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归路晚清风》杏花风小

102、赴婚宴风波横生

　　“陛下，喜报！”

　　官僚系统发展到如今，成熟的快要烂掉了，如果皇帝懒一点，资质差一点，对手底下的人信任一点，垂拱而治真不是问题。

　　元熙资质一般，对几位丞相都还信任，人也算不上勤快，正是当摆手掌柜好料子。但是不行，他的四位丞相分作两方，谁也不服气谁，谁也说服不了谁，是以元熙的态度就显得尤为重要。只是棘手的情况配上他优柔的性格，不但让他自己几乎愁白了头发，大臣们的耐心也快要耗尽了，王华带兵快要打到鸭绿江边上了，是收兵还是继续前进，你倒是给个准信呀！

　　四个丞相都来了，刘、祁脸上看不出特别，梁、孟却是喜动颜色。

　　元熙从权昌手里接过奏章一看，原来是西南匪患平定，只觉身上压力陡然一轻，“好，好，好”拍着身前御案连叫了三个好。这时候也不记得当初说人家章飞鹏带兵打仗水平不够的话了，一叠声地命兵部拟定奖赏，又召章桓枝入宫，当面褒奖。

　　想大齐最艰难的时候是三处用兵，现在西北西南接连平定，不仅仅元熙觉得轻松，更重要的是不用两线花军费，户部财政的压力也小了。一般来说，提到对外用兵，反对最激烈的就是户部了，原因无他——怕花钱。

　　现在是户部、兵部两尚书极力支持出兵，元熙终于痛下决心。

　　皇帝终于搞定了，发兵李朝也成了板上钉钉的事。但并不是说之后的战局就能顺理成章的一帆风顺。且不说战场上瞬息万变，兵部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单单只是朝上各种反对的舆论并没有平息，你只是说服了皇帝，别忘了，之前那些对此持反对意见的人，为了不被人说见风使舵，也不能立刻改口。

　　这些人大多数品级不高——身份最高的刘捷、祁成德已经闭嘴了——但是人数多，加起来也是一股力量，而且这些人里不见得都是依附刘捷，有很大一部分是入仕不久，出身不高的官场新人，既知道民生多艰，又还没有来得及被官场繁华迷花了眼，他们生恐战争旷日持久，朝廷现在说是有准备，国家有没有钱谁还不知道？就算你准备了，能有多少，等打到李朝了，你再说没钱要加税怎么办，最终还不是要转嫁给老百姓！

　　抱有这样想法的人里就包括吴道庵和蒋仲仁。两人分别给郦君玉写了一封信，意思都一样，无非指出如果出兵将会导致种种严重的后果，区别在于一个语气委婉些，另一个严厉些。郦君玉不得不在给二人的回信中，把说服元熙的理由拿出来改头换面地说了又说。

　　相比起地方官员，京官的反对声就更强烈了些，不得已，元熙出面贬斥了几个跳的最凶的，剩下那些看似人微言轻的年轻官员，却也不能放任他们扰乱人心，如果让梁鉴或是孟士元出面，就不合适了，于是郦君玉、唐文潜等人就派上了用场。

　　京城中下级官员人数众多，也并非一团散沙，比如说郦君玉、唐文潜、徐琛加上几个翰林院相处融洽的年轻同僚如沈云等，便时常私下里聚一聚，兵部职方司诸人加上调走了的范沂森又是另外一拨，还有在京诸同年、同乡，这三拨人里，郦君玉隐隐是个领袖，大家同声相应，倒是很快意见就达成一致。

　　其余人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有些要紧人物就不得不登门拜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当然也少不得诱之以利。有些小圈子是郦君玉之前没接触过的，比如说世家子弟们，就得劳动唐文潜在其中穿针引线。更多的时候，郦君玉不得不以茶会或者诗会的名义，将不同圈子的人聚在一起。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到了一块，三杯两盏下去，少不得就要针砭时弊，何况还有人有意加一引导？所谓理不辨不明，几番争论下来，倒是越来越多的人觉得梁、孟坚持出兵，并非为了给自己一方增加政治资本，从而以此来打压刘捷。

