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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何处风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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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递了眼色,向穆小郎悄语道:“你只薄薄沾一点,过个大面便可。”穆小郎摇头,指着自己跟来的小厮道:“家兄派人看着我呢。”
那小厮虎头虎脑,也不比穆小郎大上几岁,只满面堆笑的侍立在外。众人都笑:“他不拦你,可见是使得的。”穆小郎道:“我何曾怕他拦,这贼胚子才不拦我咧。他只负责记账,到时汇到家兄那边,一笔错处能得两钱银子,我可要挨上十棍,我以前不服,后来算一算,我竟是挨打替他赚钱花呢!”
这厢语毕,那厢不禁满堂哄然。薛蟠咋舌道:“好狠的手段。”冯紫英笑道:“此乃釜底抽薪之计,令兄好人才!幸好尊长们不曾知晓这方子,不然依法整治起来,那还有我们今日。”
宝玉忙叫人将酒撤了,换了杯梅子露。
众人三言两语几轮话下来,已发觉这个穆小郎不过是空长的好看罢了,整个人却有些呆呆的。且看他的样貌,都当他是一个千聪明万伶俐的冰雪人,谁成想他憨言憨语,竟似没有点通灵窍一般。
或许家里管的太严,竟将这孩子约束的呆了。席上不免有人暗笑,这个薛大傻子引了一个穆小呆子来,也是说不出的凑趣。
这些子弟聚在一起,不过是说说谁家的戏好,那家的酒香,何处捧出了一个甚么绝色,谁人调理出怎样稀奇的鹰犬,及至划拳酣战,吆令博酒,好一番热闹景象。
穆小郎只是含笑,净眼观看,并不多话。
他不招别人,别人却也不肯轻轻放过他。有人借酒遮面,拿话逗他道:“穆小郎,既然入席,怎么同饮一杯都不能?难道在令兄眼里你是豆腐做的,怕别人碰一碰竟将你碰坏了,酒卤子浇一点也能将你点化了不成?无论别人,我是不信的。”
穆小郎笑道:“我不耽心自己,却怕旁人如豆腐一般,倘若碰坏一点都要寻我算账,如何得了?”那人往近处贴了,无赖道:“哥哥我不怕,浑身上下,凭人随便敲打。”
一旁宝玉不免劝道:“他家里既管的严,徐三哥你又何苦逗他?”徐三笑道:“只要他承认自己是豆腐捏的,我便自罚三杯。”冯紫英道:“我瞧你这酒攮嗓的有些过了,未免满口胡浸起来,穆小公子,切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徐三依旧在那儿蛮缠,穆小郎笑了:“这位徐哥哥若想知道甚么是豆腐做的,那还不简单?”他伸手拿了一个酒杯,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手指一片一片掰成几瓣,再合在掌心一搓,全揉个粉碎。
这一下子,众人的酒也算醒了大半,一时无人则声。半晌之后,韩奇几个不禁喝起彩来。敢情人家说的话居然都是真的,难怪穆家的人这般宽的心,居然放他小小年纪一个人跟乳母进京。凭穆小郎这一手神力,自己只要不去惹祸,谁还能给他亏吃?
感情人家非但不是软柿子,还是一个扎手的毛栗子。
徐三佯醉含愧退下,那里薛蟠却是真醉了,这边宝玉还耽心穆小郎伤了手,正忙着叫热水毛巾,唯有冯紫英见猎心喜,笑道:“穆小公子好本事,也算让我们开了眼了,想来必是将门之后。你既不爱吃酒,又有何妨,等过两日我们去小南岭游猎,必要请你一起。
”
穆小郎道:“承冯大哥青眼,按理说万不敢辞的。不过一则我家嬷嬷那里絮叨的很,这一次还是好不容易才出来,二则惯用的鹰鹘细犬也不曾带在身边,那还有甚么滋味。不免有负盛情,还望见谅。”
冯紫英忍不住扼腕,又道:“你有何喜欢的,不妨说与我们听听,日后也好邀你出来一聚。”穆小郎想了一想,笑道:“虽说我自小蛮力大,却没机会学过甚么功夫。我一心最羡慕人家舞刀弄剑,都说京城地杰人灵,颇多英豪,我来之前便想好了,说甚么也要拜一位高明的师傅。或实在不行,总要寻一把名剑利刃,才不枉来这一趟。冯大哥若知道那里有高人名器,千万记的我,别忘了替我引见。”
冯紫英笑道:“好说好说,定然不会忘的。”宝玉没想到他明珠美玉一般的人,爱的却是这粗拳老脚,心下感慨万千,不禁摇头,叹道:“这些拳脚刀剑的,全不长眼睛,若是不仔细磕碰那里,可了不得的。”
穆小郎笑道:“实没办法,天生便爱这个。”冯紫英亦哈哈大笑。
后也无需赘述,众人依席复饮,又过了一巡,方自散了。
穆小郎回到三槐巷的宅子里,一嫌屋子里局促,二嫌衣裳上味浊,只在院中凉棚下懒散一坐。灵符幻化的小厮就着小泥炉煮了一瓯子水,沏了一壶馥馥的清茶来,他只支颐怔怔望着那水气发呆。
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眼见天上的星子都浮现了几颗,他才抬起来头来,伸手往树上招了招。
树上的槐生早站在那里扒着枝叶观看,见招手唤它,忙一溜烟似的跃下树,几纵跳了过来,它也学人的样子,寻了一张竹杌子坐在上面。见穆小郎推了一盏茶过来 ,不由咧开嘴巴笑道:“林姑娘好,你这是要请我喝茶吃果子么?”
穆小郎只得又给它端了一碟果子,槐生喜形于色,忙拣了一枚细细的吃了起来。它因近日吸食了不少灵气,估摸没那么饿了,举止竟也斯文起来。穆小郎懒懒的问:“我换了好几个身份,你都识的?”
槐生停下来道:“识的。你那些人样子虽然不同,但芯儿都是一个。这些,”它指了那个小厮,“人样子和芯儿都怪里怪气,象蛀空了的果子,自然更容易瞧出来。”
“哦,”穆小郎提起一点兴致,问道:“每个人的芯儿都不同么?我和贾妹妹看起来有甚么不一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