自知此时武功非他敌手，脑海之中思绪万千：“现在丐帮中人已经大大方方承认了我做帮主，我若驱使丐帮子弟群起攻之，料他双拳难敌四手，一定抵挡不了。“

　　转念一想，又心软不忍：”严伯伯待我不错，我又岂能恩将仇报？“这多想的功夫，只听得几声响动，严长老已欺到跟前，这少女此刻心中清清楚楚的想道：”爹爹已死，余下几位长老心思各异，底下数千的丐帮之众更是庸庸碌碌。我一人之身，若给严伯伯杀了，那也算不得什么。可若帮主之位空悬，势必引出滔天祸患。这般一想，神思清明，握紧了手中竹杖上前与他游斗。

　　严长老见她招招辣手，也觉惊诧。脑海之中不觉浮现起她幼年之时的形貌。比武过招之时，最忌讳的便是分心出神。严长老从前纵横江湖，如何不明此理？

　　只是心神激荡，想道：“这孩子终归走入了歧途，不能回转。我和她爹爹相识多年，难道便眼睁睁看她悖德行凶？”想到这里，已给她招数逼住，少不得急出险招，双手成钩，向她脸颊削去。

　　忽然眼前衣衫一拂，褚长老已站在她面前，替她挡了一招，一面叫道：“严长老，你怎敢无礼？请帮主暂避，待我们四人捉拿逆贼。“

　　话音未落，只见许长老飘然登上台去，隔开两人，大声劝道：”老严，今日是奉立帮主盛会，你如此胡闹，那成何体统？恐怕方帮主九泉之下，也不能好生安睡了。“

　　严长老听到”方帮主“三字，手上一顿，给褚长老打中了臂膀，他三人武功本在伯仲之间，只是严长老给人囚禁多年，虽然一朝功力复原，却与从前不能同日而语了。

　　严长老手臂剧痛，脚步越来越缓慢，但心中明白如镜，知道一旦停顿，势必给丐帮中人围攻而死，又坚持了半个时辰，这才脚步虚浮，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褚、许二人见势，忙上前来按住了，厉声喝问：“你还不悔过？”

　　严长老哈哈笑了两声，大叫：“亲人相杀，兄弟成仇！丐帮基业，自此而绝！”在座众人心头怦地一跳，均都觉这四句话中含有无穷深意，褚、许二长老脸色惨白，便要下手格杀。再看时，只见他额头一偏，一缕血丝从唇角慢慢流了下来。

　　许长老酒气全消，四肢阴冷，颤巍巍查探一回，整个人呆在原地，原来他竟已咬舌自尽了。

　　群雄也有看呆了的，也有唏嘘的，今日群英到会，来的都是江湖之中颇有头面根基的人物，知道这其中牵连甚深，却也都十分错愕，这好好一场江湖盛会就此做了白事，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临之尚不明白这其中症结所在，按理来说这女孩儿是帮主骨血，那么子承父业，倒也实无不可，何以严长老如此激愤，言语之中又是如此怨毒？

　　李剑舟也猜想不通，那少女当机立断，口齿清楚：“严长老扰乱丐帮盛会，乃是自戕。他老人家为我帮中劳苦半生，应当厚葬。只是眼下要先杀了那两个秦氏出身的逆贼，以慰先人。”

　　临之不待她说完，早已突然而起，双腿一踢，踢倒了两个看管的丐帮弟子，李剑舟眼疾手快，夺过丐帮子弟手上的钢刀，给临之割断绳索。这几下变化都在须臾之间，几位长老始料不及，不及拦阻。

　　这少女站在台上，发号施令：“围堵二人，格杀勿论！”丐帮子弟各自愣了一瞬，不知道经此变故，这位刚刚奉立的帮主是否还作数？但众人转头一想：“不论这姑娘究竟是何来历，这两个人的确是秦氏的后生，血海深仇，焉能不报？”

　　吕长老拍了拍掌，四队丐帮子弟奔驰而出，结成人墙，将二人团团围在当中。此时一旁烛火毕驳声不绝，映得周围都是长长高高的影子。

　　临之吸一口气，从怀中拔出短剑，此时两个人背靠着背，虽然眼前凶险万分，稍不留神便要送命，但一想到对方就在身边，也生出些生死不萦于怀的豪气。

　　李剑舟朗声笑道：“与其等他们杀我们，倒不如这样痛痛快快恶战一场再死。”临之笑着说：“依我看，我们未必就死。只要师哥你陪在我身边，那我就什么都不怕。”