　　郦君玉几乎是一回到京城，就开始各种说服游说，等到元熙下旨的时候，舆论的风向渐渐开始有所转变，也仅此而已，郦君玉远没有到振臂一呼众皆拜服的地步——如果真到了那份上，不想被抄家灭族，只有造反一条路了吧——有些人是转不过弯来，还有勋贵子弟，家中同刘家几辈人的交情和利益来往，根本没法改换门庭。

　　无论如何，只能争取尽可能多的支持吧。

　　就在这样胶着的氛围中，唐文潜婚期渐渐近了。他家中又没个长辈，从兄唐文浩公务繁忙，嫂子兼表姐倒是热心帮他张罗，但有些事还是得男人出面才行，唐文潜一边筹备婚礼一边四处交际，加上天气炎热，忙得人都瘦了，不但瘦，还因为上火流了几次鼻血，结果除了太后心疼地问了几次，郦君玉开了一副清热下火的汤药，其余人无不对他打趣个不住，直说的唐文潜几乎要恼羞成怒。

　　“好了好了，”徐琛递给他一杯茶：“有什么火你该冲明堂发才对吧。去年他成亲你做傧相，今年你成亲他可做不成你的傧相，你吃亏了。”

　　男人嘛，尤其是年轻的男人，熟人之间说些不那么正经的话题，哪怕是自诩斯文的读书人也不例外，只不过是隐晦一点而已。见唐文潜生气，大家就都住了口，不欲为了这点小事和他翻脸。

　　唐文潜也明白自己这一通火发的没道理，先团团作揖道歉：“这些日子忙狠了，对不住，还请诸位多多包涵，容我改天备酒向各位赔罪。”看看徐琛又看看郦君玉：“不过子清刚才的话说错了，你看看明天那张倾城倾国的脸，谁要请他做傧相才是犯傻。”

　　这下轮到郦君玉恼火了，“我就这么一个可以被人挑剔的地方了么！？”

　　“不是不是，你给人挑剔的地方多着呢，比如说你答应我画的《西厢待月图》到现在还没见到呢，这样拖拖拉拉的可不好。”见郦君玉变脸，唐文潜心情又好了，推推他肩膀说道。

　　“那是我答应给你贺礼吧，请问阁下成亲了没有？”郦君玉推开他是手说道。

　　那幅《西厢待月图》在唐文潜成亲的前几天画出来了。

　　梁素华抱怨道：“钻在书房几天，就为了给人画这幅画？”

　　“明天让人装裱了，你去寻一个精致锦盒装起来。”郦君玉将手里的宣纸卷起来交给她说道。

　　“送谁的？这一年也没见你画一幅，到底是什么人劳动到你？”

　　梁素华说着接过画展看一看，只见一位妙龄女子坐于碧纱窗下，目光看向窗外，凝神静听似有所待，搭在窗边的手中随意地拿着一柄团扇。窗外有半窠芭蕉，天上一弯新月，一抹微云，题跋写有《待月西厢》诗一首，落款写到是为唐文潜贺婚所做，不禁笑道：“这样精妙的画我舍不得给人了，你再去画一幅送他，这幅我扣下了。”

　　“再画说不定比这一幅还要好呢？”郦君玉接过小鸾送上的茶，轻轻啜了一口，笑道：“这是欠唐悦微的债，赶紧还了他了账。”

　　平心而论，除了他离家之前画的那幅写真，这张《待月西厢》是最费工夫的一幅画了，被装在锦盒了，同梁素华准备的其他礼物一道郑重送到装饰一新的唐府。

　　唐文潜的婚期是在太后授意下，元熙命钦天监给定的，算来算去偏偏定了六月末。诗云：七月流火。七月尚且骄阳似火，何况现在。

　　看着清晨窗外那一轮火热的太阳，郦君玉真心庆幸今天不是自己做新郎官。梁素华给他换上官服，问道：“今天晚上穿什么衣裳？现在说了，我好拿出来，省得到时候再麻烦。”

　　这天不是休沐日，所以除了唐文潜自己有假，其他人该上朝的上朝，该当差的当差，直等到后半晌下了衙再去观礼赴宴就是了，故而梁素华有此一问。

　　“前儿不是做了件浅艾色的，就那件吧。”

