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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陌路人生 ...

  •   假如每个人的人生,都可以用电影来演绎,我想我这一生最永生难忘的一幕,应该是这样的画面;
      一张苍白动人的脸,一丝凄艳美丽的微笑,一袭纯洁无瑕的白色风衣缥缈飞扬间,一条惊鸿般的影子从楼上堕下。
      见证这一幕的时候我二十七岁,正在建筑工地五百多米的高架上,两手抡圆锤子,一圈一圈的轮圆铁锤砸向楼面,紧绷的肌肉显现出劳动的美感。但脑子里想着的,却是站在这城市森林的最高处,着一身白衣如雪,极目江山如画。能像个诗人一样,仰头向天,双手负后,嘴里轻轻吟一首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但这黄昏的城市看不见雁排长空,听不到渔舟唱晚。脚下的雾霾织成云海,夕阳照在上面,像极了我梦魂中牵念的女人,凄艳而美丽。
      打断我美丽意淫的是一句粗粝的:“王老二,有人找!”
      我丢掉半截烟头,将脑中的臆想掐断,顺着五百米的云梯攀援而下。
      身后的工友坏笑着指了指门口站着的一道女人背影,给了我一个只有老嫖客才能懂的会心笑容。
      我在心里无奈的笑了笑,但什么话也没说,我是这群人中间的一份子,他们粗俗、可爱,淳朴 、龌龊,有阳光明媚的一面,也有潮湿阴暗的一面。就像我青春中的爱情。
      门口的女人长发披肩,一袭高贵的白色风衣,左手牵一个小孩,右手挎着包,眼神温柔的看着来往的人流。她的气质像是一个名门贵妇,本不该出现在这种破烂地方。可一尘不染的高跟鞋正好踩在门口泥土上,她却一点都不在乎。
      我走了过去,她正好转过脸来。她的脸色很平静,眼神也很温柔,淡淡的说了一句:“你来了!”
      我‘嗯’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叫肖瑾,也叫潘洁。她是我青春欢乐的无限源泉,也是我成年后痛苦难受辗转不寐的梦魇。
      她依然像过去很多年的口气一样,淡淡的说一声;“坐一坐吧!”口气不容我拒绝就先走了出去。
      咖啡馆里的中产阶级有点厌恶,有点鄙夷甚至有点好奇的看着我们,一个尘土满面,衣衫褴褛的民工,带着个唇红齿白、满身名牌的的妙龄女人。
      但现在的我根本不在乎这些眼光,艰苦的岁月磨练,难堪屈辱的经历早已让我看淡一切。甚至眼前这个曾经锥心刺骨,爱的撕心裂肺的女人,都不能激起我心中一丝波澜。
      我大大咧咧的将身上的灰土抖在干净的椅子上。享受着周围鄙视的目光。将桌上不知谁的半瓶矿泉水一饮而尽。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我对面的女人,这个叫小瑾的,眼含笑意的看着我做这一切,直到我问出这一句,脸上笑意忽然暗淡了下去,嘴角动了动,似乎在考虑这一句话要不要说出口。
      身旁的小女孩怯怯的看着我,嫣红的嘴唇嫩嫩的粉颊,小手不知所措的拉着她妈的袖子。
      “你恨我么?”她蓦然抬起头,问出这么一句。
      我盯着她涂着豆蔻色的嘴唇,然后思量了许久才回:“以前恨,特别恨,但现在不恨了!”
      “为什么?”
      “因为爱,以前爱,但现在不爱了,所以就不恨了!”
      我故意掐了掐小女孩粉嘟嘟的脸颊,不想在接这个话题。转,
      我微笑着嘲讽她:“你的演技比以前进步了好多,真的是士别三日。”
      “你看看单子!”她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嘲讽。
      她默默的从她几万块的包里掏出一张纸据,递到了我面前,长长好看的睫毛垂下,摆上一脸的凄然欲绝,还有两颗泪水在眼眶里打
      红色的收据,白色的底单,娟秀的两个签字‘肖瑾’然后就是让人心跳的三个字母HIV,看到让很多人心惊肉跳的三个字母,我的心里忽然有点郁结,有点伤感,甚至有点惆怅,还有一丝苍天饶过谁,复仇的快感。
      这结果早在我几年前的意料之中,没想到会来的这么迟!
      “活该!”虽然一直忍着不想打击眼前这个脆弱的女人,但我的嘴还是带着报仇的快意脱口而出。
      那两颗珍珠般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然后就是轻轻的啜泣声。
      十多年前这珍贵的泪水如梅花上的露珠一样稀有纯洁,十多年后,却像是一个婊子赚取同情的下作手段。
      这个想法从心底一升起,我突然有点自责,不该这么打击一个以前深爱的女人,何况她在这美丽的尘世已时日无多。我默默从兜里摸出一张被汗水浸湿的纸巾,又悄悄塞了回去。这张美丽动人的脸不配用这张脏纸来擦。
      为了让她停止这楚楚可怜的样子,也为了周围射过来的异样目光。又为了我生怕自己掩饰不住心中将她搂在怀中的冲动。我赶紧转移话题。
      “那你来这里,仅仅是为了给我看这个单子?告诉我你得病了,快要死了?”
