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冒险[破镜重圆]》池汀

32、封口费

　　戚柠明显心虚，还有点怕他的样子，只敢偷偷瞄封砚一眼，便迅速垂下眼皮。
　　做出一副低头认错的乖乖女模样。

　　不狡辩不欺骗不耍心机，一切都交由他来裁断。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多弱势多卑微，多么听他的话。实际上，从选择坦白的那一刻，她就已经牢牢掌握主动权，不费吹灰之力，甚至不用掉两滴眼泪，就把局面拿捏得死死的。

　　她惯会这种伎俩。
　　六年前，封砚就深有体会。

　　他甚至怀疑，等到她将来真有出轨的一天，是不是也跟今天一样，选择老老实实主动跟他承认错误，求得他原谅，然后，把全副乱摊子扔给他，什么也不再管。
　　她只负责躲在他身后，继续当她单纯无害的小白花。

　　不，根本不必等将来出轨。

　　封砚大脑闪回戚柠刚才的话：“我没有跟陆泽川在一起过，但，我应该……喜欢过他。”

　　呵。
　　是他眼拙了，她这哪里嘴笨，分明是讨巧会说话极了。

　　先把“没有在一起过”摆出来，喂你吃颗甜枣，再响亮地打上一巴掌，承认有“喜欢”过。哦，前面还不忘加上“应该”两个字。
　　多聪明。
　　明明是她动了心思，偏偏又说，她也不清楚是否真实，用上模糊的字眼，让你去猜测去判断。

　　猜多猜少，猜对猜错，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与她无关。

　　“你生气了吗？”戚柠忐忑地问。

　　封砚牵起唇角，回给她一个笑，“没。”
　　说着，他神色如常地用筷子夹了块粉蒸排骨放在她面前的小碗里，“先吃饭。”

　　“……”不敢吃。

　　戚柠确认封砚是真生气了。
　　排骨的所有做法里，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粉蒸排骨，他这神情，也不像忘了的样子，明显在置气，故意作弄她，让她提心吊胆。

　　“对不起。”戚柠小心翼翼打量着封砚的反应，心里明白，这个话题不同以往，不可能任由她这么随意糊弄过去。
　　她尝试为自己开脱：“我、我不是故意的。”

　　解释很苍白，她心里知道这说辞有多敷衍。
　　但没办法，封砚一副谢绝交流的姿态，完全不给半点回应，戚柠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
　　“我当时……是误把他当成了你……”

　　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大概是太愚蠢，自己听了都觉得荒唐，她咬紧下唇。

　　桌上煮好的金骏眉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冒着泡，向上腾起的雾气氤氲在两人中间，像一面雾墙，将视野模糊虚化。

　　戚柠能感觉到封砚目光直挺挺射来，正不动声色睥睨着她，眼珠漆黑暗沉，却看不真切他脸上的表情。

　　须臾后，封砚搁下了手中的筷子，伴随着一声脆响，他开了口：“误？”

　　“我和他在网上聊天，没有见面，所以……”
　　戚柠扣着镂空桌布上的花纹，耷拉下眼皮，不太愿意回忆这段记忆。

　　“哦，网恋？”他勾唇了然点头。

　　“所以，”封砚接着说，语气像是在提起与他无关的话题，“我这个被甩了的前男友，荣幸地成为你们‘替身文学’play中的一环？”
　　他手指扣了下桌面，笑出声，“听起来有点意思。”

　　说话时，封砚声音始终保持着平静。

　　但有时候越平静，反而越渗人。
　　像是火山爆发前的沉寂，巨浪来袭前的海面，平静得让戚柠心慌。

　　“……不是。”

　　她嗫喏着澄清：“知道对面是陆……后，后来，我跟他没再联系过了，上次吃饭，我也没去……你知道的。”

　　“陆什么？人家有名有姓，这么忌讳，连名字都不敢提？”

　　封砚不等她狡辩，又迅速犀利发问，“吃饭怎么不去？难不成是怕自己去了，见到他把控不住、情难自已？还是——”

　　他声音骤然一停，眼里带着一点愠怒和好笑，“你在心虚胆怯，怕见面之后，发现自己还喜欢他，不敢接受承认这个事实？”

