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尼罗河》伶诞

34、出发

　　简灵初被鸟叫声唤醒，以为自己又死了一次，她猛然坐起。白色的被褥盖在腿上，光线照射她的身体，在被子上留下短小的阴影。简灵初用手挡住光线，朝窗外望去。

　　毛绒球站在窗洞上，神情骄傲地和一只麻雀吹嘘。

　　简灵初摸了摸自己的左手臂，从床上下来，转头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居然变回来了？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她由内而发地感到喜悦。窗外的光线异常刺眼，今天是个好天气，差不多该出发了。

　　她叫上毛绒球：“带上你女朋友过来，我们该准备准备了。”

　　“嘻？”毛绒球胖身一抖，赶紧飞过来，解释它还是个孩子，刚才不是找对象，“嘻！嘻嘻嘻……”

　　一堆麻烦事下来，昨日觉得做不到的、不可能的事情，现在都如过眼云烟。她是时候出发了，赖在这个地方太久，快要生锈了。往日的杞人忧天、担心害怕，实际做起来，或许没有想象中困难，天大的阻碍踏过去以后，也不过如此。她觉得以前的自己太稚嫩，想得多，却迟迟未行动。

　　甚至会怀疑自己，这真的是一个21岁的成年人会做的事、说的话吗？常常知错不改，或者以为自己哪也去不了，无法离开他人的依靠。当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时，才发现其实一直束缚着她的，是迟迟不愿行动的自己，事实上，她哪儿都可以去，她能为自己负责，承担自己错误的后果。

　　那个时候，遇到问题就屈服的自己，实在太不独立了，因为不用自己承担错误，不用自己动手，所以一直等着别人的“照顾”，总能找到可以依靠的人，一旦失去所有的依靠，就会不知所措、任人宰割。

　　自说自话地认为自己是“女汉子”，却不曾想过，外表再强硬，也会暴露内心的孱弱。这样的自己怎么也搭不上女汉子的边儿吧？

　　有时也会因为害怕而变得语无伦次、想法荒诞，把错误怪罪在别人身上，其实那个时候可以勇敢一点，冷静地交流分析问题，也不会造成那么多人的误解。再不然就先放着，日子久了很多真相自然会浮出水面，她何必非得立刻逼问出真相？

　　至始至终，都没人限制她，她一直是自由的，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即使是逃离这个地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习惯了索取，变得只顾自己，心直口快地要求别人，还把这称为“直率”。它真正的名字应该是“自私”吧。

　　没有证据征兆就胡说八道，把口不择言当做“幽默”。这种“幽默”真是愚蠢的流露啊。

　　她总是被别人拖着走，似乎没有主动去争取过某样东西。

　　简灵初心说这不就是“行动的矮子”吗？她把毛绒球放在肩上，跨出了房门。当新的阳光射进眸子里时，新的挑战和美好也会接踵而至，谁也无法预测接下来的日子会有多少眼泪和欢笑，但步伐还是要踏出去的。

　　一群人围着安布罗纳有说有笑，简灵初走近人群，发现人们在为安布罗纳做出及时援助阿美斯的决定而欢欣鼓舞。

　　“阿美斯呢？”简灵初随口问一个蘑菇头。

　　“他好像有事，提前走了。”蘑菇头拉着简灵初挤进人群，“这位小姑娘的战斗实在潇洒，要不要留下来继续深造功夫？大家说怎样？”

　　“可以啊，反正也不缺姑娘的口粮。”

　　“这得问问阿美斯吧？”

　　“我们倒是没意见，不过莫卡小姐会不会……”

　　“我也没意见。”莫卡一出口，嘈杂的人群顿时静了下来。

　　莫卡身穿挂满吊坠的白色长裙，朝安布罗纳笑道：“你是不是该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蘑菇头们面面相觑。

　　“这样不好吧……”安布罗纳挠头道，“毕竟我不能通灵，没有资格成为祭司啊……”

　　人群受了惊吓，沸腾起来，争先恐后地问阿美斯怎么了。

　　“他已经离开了，给老者捎了封信，说他要寻找让‘通灵’能力消失的方法。”莫卡双手叉臂，“所以你，安布罗纳，准备一下竞选下任祭司吧。”

　　说着，莫卡又朝简灵初喊道：“你过来跟我学习针线活，真是的，我都快被你的无知气死了，还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