      小瑾默默擦掉了眼泪,将坐着的小女孩搂在了怀中,说出一句让我震惊不已的话;“我想让你帮我养孩子!”
      我朝天打了声哈哈,然后哑然失笑:“有没有搞错,这是我的孩子么?你睡过那么多男人,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孩子自会有爹,别告诉我你连是谁的种都不知道,反而跑过来找一个连你碰都没碰过的民工?”
      小瑾低下头,默默承受着令女人难堪的讥刺,半晌,低低的说了一句:“你吻过我!”
      我笑了笑:“所以你就怀孕呢?这他妈接吻能怀孕,你得生多少个?”
      对面的这个女人并没有因为我恶毒的讽刺而给我一巴掌,或是拍桌子走人。而是默默从包里掏出一本已经有些发黄的笔记本。翻开,摊开在我眼前,那是初中生拙劣的笔迹下的首页,九个遒劲挺拔的油笔字;
      ‘致生命中的最爱,小瑾’
      这几个字更像是一种对理想的讽刺。早已不再相信这世上会有纯爱的我,蓦然看到青春时的笔迹,心里忽然浮上一阵锥心的痛楚。
      如果世事能如人所料,天意不是那么捉弄俗人,我的命运会不会有所不同?此时坐在我眼前的这个女人,会不会是我美丽的妻子,我会不会有一个美丽的小孩,有一份让人艳羡的工作。
      此时的我们是不是正坐在这咖啡馆里,享受午后温润的悠闲时光?
      今时不同往日,想起过去她种种不堪的往事,理智很快战胜了我脆弱的感情。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只不过是在博取我的同情而已、熟谙男女关系的她。打出的是一张感情牌,想让我做个心甘情愿的接盘侠。
      “不知你还记得么?那一年的七夕,我们坐在河边的鹅卵石上,你说十年后不管你混的多好,或是多烂,你都会来娶我。”她的眸子闪着某种明亮的光泽,眼神朝向窗外,仿佛沉迷在往事逝去的快乐中。
      “你说不管我变成了什么样子,只要我活着,你一定会不顾一切来娶我!”
      我轻轻叹了口气,往事如烟如尘:“过去的事,还说起来做什么?”
      小瑾苍白的脸蛋上一抹嫣红,看起来并不像是一个病人,“我喜欢这些话,也喜欢那些你写给我的诗。那些句子每一次读起来,都能带给我不同的快乐!”
      “所以你今天是来怀旧的?还是来提醒我该履行以前的承诺?”
      小瑾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永远永远都回不去了,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顺便让我接个盘?”我冷笑。
      “我们三年没见了,我想知道你过的怎么样?,你不要总是这样子好不好?”她用一种哀求的语气轻轻求我。
      ‘怎么了、好不好、’这两词汇每一次从她的唇中轻轻吐出时,我的心里都是一阵柔软,无数次夜朗星稀下的的软玉温存,她都是这么一副口气,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我,吐着这么几个字。
      如果你是男人,面对一个这么娇媚的女人跟你这么说话,你的心肠还能硬的起来么?
      “这是你写给我的笔记,我今天把它还给你!”
      为了防止这种怀旧伤感的情绪笼罩我,更怕她的一脸无助腐蚀掉我三年筑起来的心墙,我说,“我带你到处看看吧!这里面闷得慌!”
      走在外面泥泞的路上,我帮她抱着孩子,她提着裙子,窈窕的背影像极了遥远的时光中,那个青丝细挽的青春少女。
      我跟在身后,看着这一切的美好,多么渴望,我仍然是那长发飘逸的追风少年,能上去挽着她的手,挽住再也流不回的青春。
      “你还记得第一次你带我上晚自习的那天晚上么?”她和我并肩走在一起,轻轻的开口。
      “不记得!”
      “那你记得你说过什么吗?”
      “不记得!”
      “你那时候说:要在温暖的南方买一艘船,在船上养一群小鸡,白天在千里湖光中钓鱼,晚上在灯下写诗。”
      “我有说过么?我他妈啥时候变的这么浪漫的?”
      “你说过!”她的语气笃定的像个坚定的小孩。
      “我记得很清楚,你第一次考上高中,你们班上的女同学都用嫉妒的眼光看着我,哎,那时候的你真的是一表人才。”
      “不像现在看起来像个嫖客,是不?”我带着讽刺故意揶揄她。
      “你别看轻你自己,其实你一直以来都很好,比大多数男人都要好。”她嗯了一声,又补了一句,“对我来说!”
      “能好过那两个长的跟猪头一样的男人?”我冷笑。
      “你能不提这些旧事么?”
      “这些事很旧么,三年对你来说也许很旧很旧,可他妈对我来说,就跟昨天刚发生一样,到现在我都忘不了那两肥猪腆着肚子,跟个癞蛤蟆一样趴在你身上起伏的样子!”
