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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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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空水冷,月明星淡。
一一支羽箭穿过天空,山中四处火光顿起。其时月明如霜,溶溶似水。十二匹骏马借着月色飞驰而来,尘土飞溅,马蹄哒哒不绝。这十二匹骏马皆是宝马良驹,风驰电掣般到了山脚。那马背上的大汉略一扬手,勒马在旁,这十二匹马竟然一齐停下。领头的汉子约莫四十来岁年纪,天生一副浓眉大眼。余下面貌则被夜行衣遮蔽起来,只腰间一把短匕,迎着月光,寒凉彻骨之意遍布周身。
那汉子翻身跃下马背,后面十一个人便也跟着跃下马背。汉子打了个手势,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依次传递到每个人手上。站在最后的人身量尚小,体格不足,不过少年形貌。眼见周遭人都从瓶中取出一粒蜜色药丸服下,竟有些畏缩,双手打颤,不敢接过。这一瞬之间,但见这少年人身侧银光一闪,手起匕落,那少年顷刻毙命。
血流如注,浸湿枯草,草叶之间便也染了血气。
余下众人更不多言,当即走出两个,抬起那少年的尸身抛下山去。山谷之间幽深难测,更不闻一丝声响。领头的汉子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满意,带头跃上山去。
这山峰虽然曲折回转,险要难攀。可他们的轻身功夫俱也不弱,腾挪纵跃,全非难事。不过一盏茶功夫,已到山腰,两棵古松巍然屹立,山风猎猎,不觉生了一层颤栗。再往上走,隐隐可见几点灯火如豆。
眼前却非人家,而是一片精心栽植的花树。其中也有杏花也有桃花,疏疏落落种了好些。行过处,但觉暗香浮动,醉人心魄。那领头人顺着香气去看,却见那桃花杏花之中宛然又生出一样莹白的小花,纤细轻柔,晚风中轻轻摇动。他正疑心天下毒物驳杂,此物幽香阵阵,未必不是敌人埋伏。便呼哨一声,率领身后众人快步避过。
又向前走了一阵,月光之下却露出一段木桥,木桥之下便是万丈深渊。领头人踌躇片刻,心中暗暗想道:此处绝壁幽深,虽有木桥在这里接应。难保不是暗算的毒计。待我们踏上桥去,他们便即刻在另一边割断木桥,好让我们死无葬身之所。当下命身侧诸人解下衣带,将衣带相互紧紧缠绕之后,结成软绳一条,众人足上发力,一个挨着一个从衣带上滑过。领头人心头正自盘算,忽觉剑光一闪,三柄长剑已至。原来这三人借着夜色躲在山石之后,只等他们过来,立时便下杀手。
剑光如水,此时便向几人分头攻来。那些黑衣人武功亦是不弱,当机立断拔出短匕,斗将起来。这三人使得一路灵动剑法,紧紧护住下身,一时攻他不得。只见三人剑法连绵不断,或攻腰间,或攻臂膀,或攻小腿。三人之间相互援护。往往一剑刚刚避开,另一剑已然逼到面门。这十一人却也相互配合,分成两队,逐个围击。这三人剑法虽然灵动多变,但眼见人越来越多,即刻便紧紧合围住了。也不恋战,三人寻个破绽,手挽着手跃了出去。这一去,真如离弦之箭,哪里还能找到人影?
