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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重逢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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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穿过浅薄的人类,
酒,这耀眼的帕克多河泛着金色;
它用人的喉咙歌颂自己的功勋,
像个真正的国王靠才能进行统治。
——波德莱尔《恶之花》
酒这种东西是有后劲的,可偏偏魔女体质特别好,酒的作用来不及发挥,基本上九成九的酒精就能随强大的细胞新陈代谢排出体外。
凡娜莎醒神的瞬间,几乎是立马就后悔了。
刚刚的话,对她们来说,实在是交浅言深了。酒可真不是个好东西。把她的心里憋了三百年废话全都抖搂出来了。
未曾预料的故友,时隔经年的再会,温酒夜话的温度,终于在她寂寞了三百年年的心房上撞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喝过酒的不一定是朋友。
因为她们从来不曾对等。
可是三百年啊,也实在是寂寞。没有同类的魔女如果不能把心里话借喝酒的机会吐露给未知听听,这些秘密也只能带回坟墓了吧。
凡娜莎突然觉得其实熏应该是懂得自己的。自自己倾诉起,熏就只是默默地听着,没有打断。
哎,这么多年后,大小姐居然也能堕入陌上红尘,染上人间温度。
“酒的度数低了吧。”
直到熏在酒瓶上轻轻一弹指,凡娜莎才反应过来,熏居然是在征求自己的意见。——太乖了吧?这真的是以前那个自说自话 、自行其是的大小姐吗。
下一瞬,熏用行动回答:没错,我就是。
“我就知道,你日子难过。”——连招待客人的酒都拿不出来。
哪怕大小姐依旧不顾及别人的面子心情,可这一幕神奇如斯,如同圣经中“耶稣点水成酒”那至神至圣一幕重现。
干冽清醇的酒香传来,就连魔女都有些微醺。
“换个便于谈心的气氛吧,如果你想的话。”
……我都行,我都可以,我没问题。
吱吱呀呀的唱片声停了。
墨西哥民歌 ,秘鲁克里奥尔歌曲,西班牙波莱罗舞曲,古巴曼波舞曲,克里奥约华尔兹……
“Dirty Dancing!”凡娜莎兴奋了,开始点歌了。
熏停下了响指,淡淡的看着凡娜莎。
“……怎么了?”
“我不会。”熏默默地说,“我没听过。”
凡娜莎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有点太顺杆子爬了。
眼见大小姐下不了台,凡娜莎殷勤递过梯子,顺手体贴地铺上了红地毯。“没错,太没名了,垃圾音乐。听过的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凡娜莎发誓,她这么努力为大小姐找补,是因为她绝对绝对不想看到大小姐仅仅因为下不来台就释放绝对领域。
可这气温怎么越来越低了?
追忆过往昔峥嵘岁月,凡娜莎余光扫到少女寡淡的神色,直呼风向不对,气氛紧绷——大小姐其实是知道这是什么歌的吧?听过?不是很露骨吧……大小姐应该不至于这么保守。
不对啊,大小姐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原始和封建社会度过的。民主共和还太年轻,估计大小姐还没来得及受到良好的教育熏陶。
于是凡娜莎立马决定做一只风信鸡,果断转移话题:“ 朗姆酒是出名的甜蜜馥郁,但和这神酒还是不能比啊。不骗你,看看这标签上的年份价格嘛……啧啧啧,我一年都舍不得喝上几口。”
说着,仿佛在为自己壮胆,凡娜莎大口吞咽了几口酒。
“嗯。当然,你讨厌它的味道,要不是它的标价牌,你恐怕早就把它扔进垃圾桶了吧?”熏的神情相当淡定,语气相当沉稳。
并没有回答。
熏瞟了一眼——嗯,上头了。
凡娜莎现在感觉有点飘,身体如同漂在金色的帕克多河上,整个世界都在轻飘飘的旋转。可感情喷薄而出,思维奇异地清晰。
这种程度的“谎言”,熏从不在乎。
真是,这世间,又有什么是值得她真正在乎的呢。
弱者战战兢兢遵循着的铁律,也许只是强者随手划下的圆圈。
“ 那你为什么会与人类结婚呢?凡娜莎。人类的法律同样无法制约你的行为啊。”
凡娜莎从见到熏开始就胡思乱想,很大程度上就是不想让熏探究她的记忆。
但是能怎么办呢?只要熏想,那她在熏面前就没有秘密。
那还能咋?
