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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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深处，一片静谧的溪水。
牧童打着瞌睡，一只幼羊静悄悄地叼起绳套，轻轻一扯，牧童攥着另一端的手便摊开了。脖子上仍拖着那只绳子，绵羊穿过树丛，淌过河水，湿漉漉的羊毛紧贴着皮肤，水中冒出一只小蟹，狠狠夹在它腿上，小羊却连叫也没叫，像是失了魂似的兀自往前走着，终于停在一座破败不堪的土地庙前，才平静了下来，啃起周围的草来。
小牧童醒来，急得泪一下子冒出来了，上一次弄丢家里的羊，被父亲用藤条抽得下不了床，这次又弄丢，怕是要被生吞活剥了才行。
小童急得团团转，眼睛落在了一丛草之间，盛绿之间挂着一卷浅白。小童顺着走去，幸亏林间灌木丛生，小童顺着羊毛向前找去。
定是在河的对岸，小羊腿脚还是羸弱，总是走不了多远的。
牧童过了河，前行了数十步，便闻到一股腥臭味，草丛对面传来簌簌声响。小童子怕是林间来了野兽，叼走了自己的小羊，面露畏惧，往后退了几步。却又想起家中暴虐的父亲，浑身直颤抖。牧童抄起一只树枝，冲进了草丛中。
原来并没有什么野兽，眼前突兀一个小庙，只有四五尺大小。一个人披肩散发，佝偻着跪在庙宇前。
小童松了一口气，又心生奇怪，自己却从来没见过这小庙。
“阿爷，你见没见有只绵羊？”
总觉得哪里不对，小童走上前去。
眼前的人仿佛听到有人过来，直起了身子，竟瞬间长高了二尺余。
小童眼余光瞥到一抹冷红，瞬间变得呆滞，直直朝着小庙前走去。
两团血肉躺在小庙和那人之前，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一样，红白血肉不停地翻涌出来。
牧童紧盯着那两团血肉，似乎想要辨清什么。
这不是我吗？
小童看了良久，对着那人说道。
那人点点头，手中拿着一团血红色往嘴里塞着。
“哦。”小童似乎恍然大悟的样子，突然尖叫起来。整个世界仿佛被无色的烈火焚烧，万物扭曲成一团，非人的叫声笼罩着。过了许久，只剩下一片冷炽残留的白色。
白光渐渐聚拢，虚无变成真实。
子图吹熄了油灯，盖上薄被，心里美滋滋地想着到了贺兰山后，自己一呼百应的场景。
忽然一双手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小煞星面目狰狞，骑在自己身上，恶狠狠道：“小子，给我去找吃的，要么我就吃了你！”
迎来的是一段沉寂，子图目光呆滞，嘴张着，下唇却不停地颤动。
石矶看情况不对，赶快从子图身上下来，“我是不饿的，但是老何它们说忘记带粮食，问你找个有粮有米的去处。”老何便是那只说着人话穿着人衣裳的老貉。
子图看都没看石矶，下唇若秋千摆动越来越大，终于碰到了上唇。
嘴可算合上了，嘴角却越来越往下。
一行泪哗地流下来。
紧接着，一声嚎叫震彻云霄。
忘川上的其他渡船纷纷探出脑袋，破口大骂：大晚上的吵什么，死鬼。
石矶和老何贴着房间墙壁，站得直直的。石矶不时看着子图手中，自己的手绢已经被这小子的泪水鼻涕浸湿透了。
子图哭得是梨花带雨，不时带着两声娇喘。
“你说说，你自己什么身份不知道吗？”子图尖嚎着，吸了吸鼻涕，又使劲用手绢擦了擦“你要吃我，来你吃，你让他们都吃。”
石矶和老何飞快的摇了摇头。
“你这样吓人，你想过后果吗，你知道对我的伤害有多大吗！”
石矶和老何飞快的摇了摇头，又飞快的点了点头。
“啐，你们根本不知道！”子图手指着石矶，气得不停的颤着，眉眼中尽是看透了人间险恶的忿恨。
说来子图如今被任命为贺兰山君，虽然已经位列仙籍，其实仍属于鬼吏，说白了也只是一个从小鬼中提拔出来的官职。子图纵然心里有数，自己虽只是幽魂一枚，没有仙术的石矶却伤不了自己。可是听多了别人传闻石矶的凶残，心中仍是抱着一丝戒备。不过此时心里九九却稍稍有些庆幸，当年被这杀人狂魔灭世妖星一脸凶相地恐吓的人，能有几个好好着的。
船泊在了一个村落前。
石矶讨好似的眨眨眼，乖巧地说道：“我同你一起去罢。”
子图白了石矶一眼，石矶瞧着子图怨妇模样直乐了出来，赶忙扯着子图衣角跟了上去。
也是奇怪，偌大的村子，竟然没有一家养狗的，村子里一片寂静。
“这大晚上的，谁家不睡觉了，明天再来罢。”子图早早撂了挑子，“而且我算了算时程，咱们现在卫国境内，卫国人跟鲁国人这两年不对付，我怕人打我。”
二人趁着月光正说着，子图转身便要离去，忽然一声凄厉的女人的惨叫划破夜空。
二人对视了一眼，立即往声音传出的方向奔去。
明明声音是从这边传过来的，子图二人却什么也没找到。