　　梁素华一边给他往要带上系上荷包、扇套，一边道：“娘说你衣裳少，浅艾色做了两件，穿那件缠枝莲花的吧。”

　　郦君玉无可无不可，点点头。

　　在此之前郦君玉没怎么见识过婚礼，做姑娘的时候不必说，年纪小，后来又随父母回乡居丧，即使不是这些原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又不能抛头露面，就是他哥哥孟成亲时，婚礼上宾客如云，她也只是陪着其他小姑娘另在一处地方吃酒看戏而已。所以说他唯一参加过的婚礼，就是他自己成亲的时候了。

　　宰相嫁女，状元娶亲，郦君玉成亲的时候也算得上热闹，不过跟京城住了一百多年的唐文潜家比起来就算不上什么了。唐家虽然人口凋零，近枝只有唐文浩、唐文潜兄弟两了，但架不住人家宗族大，同宗的兄弟加起来就有几十号人了，这还是一个辈分的呢。他和皇帝太后走得近，趁热灶的人自然也多，能过来帮忙的都过来了。加上亲朋好友、世交故旧、同年同僚，把个唐府挤得连身都要转不开了。

　　郦君玉到的不算早，赶他来了，只见满满的到处都是人了，唐文浩接了出来，两人客气几句，无非是你说恭喜我说同喜就又有贵客到，唐文浩忙得团团转，郦君玉理解道：“我与悦微不是外人，唐佥事且去忙别的吧。”唐文浩抹汗道：“家中没有长辈，遇上事就这么忙乱，你多担待。”拱拱手，又去招呼别人了。郦君玉自去寻相熟的人说话。

　　不一时，鼓乐传来，唐文潜大红吉服高坐于一匹通身雪白披红挂彩的骏马之上缓缓行来，后面一乘□□凤呈祥四抬轿，下马，落轿，喜娘扶着新娘子慢慢走进正厅，然后在傧相的赞礼下拜天地。

　　人们一窝蜂地涌过去，郦君玉不愿和人挨挨挤挤，只和徐琛、沈云站在后面，人缝里看见唐文潜吉服后背都给汗湿了，三人互相看一眼，都笑了，心想，这样的天气里成亲真是受罪。

　　入了席，才真正体现了人以群分。兵部的人坐一块，翰林们坐一块，那边是勋贵子弟、亲朋故旧，与唐家兄弟相熟的锦衣卫也来了不少，一个个身材魁梧，举止果断，在众多文人公子中十分的醒目，不过最引人注目的，除了今天的正主不得不说还是郦君玉了，他本就是正当青春的红颜美少年，清隽俊雅、风流内蕴，今天换下官服，着一身浅艾色的长衫，更有一种从容随意的风度，即使是和他不对付的人见了也少不得赞叹一声好风仪，有些之前没见过他的人，今日一见简直惊为天人。

　　薛劲松做为唐文潜的上官，于情于理都得露个面，除了他，翰林院掌院学士陆尚有也到了场，两人看似关系不错，有说有笑地坐到一起，郦君玉这个兵部郎中兼翰林学士自然是老老实实地敬陪下座。这两人也不是来吃酒的，等唐文潜敬完酒一个推说有事，一个说喝高了，总之：“你们年轻人自在取乐。”都走了。

　　唐家兄弟恭恭敬敬地送出大门，上面没人压着了，坐上才都放开了，酒宴热闹了起来，嗯，真正的又热又闹。猜拳的，拼酒的，大声说笑，也听不清是吹牛还是拍马，反正一片闹哄哄的。

　　郦君玉坐了一会儿，实在吵得不行，便推说太热要出去走走，还没来得及站直身子，肩膀忽然搭上来一条胳膊，“你就是郦君玉？真真如花似玉，今日难得一见，来来来，坐这边来，咱们一处说说话。”同时一股酒气从耳侧喷过来。

　　怎么回事？郦君玉做梦也没想到会在唐文潜婚宴上遇袭，来不及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先顺势坐下，用力把那只手掀开，扭头一看，一张不认识的脸，嗯，倒不算难看，只是满脸的酒色呆横之气，一双眼睛还色眯眯盯着自己。

