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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五十三章 ...

  •   江渔是在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天回的周村。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有她一个。十年来这是她第二次回来,第一次是回来赎老房子。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院子里长满了一人高的枯草,四面墙均有不同程度的坍塌,门前的黑色大铁门脱了漆,轻轻一推,吱呀的一声,摇摇欲坠。看着院子的衰败,江渔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物是人非说的就是眼前的情景。她抱着孔淑珍的骨灰轻声说“妈,咱们回家了”
      江渔记得第一次离开这里的那天夜里,她和孔淑珍是趁着夜黑风高,偷偷的上了陆六停在村口的面包车。当时村子里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她跟在母亲后面,心脏砰砰的直跳。她知道那种心跳不是因为害怕和恐惧,而是那个年纪在生死逃亡中的刺激。十七岁,那是个幼稚的年纪。
      江渔在院子里的方砖下摸出了一串锈迹斑斑的钥匙,钥匙环旁边还挂着一个穿的脏兮兮的小玩偶。江渔摩挲了一下,心想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开房门了。她将钥匙插进门锁里,试着动了动,有些滞涩,她又往里送了送,轻轻的转动,有点沉。接着听到咔嚓一声闷响,锁头开了。
      久况的屋子里到处都是霉味,江渔打开了几扇窗通风,阳光跟着进来。她可以透过穿进来的光线看到浮动的灰尘在跳舞。楼下有两个房间,其中一间的是孔淑珍的,江渔的房间在楼上。江渔推开一扇半掩的门,里头很空,只有一张木头床。江渔记得,当年房子抵账的时候,家里的一应物什几乎被搬了空。电视没了、冰箱没了、洗衣机也没了。就连铺在床上的被褥都没了。她将门轻轻带上,抬头看了一眼二楼,那上面有她的房间。
      她拄着拐杖,摸着楼梯的扶手,上楼。拐杖是她回来前,江城找人特意定制的。江城说轮椅上下楼不方便。
      木质楼梯上铺满了灰尘,每走一步都会留下浅浅的拖痕。上了楼,江渔的房间在靠窗子的位置。门没有锁,轻轻一推就开了。屋里的窗帘半和着,挂在床头上的风铃被钻进来的风吹动,叮铃作响。那是一个手工的布艺人偶,人偶下边垂着一窜金色的铜铃。江渔记得,那年她从城里回来,一个人去了泰山,她爬了半宿,在泰山上看了日出。这窜风铃是她在山下买的纪念品,二十块钱一对。
      她是偷偷跑去的泰山,孔淑珍不知道,后来找不到人就报了警。她记得自己是坐火车去的,回来是被当地警察送回来的,并且自己是一路被训着回家的。因为那件事,自己还被断了很长时间的零花钱。
      屋子里有一张铁艺床,床上的被子叠的很整齐,床单是粉红色的,上面还有小朵的玫瑰花。时间长了没有清洗,颜色已经没有当初鲜亮了。靠着床头的位置有张桌子,桌子上摆了两摞中学的复习资料。她靠近桌子,掀开一本扣着的笔记本,上面是一行娟秀的小字“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未眠,如果一朵花很美。那么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活下去’”,是川端康成的句子。
      那个爱做梦的年纪,每个女孩子心里似乎都住着一个伟大的诗人。而她们喜欢把自己认为漂亮的,有价值的句子记在笔记本上。偶尔聊天的时候突然蹦出来一句,显得特别的高大尚。江渔摩挲着笔记本上的字迹,下边还有蒙田的‘凡是摇晃的东西都不会倾倒’。三毛的‘对弈的人一走,谁还在意推敲红尘之外的一盘残棋’。张爱玲的‘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
      江渔记得以前她特别喜欢看国外的名著,从‘傲慢与偏见’‘理智与情感’到‘简.爱’,有段时间特别迷‘基督山伯爵’。有时候看小说能够看到天亮,第二天早上是被孔淑珍的鸡毛掸子叫醒的。
      她侧头,果然在那叠复习资料的里头找到那几本被自己藏起来的小说。只是时间久了,封面泛黄了,上边蒙了一层尘土。
      江渔转回身,拐杖在褪色的地板上滑了一道浅痕。她伸手拍了一下床单,扬起的灰尘呛得她咳嗽了好一阵。她本来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可实在是没有落脚的地方。这个时候她突然听到大门外传来汽车鸣笛的声音,她猜是自己订的东西到了。
      首先送来的是热水器和空调,跟着来的还有装修工人。接着冰箱和新买的床褥也陆续的被送了过来。热水器是太阳能的,来之前江渔已经提前和老板打了招呼,这里没有统一供水,老板给江渔提供了一个方案。果然安装上了水泵,热水器就能顺利的上水了。空调她原本是想要放进卧室的,后来想到自己腿脚不方便,索性就安在了一楼的大厅里。这期间她给电业部门打了电话,很快的就有电工过来接通了电源。