　　戚柠呆呆地张着嘴，哑口无言。

　　封砚此刻明显情绪上头，先入为主，对她的一切都产生质疑，强加罪名。解释等于掩饰，掩饰就是事实。
　　他根本听不进去她任何的理由。

　　戚柠认清形势，不得不放弃争辩。

　　封砚在彻底爆发之前，及时克制住情绪，没有继续进一步尖锐地攻击她、刺痛她。

　　两人沉默着吃完了这顿早饭。
　　食不知味的程度，堪比连续加班十几个小时后，被迫陪同讨厌的领导就餐。

　　吃完饭，从茶楼出来，回到车上。

　　哪怕在气头上，封砚依然维持绅士风度，替戚柠拉开了车门。
　　坐好后，戚柠没敢再当“小公主”，等着封砚帮她系安全带，主动乖乖绑好。

　　封砚从车头绕半圈，打开了主驾的车门。
　　他单手扶着车门，也坐了进来，另只手里还拿着那份没签的“婚后协议”。

　　戚柠这才注意到，协议外面的封皮是绛红色，不是平常见到的浅蓝色。
　　丝绒制面，看起来很有质感，像是民国时期寓意两姓缔结秦晋之好的婚书。

　　正值上班早高峰，车子堵在高架上，一走一停。

　　今天气温高，空气湿度大，从大早上就开始潮热，公众号推送说是花汀市近二十年温度最高的立夏节气。
　　车内倒不热，车玻璃封着，开了冷气，不知是不是空气不流通，莫名又有些滞闷。

　　自那段话结束后，戚柠和封砚没再有任何交流。
　　两人都不说话，车载音乐也关着，街道噪音都被车窗隔绝在外，车内安静得令人窒息。

　　约莫过了二十多分钟，车子缓缓停了下来。
　　戚柠回神，下意识看向窗外，首先映入眼帘的白底黑字的XXX民政局一排大字。

　　他们到了。

　　戚柠解开安全带，刚要推门下车，蓦地意识到什么，又偏头，看向主驾上的封砚。
　　他敛着眉眼，脸上没什么情绪，纹丝不动坐在驾驶座上，安全带还好好绑在身前，钥匙没关，甚至连手刹都没放下，看起来下车的欲望似乎并不强烈。

　　戚柠拉动门把手的手又退了回来。
　　重新老实坐回座椅上。

　　恰逢立夏节气，今天黄历显示又是诸事皆宜的好日子，不少新人旧人选在这一天扯证。

　　民政局门口车位不多，戚柠两人来得不早不晚，刚好霸占住最后的位置。
　　之后又来了好几辆车，转悠半天找不着停车位，又不想停太远来回跑，只得厚着脸皮，挨个敲车窗，催先来的尽快离开。

　　他们这辆车，停在靠外边的车位上，库里南外观高调嚣张，电光金属蓝车漆扎眼瞩目。
　　封砚开进来时，没有好好停进车位，而是随意找地方将车扔在了那儿，几乎横跨一个半车位。

　　每一个过来找车位的车主，第一眼留意到的就是他们这辆。

　　尤其，封砚停稳后，降了半扇车窗透风，任谁从这边经过，都不可能看不见里面坐着两个大活人。

　　但车来车往，始终没人过来催他们离开。

　　原因么……

　　“我去，这车真高级真牛逼，不行我高低得拍下来发朋友圈炫一个。”
　　“别了吧，车里有人，万一人家再找过来……”
　　“也是。”
　　“他们车子旁边好像还有位置。”

　　“算了，还是别去触霉头了，估计是来办离婚的，要分财产。”
　　“豪门哦，怪不得，看这车，估计要分不少钱吧？”
　　“肯定，你看那帅哥脸色差的。”

　　戚柠不着痕迹向主驾上扫了一眼。

　　封砚冷着张脸，唇角下压，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脸色确实很差。

　　没多会儿，一对开着mini新能源车的年轻小情侣惊喜的声音从车外传来。

　　“呀，这边还有半个车位，我们车小，刚好可以停下。”
　　“呀，真的呢。”
　　“哼，不许学我说话，我跟摄影师约的九点，时间刚刚好，我们先去拍照吧~~”
　　“去哪拍？”

　　“喏，就是旁边那个‘唯一照相馆’，他们家可难约了，我在小蓝书做的攻略，说这家拍的结婚照质感超级好，我找黄牛加塞才排到的号呢。”

　　女孩喋喋不休地分享着：“而且他们家还有跟拍，就是跟拍记录新人领证的全过程，可惜这个更难约，我……”

　　随着年轻小情侣挽着胳膊越走越远，声音逐渐变得模糊。

　　戚柠眼睛还落在封砚脸上，从他线条比别人人生规划都清晰的下颚，勇敢上移，抬眼与他视线平齐。

　　封砚眼角单薄锐利，眼珠漆黑，给人的感觉距离感强，不好糊弄和招惹。
　　但相反，他睫毛却是软的，弧度微微上翘，太阳金色光线洒下，奇异地添上一抹温柔。

　　一瞬间，戚柠不知道哪来的胆量和底气，鼓起勇气开口：“如果你没考虑好，那……”

　　她说话语速不快，透着迟疑，分明是在斟酌着，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说。

　　封砚眉毛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打从第一个字入耳，之后，她每往外蹦一个字，他脸色便沉上一分。