既然大小姐好奇,其实她也不是不可以给大小姐讲讲自己的情史。反正自己的床伴,长得不寒碜,能力又出众,身材还倍棒,怎么也不会给自己丢人的啊。——不过就是拉出来在人前溜一圈嘛。反正被甩的不是自己。
“怎么样?”凡娜莎在脑海中重构出来恋人的身影,“是不是超级帅的希腊帅哥啊?”。
“我更欣赏像我哥哥那样东方男人特有的美貌。”
“ 说人话。”遇到与自己的前任有关的话题,这魔女也强势起来了。
“他不在我的审美范围之内。”
听到熏的回答,凡娜莎不知道是喜是悲的哀叹一声。
“喜欢你也没机会了,老头子早就化灰了。葬在威尼斯的墓岛上,前几年我还帮他挪了挪地方。虽然我能帮他和具有永久居住权的伟人们换换地方,但我不能让他死后连名字都没有啊,我还想和他合葬呢,墓碑上一定要写罗伯特夫人啊……”凡娜莎往后重重仰倒,双眼失去了焦距,轻声道。
“……护照上他比我大五岁,可实际上我可足足大了他两百多岁了。比他牙都掉光的曾祖母都大了不知多少轮了。”凡娜莎喃喃道。
“我们还有一个普通的女儿。”
……
……
“……所以,直到现在,你的后代都没有表现出魔女的特征吗?”
“要不是你男人不行,要不是你魔女的血脉太废了。”
“我的外孙女们可也没有继承我的魔女血脉!”
“所以根源不是你们吗?或者你的后代也继承了你的霉运呢,代代没有男人缘也真是可怜。”
“她们都是人类,不好吗?”
“自以为是。花了不少功夫吧。”
“方法我都试过。成不成功还得看运气。”
“……你在说什么胡话?即使是在我刚刚到来的时候,魔女鼎盛的时期,传承超凡的血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残酷的优胜劣汰,强强联合的联姻血脉,耸人听闻的人体实验……在那个年代司空见惯。即使是这样,人为制造的女巫数量也是少得可怜。”
“除非神启,不然在精神力的衰竭期,你的后代是不可能觉醒的。”
“所以,放心吧,凡娜莎。”
……
……
……
“……你说哥哥?”熏偏偏头,好奇地问道。
“你们兄妹扮演的游戏还没腻味吗?如果你们不是两个物种,这简直就是在挑战伦理的剧情啊。”凡娜莎表示对兄妹梗接受不良。
兴许是酒壮怂人胆,凡娜莎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熏无视了她,自顾自道。
“不,哥哥并不以身为人类为耻,而是因为以人类之身与非人的我在一起。他很清楚我们不一样,永永远远都不能一样。他大概是在沮丧这个。”
“……自卑吗?”
“你觉得会吗?哥哥那样的人,他的骄傲会把眼前所有的阻碍都碾成渣渣的啊。”
“那……”熏你为什么要和他在一起呢?区区一个人类,凭什么值得你浪费时间呢?
这两人身上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身为人类的少年占据主导地位,“未知”反而退居附属。看起来熏好像也是自愿的……
他们的常态就是少年作出决定,熏不发一言,像影子一样默默地跟随在少年身后,只会在关键时刻替少年扫清所有障碍。
简直诡异。
那个人类没有丝毫可以钳制熏的力量,能够制约熏的把柄,足以与熏对等的权力,甚至任何可以产生威胁的可能。
他是靠什么让熏对他俯首帖耳?他又凭什么不惧未知的反噬?
凡娜莎并不很担心熏不会回答,关于少年的话题既然不是雷区,那这就不会是困扰熏的问题。而且对于追求“公平”的熏来说,自己既然满足了她的好奇心,作为交换,熏也会满足自己的。
——所以啊,比起那个让人难以看懂的人类少年,还是“简单单纯”的熏更让人信任啊。
“哥哥他其实是个暴君啊,不觉得吗?”
“暴君?”
“嗯,这是他深植在骨子里的劣根性啊。大多数时候都好好的隐藏在伪君子的皮囊下,但是有时候即使在我面前哥哥也藏不住尾巴呢。我清楚,我看到他的眼睛我就清楚了。”
“暴君和衣冠禽兽的结合体。”
“还有啊,哥哥的思维有时候连我也会觉得:他是个合格的怪物。”
“空有人类的身躯,可是内心是个渴望对世界咆哮的怪物?”
“不是啊,虽然哥哥不是个和平主义者,但是哥哥有时候也觉得人类的战争真的很愚蠢。他看着战争就像是中年大叔在看一场烂球一样。纯粹是为了打发时间。”
“如果哥哥是怪物的话,应该也是个温柔可爱的小怪物吧。”
“……熏,我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你一点也不了解人类?”
“我不需要了解人类的行为和心理,能够理解哥哥说的话我就很高兴了。所以我才会努力学习人类的事情。”
“哈,你哥哥对你到底意味着什么?熏?”
“天使与魔鬼。我纯洁的小天使与亲爱的魔鬼。”
“哈,还是守护天使和堕落魔鬼的嵌合体。”
“……熏,我说,你哥哥他简直就是个复杂化合物吧。要不然就是洋葱,剥开一层还有一层。”——满眼都是辛酸泪啊。
“而且那么多年过去,我现在才知道当年他连告诉我的名字都是假的!”
“他身上就没有什么是真的!”
“大骗子!伪君子!笑面虎!”
“熏,你那位暴君还好吗?把我的问候带给他吧,如果他还活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