      这句话像刀一样瞬间将我们之间连着的骨肉撕裂。
      小瑾忽然闭上了嘴,隔了半晌才来了一句:“你变了!”
      “我当然变了,我鄙视以前的我跟个沙比一样,为一个婊子守二十四年活寡,送上门的女人都装的跟个君子一样,还特么爱情,还特么坐怀不乱。”虽然明知道每一个字,都会像针一样刺进这女人心脏,可我忍不住想把三年心里的垃圾全喷出来。
      怀中的小女孩吓的终于‘哇’一声哭了出来,嘴里喊着‘我要妈妈,妈妈抱!’
      小瑾默默的接过了孩子,像个伟大的母亲一样温柔的抚慰怀中的小孩。
      小孩的哭声终止了这场无畏的争吵,我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现在的我们早已没有任何瓜葛,我又何必像个失态的疯子一样,张嘴咬人。
      小瑾空洞的眼神看着前方,幽幽的说,“医生说我最多还有六个月的时间,对于一个即将垂死的女人,你就不能像过去一样,对我温柔点么?”
      我的心不由软了下来,是的,不管她过去犯过什么错,做过什么事,她都要死了,她这么美丽,她还年轻,可她真的要死了,我忽然想给自己一巴掌。
      “我在这城市没有一个朋友,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妈也不要我了!我一死,我的孩子怎么办?难道要让她流落街头,去捡垃圾箱里的食物偷生么?”
      “你能答应我么?”她转过脸,又用一种动物临死前的哀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把眼光转向她怀中的女孩,小女孩长长的睫毛挂着刘海,仿佛感知到了自己的命运,身体不自禁瑟缩在怀中,,我明明知道小孩很无辜,可一想到这是无数个男人在我心爱的女人身上爬过留下的种子,心里就腾起一阵莫名的怒火。
      她看着我脸色的变化,仿佛忽然懂了,释然的笑了笑。指着远处树间已然如血的残阳,说,“你看那夕阳多美!”
      她转过脸,已然是灿若春花。“答应我这一生最后一个要求,陪我看一次夕阳,好么?”
      我再也不忍心拒绝她这最后一个请求。
      高楼顶上 残血如血,幻化如织。
      城市森林的楼顶如草尖样,依次栉比的排向远方,像那故乡一望无际的田野。
      长风吹散她的长发,夕阳印在她半边轮廓绝美的脸上,圣洁的跟个女神一样。
      小瑾将大衣的扣子解开,将孩子塞进我怀中,在她脸上亲了亲:‘莫莫,记得一定要听话。’
      她的这个小孩叫莫莫,那是什么寓意呢?我还在思忖着这意思时,小瑾无限温柔的看了我一眼,说,“你看这城市的夕阳,远没有我们老家苜蓿地里的美丽,”
      “或许这就是‘月是故乡明吧!’”我说。
      小瑾踩在了台子上,像是在自言自语:“那里有田垄,有芦苇,有年轻的少年,有优美的歌声……可惜……这太阳终于要落下去了!”
      “假如我死了,你会不会原谅我?”她的眼眸中闪烁着某种我不太懂的光芒。
      我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小瑾已然看见了我的犹豫,她是个心思灵透的女人,脸上挂着凄然的笑意:“,你会的,我想你一定会!”指着我身后,说,“莫莫,你看,你爸来了!”
      我吃了一惊,忙转回头,身后空空如野,一个人影也没有,我的心中突然间升起了一个极可怕的念头,蓦然间明白她要来楼顶看夕阳的原意。
      我再转身,抢到跟前看时,空中只飘着一袭淡淡的白色风衣。
      我仿佛看到一张苍白动人的脸,一丝凄艳美丽的笑容,在白色风衣缥缈飞扬间,那条美丽的身影惊鸿般从楼上堕下。
      我的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在遥远的远方,耳朵里恍惚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妈,妈妈……我要妈妈……妈……我要回家!”
      她用生命中最后一次决绝的方式来逼迫我,或是用最隆重的方式来跟我诀别。
      怀中的小孩嗓子已哭的嘶哑,哭声哽咽在喉中,身旁围观嘈杂的声音在我耳膜中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
      我轻轻摸着小瑾染满鲜血的躯体,盖上那款她最爱的白色风衣,那是我花一个月工资为她买的,也是第一次送她东西,而此时,我们相聚一步之遥,却是生死永隔。
      一阵狂风刮了过来,吹起她白色的裙袂,她一生最喜欢素白,因为那代表着纯洁,可她的一生中,却从来跟这两字无缘,或许,这也是她穷其一生追寻的梦想。
      一颗沙子吹进我眼中,吹起我染满尘土的长发,脸颊上突然一阵温热。我侧过脸;旁边镜子中的男人怀中抱着抽泣的小女孩,一颗泪珠迅速流下,在他脸上划出一道泪痕,在夕阳的金辉下是如此耀眼。
      我摇摇晃晃站起身,看向救护车来的方向,恍惚中的眼里,不是大都市的水泥森林,高楼大厦,是当年那片杨柳垂堤、碧水土房,九曲桥、鹅卵石街道组成的少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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