这十一人明知此地不可久留,当即进入院中。只见灰瓦白墙,甚为古朴。其中一间点着烛火,有青色的烟气徐徐从中逸出。众人心头俱是一喜,知道这铸剑之功,须臾可成,此刻前来夺剑却是再好也没有,因而埋伏在角落之中,暗中窥探动静。
只见窗纸幽幽映出两个人影,一个窈窕,一个修长。心中便有了计较:早听说昔日秦氏铸剑而不得,收了两个徒儿,传了这铸剑的图谱法门,在这里闭门铸剑,看来确实不假。
众人俱敛声屏气,不敢多出一个字。忽然之间,只听得房中人道:“卫师哥,你说这次铸剑,我们能铸得成吗?”众人听在耳中,不由心神俱醉。痴想起来,这女子若非绝美,也定然有几分姿容。只听得有男声缓缓应道:“我瞧定然铸得成,只不过你这些时日为了铸剑殚精竭虑,感了风寒,也该好好歇息一会儿了。”女子喘了一会儿,才应道:“我不累,想起师父心愿得偿,我心中真是,真是说不出的喜欢。”
房中久久未有回应,过了一会儿,只见房中青烟越来越浓。
众人料得铸剑将成,只待名剑一成,即刻破窗夺剑,杀人灭口,永绝后患。忽然听得男声低低道:“成啦。”
女子一声欢呼,就在这时,几人从屋檐飞身下来,立时破窗而入,也不多话,抽出兵刃交织相斗。
他们想到这女子身上有病,如何是个敌手。男子虽然剑术卓群,可终归孤掌难鸣,只道夺剑之事易如反掌,却不想双方一交上兵刃,才知高低。
女子剑法灵动飘逸,与方才三人却是同出一脉。男子剑法沉稳厚重,彼此之间,相互弥合。长剑犹如疾风,一时使得开了,便觉四面八方皆是剑影。
正在激斗之间,忽然有人放声大呼道:“埋伏!”领头大汉回头看时,院中又来四人,按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结成剑阵。紧紧将六人围困将四人中间。那六人真如困兽一般杀得眼红血热,眼见其中有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剑法比那三人略有不如。便连刺向她手臂,料想她若左手负伤,便不得不弃剑而走,剑阵自然不攻自破。
女孩儿只战不退,手中握剑却渐渐松了,月色之下但见她脸色雪白,鲜血将衣衫染得湿了。
这时却从右方又伸过一把长剑,挡在那女孩儿身侧,当嘟一声,替她架开两把匕首,那长剑剑锋微斜,两把匕首居然相互碰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随即掉在地上。
众人抬眼看时,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迎风而立,这一瞬之间,她已和那负伤的女孩儿换了位置,剑阵如常运转。四人越逼越近,剑势如网一般,将六人兜头罩住。六人更加不管不顾,越战越勇。这四人的身上也不约而同的受伤见血,只是因为顾忌同门,所以殊死不退。
只听得当嘟一声,领头的大汉从屋中飞了出来,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把武林之中传言已久的精铁宝剑,四人无暇分身,只能眼见那黑衣人攀援上墙,飞身出去。余下众人已知今日难有善果,一齐高声吟诵:”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①话音未落,气息已绝,嘴角渗出黑血,触目惊心。
但听得一声鸡鸣,已是破晓时分。
第二日,几人俱是无暇合眼休憩,互相为受伤同门上药裹伤,忙乱至日中,方有闲暇。顾璎打发了几个小辈各自回房小睡,又亲至厨下,熬了两碗安神定心的草药,亲自送到书房。
卫青崖独坐在窗下弈棋,丝毫未有所觉。待顾璎走到跟前,才指了指对面的软垫,示意她坐下说话。她师兄妹二人都是秦氏开宗立派后养在膝下,俱是无父无母,又无亲戚朋友的孤女幼子。
秦氏老来孤清,便将二人带在身边。既传武艺,闲时亦授文理。及到秦氏亡故,二人都已长成。
骤然得遇变故,决意继承秦氏遗志,扶持门中光大。因此一个立志不嫁,一个立志不娶。二人相互照拂,慢慢竟也将门中琐事打理的井井有条,不知不觉,竟是十载春秋。
顾璎素知他脾性,便在一边静静观棋。
黑子白子交错其中,渐成犄角之势。卫青崖手执白子,眼睛却一刻不离黑子,眉峰越皱越深,似是遇见了什么万般苦恼焦灼之事。顾璎心性急躁,因此便未曾得以传授棋艺,只看得出眼下棋局巧妙莫测,但如何破局,却是半点也不知道。
忽然,卫青崖长叹口气,衣袖一拂,便有几枚白子骨碌碌的滚到地上。
顾璎看他一眼,静不做声。只将那几枚棋子捡了回来,开口笑道:“好好的活人,也和这死物怄气,又哪里值当了。”
说着将汤药递到他面前:“这是我才熬的,你尝尝。”卫青崖接过药碗来,慢慢啜饮。眼光一亮:“是安神定心汤的方子?”
顾璎点了点头:“我怕用蜂蜜发散了药性,只稍稍掺了一点甘草,倒没大碍。”
卫青崖窥见顾璎满面倦色,眼中含了血丝,又想起昨夜她力战奸人,心中又觉歉疚:“若不是你临时机变,想出了退敌的法子,只怕今日咱们都死在这里了。”顾璎笑容减退,叹了口气:“那也只不过是一时的法子,等到他们发现宝剑非宝,定然又要追着咱们发难。况且临之她们又都受了伤……我心里也是一样的过意不去。“
卫青崖正色道:“你说的是。只不过现在敌暗我明,若是他们再来,若凭咱们的力气,料想再难退敌……”
卫青崖还想说时,但见剑侍慢慢走了进来。说是剑侍,其实是旧日这山中的种花女,秦氏便也传她一些粗浅武功,要她在后山小屋中做些洒扫的事,昨夜贼人未曾侵袭后山,这一夜刀光血影,她却丝毫不问。
只对卫青崖道:“今晨有人送了信来,叫我务必递到你手上。”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一旁,也不看二人,抬脚便走。顾璎不期她如此冷淡,剑侍走到门口,这才回头淡淡扫了二人一眼,哑声问道:“璎姑娘,你说祖师这数十年的心血基业是守得住呢?还是守不住?”