　　李剑舟乍听了她这番缠绵婉转的言语，脸上一热，随即道：“我也是一样。”众人听了二人这番缠绵万状的言语，都是一惊，便有人道：“小小年纪，好不要脸！”

　　随即诸人挟兵刃而上，临之使短剑抢先攻上，她那番快剑今日派上用场，丐帮众弟子只觉眼花缭乱，还未看清剑影来自何处，便已给短剑砍中，喊杀声此起彼伏。

　　临之使剑砍倒了两个丐帮子弟，人墙刚刚豁出一个缝隙，便立即有更多丐帮弟子补上空缺，临之打了一阵，渐渐觉得力气不支，眼光一扫，看见墙壁上悬挂的喜气红绫给夜风吹得飞起，侧过头对李剑舟轻声道：“师哥，你抱我身子。”

　　李剑舟一愣，但知道临之随机应变的能力极强，伸一只手揽住临之腰侧，将临之摇摇抱了起来，临之叫一声：“抛！”

　　众人眼前一花，只见嫩黄色的衣带在风中一飞而过，像一只刚出巢的黄莺儿似的荡了开去，定睛再看时，临之的手已经紧抓住了那根红色的绫带，摇摇晃晃的，烛火摇曳的影子映得她一头乌黑头发隐隐的有些金的色彩，迷离而朦胧的，倘若不是在眼前这样急迫的境况之中，这大概也能算是难得一见的景致。

　　临之手上使力，脚尖一晃，借着这力气，荡到了一旁的桌边，随手抄起了两根燃得正旺的红烛，笑道：“帮主今日登位，就贺帮主日后统领丐帮基业红红火火。”

　　说完，两根红烛齐飞脱手，火苗四处飞溅，听得啊呦啊呦声不绝。褚长老脸上一沉，拔出刀来意欲斩断红绫，临之微微一笑，脚尖又是一晃，飘飘荡荡的飞了开去，伸手向人墙中的李剑舟：“我们走吧！”

　　李剑舟向临之一笑：“真有你的！”紧紧握住临之的手，二人便要离去，听得半空中“唿哨”一声响，红绫即刻就要断裂，临之忙一脱手，听得撕拉一声，红绫软软的断成两截。亏得李剑舟反应极快，将临之伸手抱在怀里，夺门要走。听得背后少女喝道：“还想走！”

　　紧接着一根竹杖当空抛过，刚好打在李剑舟肩膀受箭伤之处，这一下疼痛钻心，然而想到自己脚步只要稍有停顿，生机转瞬即逝，说不得一咬牙抱起临之飞奔向外，剩下众人忙着扑灭身上火苗，或是作壁上观，倒也追赶不及。只有吕长老带着一群丐帮弟子向外追了出去。

　　此时天色漆黑，慌忙中辨别不清道路，周围又都是荒草萋萋，沙石到处都是。李剑舟抱着临之拼命奔逃，偏偏此夜没有月亮星光，只好一气向东方跑去。临之给他抱在怀中，听他呼吸粗重，问道：“你受伤了吗？”

　　李剑舟也不回答，只是不停奔跑，临之只感眼前两侧树木不住后退，风声呼呼，擦着脸颊，甚是难捱。

　　李剑舟虽然发足奔跑，但耳听得身后喊杀声越来越近，脑海中苦思逃脱之法，隐隐听得水声淙淙，心中狂喜，向临之问道：“你会不会游水？”

　　临之答道：“我不会游水啊。”李剑舟心中发急：“我们去龙王爷家暂避一阵，你别害怕。”临之便知他想潜入深水之中躲避，笑道：“我信得过你。”

　　李剑舟寻觅水声来处，拐了几个弯，果有一泓寒潭在此，山崖之上另有一个瀑布，不住向寒潭之中注入活水，黑夜之中，连潭水也好似染成了蓝黑之色，李剑舟屏一口气，抱着临之一跃跳入潭水之中，潜在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