　　目光一瞬不瞬盯牢了她，大有她敢说出那句“不然，我们还是算了”，他就有可能忍不住动手掐死她的威胁意味。

　　可惜戚柠没有察觉。
　　她忽然垂下眼皮，内心天人斗争，半晌，终于说服自己下定决心：“不然，我们……”

　　封砚脸色铁青地刚要出声打断，咬牙让她想清楚了再说，就听戚柠小心翼翼地提议：“先去把结婚照拍了可以吗？”

　　绷紧的脊背骤然一松。

　　戚柠生怕他反对，努力找着理由：“嗯，那家照相馆很难约，我找人帮忙插队排的号，你看我们……来都来了，穿的衣服刚好也比较合适。”

　　她模糊处理掉“头发也都精心打理过”等相关字眼，一边观察封砚的表情，一边试探他的态度，“能不能……”

　　戚柠身上最典型的一个标签就是“弱不禁风”。
　　她生了张人畜无害的清纯初恋脸，性格也软，没什么主见，很依赖人，总是一副需要被保护被照顾的姿态。

　　高中时，班上给她起了一堆外号，最达成共识的一个应该是“玻璃灯”。

　　大家一致认为，戚柠这种性格，把她一个人放在宫斗剧里，绝对活不过三分钟。
　　——她根本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

　　封砚却不这么觉得。

　　把一群人丢进陌生环境，他猜，她反而是最先适应的。
　　能优先分辨每个人的特质，找到突破口，针对性做出不同反应，收为己用。

　　倒不是说戚柠心思重，会看人脸色。
　　她从小被宠着长大，从来都是别人看她脸色，根本没机会培养这种讨好人的技能。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

　　你看她多会挑时机和话题。

　　不早不晚，偏偏选在领证当天，主动告知她陆泽川的事情。

　　既避免婚后暴露，背负隐瞒和欺骗的罪名，又不肯留给他更多反应消化的时间。出其不意，打他个措手不及。

　　现在又以退为进，提议先拍结婚照。

　　大概影视剧和小说里最心机的人设，也没有她这般纯熟的“操纵人心”手段。

　　最可恨的，这并不是她有意为之。
　　戚柠压根不懂什么是言语陷阱和套路，更从没想过要设计他，仅仅天性使然，就能逼得他不得不主动走入“圈套”。

　　他有拒绝的权力吗？

　　封砚在心底回答，有。
　　但同时又有另一道声音轻声说，但他不想。

　　“约的几点？”

　　戚柠愣了愣，赶紧说，“八点半，”犹豫几秒，补充，“但是老板说，可以延迟一个小时。”
　　言下之意，现在去还来得及。

　　“那走吧。”封砚语气冷淡。

　　-

　　拍照时间很快，即时洗出。

　　老板技术确实很强，也很会调/教镜头，红底照片上的两人，肩并肩依偎在一起，眼角微微下弯，唇角牵起，笑得甜蜜又动人。
　　跟蜜恋期的小情侣没什么区别。

　　一点看不出两人拍照前和拍照后的姿态，有多么貌合神离。

　　临近中午饭点，民政局门口的人少了很多，车位空了一半。

　　戚柠跟在封砚身后，慢慢踱步回到了车前。
　　她手里捏着装照片的纸袋，低头纠结着要不要分几张给他，留个纪念。

　　毕竟，如果封砚思索权衡之后，还是很介意她的过去，那这张合照，大概就是两人这辈子最后的合影了。

　　还没理出头绪，头顶不轻不重落下道冷淡嗓音。

　　“戚柠，”封砚喊她的名字，“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见她接收到信号，他一字一句提醒她：“既然想结婚，你总得先拿出诚意。”

　　程易？

　　戚柠脑子大概是拍照时被快门挤了，懵了片刻，才后知后觉他说的是“诚意”。

　　花和戒指她都没有准备，包里常备着一万块钱现金，大概也拿不出手。
　　更别提她还欠着他六年的银行卡消费记录没还。

　　拿出诚意。

　　耳边莫名浮现出那天她在飙车时，封砚说过的话。

　　“出了事，我给你陪葬。”

　　戚柠无法欺骗自己，当时听完这句，她的心脏可耻地动了下。
　　所以，大概也是算的吧。

　　“我在西山郊区那边……”戚柠稍作停顿，艰难启齿，“有块墓地，另一半产权写了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

　　“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分手前，有一次我问你要证件，还拿着文件找你签了字。”

　　“记得，”封砚嘲讽地瞥她，“你跟我说是你旅签到期，想重新办理陪读签证，方便大学时，常去美国看我。”

　　“……”

　　戚柠唇角僵了僵，乖乖坦白说：“其实，那份文件时墓地产权转让协议。”

　　“这就是你所谓的‘诚意’？”
　　戚柠咬唇：“嗯。”

　　“没了吗？”
　　“嗯？”