昔年这婢女青春颜色,如今却已两鬓斑斑。顾璎也远非昔日少女模样,人到中年,却仍以旧日称呼相待。顾璎心中只觉热血上涌,忍不住脱口而出:“守得住的。”
那剑侍听了以后,略微点了点头,轻轻走了出去,合上了门。卫青崖低垂着眼睛,叹道:“她这是嫌我守不住师父的基业。”
顾璎正想说些话来安慰,卫青崖却已经拆开信件上的封缄,略略看过一遍信文,又将书信递给顾璎。顾璎读了一遍,不由面带喜色:“这可真是上天助人。”
原来这封信件是澜州柳家快马传递而来,信中大意便是柳家的老夫人七十寿辰将至,相请天下英豪前往澜州赴宴饮酒。
顾璎笑盈盈道:“当今武林之中,以何,柳二家最尊。是世家之中极有名望的,我想武林之中,原本是同气连枝,理应相互扶助。若我们悄悄的写一封书信,托人带去,那么何愁大事不成,强敌难退?”
卫青崖心中顿觉宽慰,立时走到书案前,凝思片刻,立时便写。
顾璎见他微露笑容,心中也渐渐平静,昨夜刀光剑影,更觉不足为惧。便站起身道:“那你写吧,我去看看临之她们。”
顾璎沿路缓行,先到厨下取了汤药,这才往弟子们的住处而来。顾璎来时,几人俱已处理了伤口,只有苏仪年纪最小,伤口又深,不易痊愈,此时卧在榻上,由临之陪着照料。
临之一见顾璎,忙先站起身来。顾璎轻轻摆了摆手,慢慢走进房中。眼见苏仪面目绯红,两眼朦胧,将合未合,便伸手一探她额头,只觉犹如打叠了几斤热炭烘烤了一般,浑身滚烫。
知是伤口太重,加之昨夜清寒,身上着了夜风,心中惊惧,立时发了热症。当即取了驱寒清热的丸药让苏仪服了,看她睡下,这才转身叫了临之出来,两人沿着石阶一边缓行,一边说话。
此时晌午已过,热气渐渐散了。清风拂面,发丝亦随之轻轻而动。顾璎轻声问道:“你身上的伤没大碍罢?”临之抬手抿了抿耳边碎发,摇了摇头:“我倒没什么妨碍,师姐昨日同奸人缠斗,身上的伤却是如何?”
顾璎宛然一笑:“我没事,那些人的武功固然也算难得,想要杀我,还是差点火候。”临之长叹口气,眉目之间,忧愁深重:“可惜我们的宝剑给人夺去了,虽然咱们都还好好地活着,可是……可是,我没用。”
顾璎迎风站着,韵致嫣然,当下携了临之的手温言安慰:“那有什么要紧,昨夜你回护小苏仪,不也做得很好么。只要咱们都好好活着,他们能抢去宝剑,我们便不能夺回吗?”
临之心中郁结稍解,眼神一亮:“师姐既然这样说,必然有克敌制胜的计策了?”
顾璎凝她一眼,微笑道:”偏你好聪明么。我虽有办法,也不知道究竟好不好用呢。“
当即将柳家遣人送信之事细细说来,临之想了一想,立时道:”我现在就回去收拾东西,及早往澜州去。“
顾璎一拉她衣袖:”才说你聪明,偏偏又这样性急起来。你又从来没下过山,遇事又性急,倘若把事办错了,我可要罚你。“
临之问道:“那师姐看,怎么办才算得上妥当?”
顾璎应道:“剑舟是你卫师哥教导出的孩子,从来不毛毛躁躁的,很沉得住气。况且你卫师哥也已经将落梅剑法传授给了他,你二人一起去我看倒好。”
临之闷声道:“依师姐看,他竟是比我还好么。”
顾璎嗤的一笑,转头看她:“这可是孩子话,我和你卫师哥可从来没这样想过。不过,临之,人聪明固然是好,只不可聪明太过了,凡事留三分,也未必是坏处呢。好了,你回去打点外出的东西,晚上吃了饭,你和剑舟一起到正堂来,我和你卫师哥有话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