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归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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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一天起他就天天买醉，对我不理不睬，他到底是怎么了……小姐，你帮帮我，我真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怎么会嫁给了风允，他本来好好的又怎么会突然变得那样厉害……是小蛾以前跟着小姐的时候把这辈子的福分都耗空了吗，现在怎么会这么苦？”小蛾擦着眼泪，拉着九小姐的手，就像很多年前两人还是姐妹是那样，心里却有一丝无名的恨意：他明明是我的，为什么这唯一一样完全属于我的也会莫名其妙地和你扯上关系而不再属于我？为什么我永远都过得不如你？
宇文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为那时的自己表示遗憾还是否定自己当时的想法，或者是什么别的意思……那是九小姐出嫁一年后，她回碧霞山庄和老太太住了半月，顺路又来到姑苏看望小蛾。清一色紫檀雕花的马车，西域踏雪骓，随行的七个剑士一样的冷峻沉默，九小姐带了两个侍女，一个十五六岁的色目女孩叫小存，另一个名叫锁絮儿，说是碧霞山庄陪嫁过去的，可小蛾在山庄里过了快十年，不知为什么竟然从没见过她。九小姐穿一条黑色的裙子，那是她在闺中时从未穿过的颜色，那裙摆转侧之间显出七彩的蔷薇百鸟暗纹……她瘦了些，一样清清淡淡的神情，见到小蛾微微一笑，倒是小蛾搂着她的肩膀哭了。
九小姐叹了口气道：“小蛾，你哭什么，过得不好吗？”
午后的凉亭还有些暑气，锁絮儿在石桌布上两个绿玉盅，又在凉亭四角摆了四盆冰，才静静侍立在九小姐身后。九小姐看了看绿玉盅，道：“怎么又是这一股子药味的东西？”
“小姐，宫主交待了的，你在落鸿宫住了这么久，回到南方怕不习惯这里的热了，这北溟寒潭里的白斛草茶定要每天一盅，可别中了暑。”锁絮儿淡淡道。
小蛾瞧着锁絮儿素淡的脸孔，细长的眉眼并不美却别有一种柔和妥帖，恰到了人心里的感觉……如果不是风允的出现，此时站在九小姐身后的会是自己吧？
九小姐静静地听着小蛾的哭诉，另一只手安抚地覆在小蛾手上，轻轻摩挲，露出回忆沉思的神情：“九岁那年，我曾经偷偷跑出山庄去，那时认识了风允……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十年了，我心里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而已，他也没有认出我，这样的旧事，又何必再提？”
小蛾啜泣道：“小姐，他当初找的人是你啊……那天我们在画舫上小姐丫环倒过来玩儿，结果他就……这样一来，你的话他想必还是会听的……”
九小姐望着凉亭外的荷花，轻叹道：“小蛾，不用说了，这么多年的姐妹，就算不认识他，我也会尽力帮你的……呵，你的眉毛还是那么美。”
小蛾心头一热，不由得握紧九小姐的手，流泪道：“小姐……”余下的话未出口，就见九小姐纤丽的眉尖微微一颤，似是痛楚，她眼角余光一扫，见那两指宽的紫玉钏子下隐隐有血色，不由得一惊把她的袖子捋起来。只见苍白的手腕上一道触目惊心的抓痕尚未完全愈合，伤口又深又长，只怕日后即使完全好了也少不了留下痕迹。小蛾吓了一跳，猛然想起落鸿宫主的种种可怖传闻，怯怯道：“小姐……”
九小姐失笑道：“这么重的钏子我本来不戴，为了遮着这伤故意套上，还是瞒不过你这双鬼眼睛。”