　　“方便我在权衡时，酌情考虑加分项。”封砚淡淡地说。

　　他身高要比戚柠高一个头，哪怕站得并不直，低眼看过来时，依然很有压迫感。
　　面部折叠度高，棱角分明，更加深了身上的攻击性和力量感。

　　但戚柠知道，除了睫毛，他嘴唇也是软的。

　　大概是昏了头。
　　冲动之下，戚柠毫无征兆地垫起脚尖，在封砚唇角落下一个吻。

　　……

　　民政局办理结婚窗口。

　　“身份证户口本原件复印件都带了吗？”
　　“先填申请信息。”
　　“照片是现场拍还是自带？”
　　“去那儿宣誓。”

　　整个过程不到十分钟，快得不可思议，等新鲜出炉的红本本拿在手里，戚柠仍有种虚幻到不真实的难以置信。

　　就这么跟封砚结婚了？

　　坐回车中，戚柠将结婚证收进包里。
　　大中午太阳炙烤着大地，也将两颗年轻的心脏晒得滚烫。

　　她明显能感觉出，封砚态度似乎松软了点，神色舒缓很多，对她也没有刚才那么针锋相对、咄咄逼人。
　　可能突然步入人生新阶段，对新身份的茫然和不适，暂时盖过了其他情绪。

　　戚柠本想问他接下来去哪儿，一偏眼，却先注意到了躺在扶手箱上的那份婚后协议。

　　她看着封砚将协议拿起来，掀开扶手箱，将身份证和户口本都丢了进去。
　　结婚证还夹在他指间，没一起放进去，不知道是不是要存到别的地方。

　　戚柠视线跟着那份协议走，声音犹豫，“这个，还签吗？”

　　封砚随着她的话，也垂眼瞧向手中的文件。

　　“协议签了就要遵守，你确定你能做到？”
　　他语气不含质问，仿佛只是在平静陈述客观事实。

　　戚柠听出来了。
　　她在他的目光下节节败退，过了会儿，又自我鼓气开了口，谨慎措辞：“我可以争取……”

　　封砚不为所动：“既然这么勉强，何必为难自己。”

　　戚柠睫毛颤了颤，抿紧嘴唇。

　　封砚冷眼旁观端详她几秒，突然换了个问题：“为什么不想公开？”

　　戚柠抬起头。

　　封砚又重复一遍，没什么情绪地问：“协议第一条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

　　戚柠心知，这个问题如果答不好，一不小心就是个送命题。
　　她脸上露出踟蹰的神情，无意间，余光瞥见封砚另只手中的结婚证，反而渐渐镇定下来。

　　戚柠捏着装了她结婚证的包包拉链，忽然问道：“你持有盛达传媒公司的股份？”

　　其实也不用问。
　　她之前在网上查过，确认封砚持股。

　　“怎么？”

　　“那天在咖啡店，你问我在到处找人联姻，还说给我指条明路……是指跟你结婚，然后，来换我妈妈公司跟盛达的对赌协议作废吗？”

　　封砚显然没料到她会提起这个，眼睛微不可见眯了眯，没说话。

　　戚柠继续说：“我会有别的办法来帮我妈妈，但是在解决之前，我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我不想要，我们的婚姻跟利益纠缠在一起。”

　　她说得有些隐晦，不确定封砚能不能听懂。
　　却又不敢说太明白，毕竟，封砚以前就不太喜欢她妈妈。

　　戚柠不希望加深他对妈妈负面印象，而且私心，她也不太想往不好的方向去揣测妈妈。

　　短暂的空隙后。

　　封砚在协议第一条后面加上备注，摊开在她面前，又将钢笔递给她：“签吧。”

　　戚柠签下名字，把协议递还给他。

　　交接时，她表情似犹豫了下，封砚看了出来：“还有什么想说的？”

　　“那个家训，如果你……不想遵守了，我可以把反悔券借给你。”

　　戚柠不确定他当时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更不清楚，他对陆泽川介意到什么程度。
　　而且，不说别的，就以两人现在的情绪和状态，一辈子不离婚，更像是一种美好的期许。

　　就当她是个悲观主义者吧。

　　戚柠之所以这么说，是想给彼此一个台阶。
　　免得日后真有……的一天，她希望两人是体体面面的分开，不要再像分手时那样，闹得面目全非。

　　刚刚还算融洽的气氛急剧转冷。

　　封砚一动不动地审视着她，怒极反笑：“上次我跟你说过什么来着？”

　　戚柠一怔。

　　不等她回想，封砚已经好心替她答了出来：“如果嘴巴不会说话，我不介意帮你用它来做点别的。”

　　同一时间，他猝不及防地倾身压了过来，眼睛里是不加掩饰的欲望和侵略性。
　　突然说回之前的话题。

　　“暂时不公开可以，但我是不是也应该先收点好处？”
　　“比如说——封口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