      程理是腊月二十来的周村,两个老师带了三个学生,外加一个民俗发烧友,做纪录片的楚逢。楚逢和程理之前有过合作,他这一次来邺县,为的是当地的一种土葬活动。他们是在邺城的文化局招待所碰到的。听说当地有长桌宴,于是和这一行人一拍即合跟着过来了。
      要说长桌宴他之前也有跟拍过。不过北方这个季节摆长桌宴的不多。首先天气不允许,没办法在外边开长桌,饭菜不等到桌上就凉了。可没想到来了之后,才发现当地人的智慧。他们首先在院子里支了一个有五六十平米的棚子,棚子上搭的是防寒的油布,油布上边还盖了一层厚厚的稻草。棚子里不仅单独的搭出了灶台,还在里头生了炉子。
      程理这一次只带了三个学生,都是民俗学专业的。这次除了是单纯的做学术取材之外,还受了当地的文化局之邀,为当地的乡土教材丰富教学内容。和他一起来的另一个老师叫秦和,比他小几岁,性格很开朗。刚到这里就和当地的小伙子姑娘们打成了一片。
      长桌宴是一种当地独有的庆祝方式。人越多,代表长桌宴的主人家越兴旺。客人是随吃随走,除了主人单独邀请的以外,还欢迎不请自来的客人,例如程理和楚逢一行人等。有准备的,可以在吃完席后给点象征性的礼金当做祝福。没有准备的客人,吃了席说几句祝福语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本着来者是客的原则,主人一般都不会说什么。
      楚逢在征得新郎新娘的同意下,在录像的同时不忘给T大的学生普及知识“这种长桌宴在南方的很多村镇比较流行。有的会杀猪、杀牛、杀鸡,摆五畜宴,寓意五畜兴旺,日子红火”
      “有的地方还保留了新娘亲自缝嫁衣,做嫁鞋,压箱底的习俗”。有学生不懂,就问什么是压箱底。楚逢解释道“就是表现新娘子心灵手巧,在婚礼前做很多双鞋子。到了婆家,然后将鞋子拿出来,让婆家的亲友相互传看,以此来博得一个贤惠的名头”
      “这种习俗不单单在南方有,六七十年代的北方农村也盛行过。不同地区的婚礼形式虽然不同,但都是大同小异。当时有的新嫁娘出嫁的当天,随身携带的物品中就有你说的那种鞋子,连同新娘子以前的衣物一同被打包,也叫做包包,形同于陪嫁”
      程理跟在学生后面不忘做补充,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民的生活水平越高,精神上的追求也就越高。在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以及外来文化的影响下,相对比较,反倒越是文明程度落后的地方,传统文化越是盛行。要知道长桌宴这种流水席式的招待宾客的习俗要是追述根源应该有将近千年以上的历史。
      “程教授,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城里亦或是农村,富有,贫穷,彩礼和陪嫁似乎永远是嫁娶中逃脱不掉的主题。那么我们是否也可以这样理解,婚姻的本身就是存在一定的交易行为,简单的来说就是一场情感上的你情我愿的买卖?”
      问这问题的是其中一个女生,她始终跟在楚逢的身后,不时的还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态度极其的认真。也许是因为程理提到陪嫁一词有感而发,突然问道。
      程理回头看了一眼,直言道“婚姻从来就不是买卖。最原始的男女结合是因为生存和生理上的需要。有了文明之后,男女结合又被赋予了新的含义,喜结鸳盟,修秦晋之好。到了近现代,从门当户对又到婚姻自由和两情相悦。无论到什么时候,婚嫁只是一种外在形式,所谓的彩礼和陪嫁基于双方的地位和自己的经济实力而定,不过是一种表达双方诚意的态度。之所以这些东西没有明码标价,没有成文的法律约束,就可以说明这些东西都只是婚姻的附属品,是完全服务于婚姻本身的。当然婚姻是受律法保护的,而涉及婚姻中的男女情感却更倾向于道德和精神层面的。所以说,婚姻本身就是简单而复杂的。”
      “说它简单,它是受法律保护下的一种男女结合。说它复杂,它存在的本身便是两个不同姓氏的碰撞。彼此同化,相互影响,只有融会贯通才能衍生出新的情感。当然,它的复杂性又是多变的,从最初的情感上的精神层面的支撑外,物质条件同时也是决定婚姻存续下去的主要因素。我说婚嫁不等同于买卖,但它与我们所谓的梦想从本质上来说又是相同的。如果没有稳定的物质条件来支撑,就如同空中楼阁”程理说到最后,用了一个拟声词“哗”的一下,象征着破碎。
      “程教授,您这样不怕教坏学生”楚逢用照相功能,拍了最后一张全家福,收了机器。直到下午二点半,长桌宴第一天的流水席才结束。在和主人家打了招呼后,一行人上了县里派下来的车子,准备回邺县。上了车后,几个学生在整理完笔记后都显得有些疲惫,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楚逢整理自己的摄像器材,秦和问他“你下一站去哪里?”楚逢用软布擦着镜头,随意道“下洼”。
      村里的道路是水泥板的,路面不宽,只能容得下一辆车。走到村口的时候,迎面正驶来一辆大货车。双方躲避的不及时,这边的车子险些被挤进旁边的壕沟里。司机师傅降下车窗骂了句“傻X”。风从窗口里灌进来,程理紧了紧自己脖子上的围巾,顺势的朝着窗外瞄了一眼。就在大货车完全的开过去后,程理突然出声“停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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