锁絮儿托起九小姐的伤腕细细检视，皱眉道：“宫主说了这伤口不能压着碰着，小姐不让包也就罢了，还非要戴钏子，这样恐怕拖到回去都好不了，见了宫主叫我们怎么说？”
九小姐道：“我是怕小蛾这丫头瞧见了要想东想西……说来那豹儿也是无心抓着我玩儿的。”
锁絮儿瞥见小蛾惊疑不定的神情，淡淡解释道：“那雪豹儿再乖巧也是头畜牲，小姐竟不知躲避着些，给抓了这么深的一道。宫主回来看见发了一通脾气，把豹儿杀了，还说以后连小猫小狗都不许养。本来说好的四月底回来，为这个又拖了十天，宫主的意思是等这伤完全好了再动身，可小姐等不及那么久，稍微好些就坚持要走呢。”
九小姐从锁絮儿掌中抽回手腕，不置可否地望着庭外莲池。
小蛾犹豫着问道：“落鸿宫主……他的性子还好吗？”
九小姐轻哼一声，道：“他的脾气好？……这半年不知道和他怄了多少次呢。”她说着话，毫无避忌地抬起那只伤手轻托起腮，华美的衣袖滑下去，露出一截伶仃的玉雕一样的小臂，那条抓痕蚀刻一般踞于其上，竟然有一种别样的顽艳。这无意中带着少女单纯任性意味的动作，令小蛾不禁想起昔时的太多事情，那是两个女孩儿无忧无虑地赏花画画儿、不管去哪里都牵着手的时候。无论因缘为何，碧霞山庄的绿菊，带给她的快乐多于忧愁。想到这里小蛾不由问道：“老太太好吗？山庄里的人都好吗？”
九小姐托着腮侧脸儿看她：“奶奶身体无恙，只是年纪大了，精神不如以往健旺……唉，人老了可是经不起这半年时间……我这一走寒翠就调到七哥那边了，菱妍许了人家，下个月初十嫁过去，周嫂则已经回乡下养老——我还想着在吃一回她做的杏仁茶饼呢。”
小蛾听着，想着老太太精神不好的原因，恐怕还是惦念孙女的成分多些吧。当时服侍九小姐的众人，是真的走的走，散的散，只怕九小姐的书房若非易主，便要蒙尘——这两个结果，恐怕倒还是后者好些，穿过了岁月的，旧归旧了，至少还留个念想，虽然自己恐怕永不会回到那个地方。她想到这里，又想起听剑园，自然而然地问：“那师父呢，师父好吗？”
乍听此问，九小姐神情一凝，看得小蛾心头一紧，却听见九小姐平静无波的声音：“师父还好，只是武功已失，现在菊园料理花草。”平平板板的口气，本是九小姐一向的说话习惯，声色不动，可是没来由地小蛾感到一阵森然的寒意，这种声音本身带来的寒意甚至令她失神到没有立刻反应出话语的内容，愣了一下才惊道：“武功已失，难道是为了……”
“嗯，”九小姐的眼神短暂暗淡，方道，“就是为了你想的那件事。”
小蛾一刹那说不出话，接着就哭了出来：“师父……我对不起师父……”她首先想到那种可能的时候，还在奢望九小姐会否认，可是她实在早该想到这种结果的，半年来她刻意地忽略、忘记而已。
九小姐轻舒了一口气，淡然道：“他私自将我们调换，又岂能长久地瞒过爹去……你也没什么好自责的，失了功力，人反而平和亲近了许多，还给我尝他酿的梅子酒。”
小蛾沉重道：“那是面上的，师父那样的爱剑之人，离了剑怎么会开心？就算看得开，受这等重创，还不是吃苦——要是为此落下什么不妥贴，教我怎么心安？”
九小姐半垂着眸听着，待她说到此方抬起眼来，宽慰道：“这件事原是爹做得过了，但怎么说他二人也是十余年的情谊，爹不曾真的下重手……你这傻丫头胡乱担心，这会儿师父怕是被你咒的打喷嚏呢。”说到末句，她嘴角噙起一丝笑来，难得地显出些许明亮活泼神情，只是想来天热得紧了，明亮中又带着一种午后犯困的疲懒。
她这一趟回来，人是清减慵懒了些，言语间却是平淡中多了揶揄，宛然一尊木雕的美人添了几分人气儿，多出了别样的风神。想来落虹宫主虽然偶尔逆着她的意思，对她却着实百般体贴在意，小蛾这样猜想着，起初的担忧内疚也消弭了，只剩下风允留在心头的浓重悲伤的阴影。
作者有话说第2章 归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