“兴许是哪家两口子争吵？”子图嘴上说着，自己却摇了摇头，刚才那叫声实在凄惨，绝非是正常人能发出的声音。
乌云遮月，走在前面的石矶却停了脚步，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伫在二人的前面。
子图吞了吞口水，小声道：“请问？”
“哎呀，你们可真是大胆，这半夜三更天还敢出来。”石矶点着了火折子，一个穿着红衣的女人，女人约莫二十岁左右，生得风姿绰约，站在二人面前，“我可跟你们说，我们这儿闹鬼，可不太平！“
“我们是听到刚才有人叫了一声才过来的。“子图倒舒了一口气，心想你们村子倒确实招鬼。
“叫声，我一直在这儿，没听到什么叫声啊？“
子图正欲回答，忽然觉得旁边石矶的手扯了扯住自己的衣摆，事情确实蹊跷，子图也不搭话。
“想必你们是听错了，快些回吧，等一下。“女子走上前来，”你们是异乡人吧，我说瞧着眼生。我们村里实在不太平，夜又深了，要不先去我家住一宿？“
“我并非轻薄女子，我爹是一村之长。”女子细声细语道。
“既然夜已深了，你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还在外面？”石矶藏在子图身后，冷冷道。
“这…这我也不记得了，好生奇怪，今天发生的事我好像都不记得，不妨事，兴许是睡的久了脑子鲁钝罢。”女子说的轻快，好像有什么着急事一样，“总之二位外面实在危险，不如先回屋子再说。”
子图还在迟疑，却是怕这女子是来刺杀石矶的仙君。
“那走罢。”石矶竟畅快答应，朝着子图使了一个眼色，“可惜你们这儿没有个管事的神仙，不然定然不会有什么妖孽作祟。”
这句话本是说给子图听的，女子并非神仙，子图紧紧跟了上去。
“我们这儿是有一个土地神仙。”女子蹙眉，“只是不知为何却总是不显灵的。”
三人前行不过二十步，女子说了一句：“到了。”
眼前房屋门前点着数只白蜡烛，推开院门，庭院里赫然停着一只棺材。
“我弟弟，”女子悲悲戚戚，眼眶挂不住泪线。“平时里总和他那只小羊无忧无虑的，前日到了傍晚却仍不回家，被人在林子里找到，原来是被那只鬼掏去了心去。”
二人几乎没听到女子说话，两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堂屋。
这么大的血腥味从屋子里飘出来，女子像是闻不到一样，兀自讲着凄惨事。
“姐姐，咱们先进屋吧。”石矶笑露皓齿，子图可看出那背后隐藏的杀机的笑容，同前日断李木吒指时候的倒有几分相似。
女子答应着，推开屋门，只站在门口。一具女尸伏在地上，幽暗的烛光下能看清胸口一大片黑渍。
子图撩起女尸面前的头发，又回头看了看女子。“你已经死了。”
女子点了点头，忽然惊喜地说道：“我想起来了！”
紧接着，一团火焰从女子的眼中、鼻中、耳中冒了出来，进而全身都布满火焰。女子全身变形，子图惊得往后退去。痛苦的叫声，和刚刚二人听到的是丝毫不差。火焰焚烧，女子身形渐渐萎缩，最后拧成了一小撮白灰，四周又陷入极寂静的状态。
“如果一个人枉死，韩元信那边不会派渡船来接人。”石矶仔细看着女尸，边和子图说道，“这种鬼魂一直在自己死去的附近游荡，它们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个死人，直到有人告诉它们。”
“直到有人告诉它们已经死了，它们才会消失。”石矶走进内房，居然还有一具尸体，是一个中年妇人，同样是心口被人剜了去。“我们刚才听到的，应该是这个发出的声音。”
“所以你才让她领着我们来她家中。”子图屏住呼吸，“等等，那这样说最一开始我们听到的惨叫，岂不是说明刚刚还有一个人来过？”
“你倒是不傻。”石矶朝门外走去。子图紧紧跟上前，“我们现在去哪儿？好端端的两个人，却是死的如此惨状。”
“杀人偿命呗。”石矶冷笑了一声。
子图心中些许踌躇，此事如果是人所为，则归卫国负责刑罚的士师调查，若是妖魔所为，则由当地的土地仙君管理，如果非得插一手，总是多生事端。
厚浓乌云完全遮住了月光，趁着火折子未熄灭，子图扭身看了看屋内屋外三具被剜去心脏的尸首，忽然生出一股愧疚感。
往往人间的人，总是却了那么一点同理心，年纪略小的，总认为世界围着自己才是应当，年纪稍大些的，疲惫穿梭在人群之间，把眼前的一切都先标好一个价值，先去做的要去做的都得是价值高的，人人如此却美其名曰：理智。但若生与死都是可以标注的东西，是否活得太不堪了些。
安睡在沉寂村庄的人，斤斤计较于粒米的得失。
走在山海间的人们和通向大志的路途上，却总泪眼婆娑着。
原来子图晃了神，赶紧紧跟上石矶的脚步，二人前后走到中庭。
忽地一下，院门被人推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