　　满桌子的人都愣住了。京城谁不知道郦君玉是丞相爱婿，天子宠臣，更何况，郦君玉平时虽然谈笑宴宴，使人一见便如沐春风，然而不知为何，同时又能给人一种疏离之感，估计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你说这样一个人，那个不长眼的敢在他跟前嘴里不干不净？

　　今天大家算是开眼界了，真有不怕死的敢撞上来。

　　这么一闹，不独郦君玉这一桌人愣住了，周围人但凡听见看见的都傻了。

　　只一瞬间，郦君玉回过味——居然被人调戏了——脑子里轰的一声，浑身的血都冲到了头上，想也不想，伸手就往那人身上猛推一把，想要把人推开，谁知那人纹丝不动。他高估了自己的力气，也低估了对方的体重。

　　徐琛等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纷纷起身围过来，推的推，拉的拉，要把那人从郦君玉身边弄走，但是他们虽然人多，毕竟都是文弱书生，长于动口而拙于动手，对上个醉鬼，一时竟也奈他不何。

　　要说还是人锦衣卫训练有素，虽然离得不近，仍然立刻发现不对，蔡羽带着人就过来了，“呦，这不是永昌伯家的二公子吗？想喝酒？好说，陪哥哥喝两杯，走。”不由分说，捏着肩膀把人带走了。

　　听蔡羽这么一说，郦君玉就知道此人是谁了。永昌伯的二儿子名叫冯文凯，京城里算得上小有名气了，他出名可不是因为有什么惊人的成就，而是因为文不成武不就，整天里就是被一帮人引着四处使吃喝嫖赌，破落小子们见他好哄也乐得奉承他，其实权贵遍地的京师，这样的权贵子弟多了去了，冯文凯在其中还能崭露头角，可见其荒唐程度了，以至于孟士元早先教训孟嘉龄的时候，时不时就拿他做个反例。

　　作为一个成天只知道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冯文凯还真是对郦君玉背后有座随随便便就能碾死他的靠山知道的不是很清楚，只听说郦君玉官阶不高，娶了梁鉴收养的女儿，而且是形同入赘，想当然地就以为他是个卖身求荣的。

　　蔡羽的身手对上王华、韦勇达这样的人不够看，对付一个酒色之徒简直是小菜一碟了，冯文凯一边挣扎一边骂骂咧咧的，蔡羽不客气，抬手就把他下巴卸了。不说蔡羽和郦君玉的交情，单单只是在他老大家的喜事上找事，就足够蔡羽给他点颜色看看了。

　　闹事的人被带走了，看热闹的人可是还在呢，这个什么永昌伯家的儿子虽是个呆子，但多半是受了激将或者挑唆，郦君玉固然可以拂袖而去，然后呢？一场羞辱就这么算了，还是回家向岳父告状，由丞相出马收拾收拾永昌伯？让人以为他郦君玉还是个娃娃，受了委屈就回家找大人出面摆平？

　　绝对不行！面子已经丢了，里子必须找回来！

　　趁着冯文凯带没被蔡羽押着走远，郦君玉长身而起，对着一干纨绔朗声道：“身姿羸弱不过是外形，坐言起行光明磊落才令人敬服。何不把在太后内侄婚宴上生事的胆气用到边关，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方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一番话掷地有声，联想到他这一年多的经历，原本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人都不免瑟缩一下。

　　“郦大人貌柔心壮，音容兼美。”不同于之前人们对他连中三元的惊讶，对他绝美风姿的艳羡，唐文潜婚后几天，京城对郦君玉新的评价就流传开了。

　　唐文潜特地向他赔礼，正经没说几句，反而倒开起来玩笑：“说起来你该谢我的，要不是我这次成亲，你名声哪能象现在这样好的上天入地的。”

　　“哈！我该准备大板子来谢你！”郦君玉恨恨地拍着桌子说道。

　　“我错了，我错了，不该往你痛脚上踩。来来来，坐下喝杯茶消消气。”唐文潜立刻认怂。

　　“不过我总算是明白陛下为什么这么器重刘奎璧和你了……”

　　“把我和他比！？”不等郦君玉说完唐文潜就叫起来了。

　　“比起冯文凯之流，你俩真是强的不可以道里计。”郦君玉不理他，继续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