　　“……”简灵初无法反驳，不过莫卡居然愿意教她，她也就先留下来学习几天吧。

　　针线活特别考验一个人的耐心和细心，内心急躁很容易扎到手，但只要沉进去，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条围巾，三分之二是莫卡织的，简灵初光是织剩下的部分就花了半个多月，织出来的成果让其他人评价，都说前面的很精致，后面粗糙的三分之一简直不像同个人织的。

　　听莫卡说，针线活这件事，只要一直不停地织，最慢的速度就是捷径。

　　陪莫卡来到凯塔家，简灵初依旧插不上她们的话题，便自顾自来到隔壁的房间。朝床头柜的每个格子摸索，找到了曾经发现的陶瓷娃娃，依旧觉得娃娃的脸很熟悉，直到凯塔打开房门问她在干什么，简灵初才恍然大悟。

　　“这个陶瓷娃娃，是你吧？”

　　“你怎么能乱动我的东西！没礼貌！”

　　“抱歉，当时我睡不着，碰巧瞄到了这个陶瓷，不过你放心，我没拿它做什么。”说着简灵初把娃娃放回橱柜，回头一瞬间竟发现凯塔脸上的落寞神情，随着凯塔的转身又消散了。

　　第二天莫卡还想教简灵初一些农活，但简灵初拒绝了，她要出发了。

　　“留在这里不好吗？为什么要去旅行？”

　　“去寻找令我魂牵梦萦的东西。”简灵初顶着一只毛绒球，朝蘑菇头们挥手道别，毛绒球也抬起了一只翅膀有样学样，“这些日子谢谢你们了！河外有更广阔的世界，在找到自己魂牵梦萦的地方之前，我不会停止脚步。”

　　没想到尼塞卡尔也跟了过来。

　　“你怎么不跟阿美斯？”

　　“呃……我被赶出来了。”尼塞卡尔站在简灵初的左肩，毛绒球站在她的右肩，顿时令简灵初感到十分不平衡。

　　“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什么叫‘又’？我也算主动出去寻找恢复原形的方法呀。”

　　“那你跟着我干啥？”

　　“两个人有照应嘛。”

　　尼塞卡尔这是因为行动交往不方便吧……简灵初心说这家伙肯定不愿意承认的。

　　毛绒球本想坐在简灵初的头上，没想到已经有鸟占位了，尼塞卡尔这厮也不管自己几斤几两，蹲在简灵初头上令其不堪重负。

　　毛绒球率先用爪子表达不满。

　　“嘿，你这只胖鸟，你抓我干什么？”

　　“嘻！嘻嘻嘻！嘻嘻！”

　　简灵初难以想象有一天尼塞卡尔会跟毛绒球斗起来，笑哭道：“你该不会已经适应鸟类生活了吧？”

　　“这只胖鸟跟过来干什么？它不是心魔吗？”

　　“你也不问问自己。”简灵初说完，看到前面是常来的遗址，便过去探了探。

　　里面的年份和砖石都消失了，一人两鸟转遍了每个房间，里面都是空荡荡的，连最后面的大门都消失了。

　　“好像以前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尼塞卡尔扑朔着翅膀，“果然，这个遗址实际上记录着死灵的过去与未来。”

　　“我的未来不见了？”

　　“呃……我只是猜测的，你不是拒绝了神嘛，人家也没义务为你服务、记录你的事儿了。”

　　“这是什么荒诞的猜测？”

　　明明就是YY好吗！

　　“嘿！你看那里有人！”尼塞卡尔叼起简灵初飞到空中。

　　毛绒球毕竟太虚胖，虽然靠撞击尼塞卡尔维护自己的正宫地位，但对尼塞卡尔来说就像软布球按摩。

　　简灵初眯起二百五的眼睛，也没看清前路何人。绕过潮湿的白雾，那人的身影才清晰地出现在她眼前——阿美斯朝着他们挥手！

　　坐在船上，尼塞卡尔才飞回阿美斯的怀里，不满道：“你早说咱们一起走啊。”

　　“我这不造船去了嘛。”

　　见尼塞卡尔鸟脸上都出现了红晕，简灵初揉搓着毛绒球的胖身子，道：“你不好好当祭司，跑来这里干啥？”

　　“你觉得我适合当祭司吗？”

　　“不适合。”尼塞卡尔抢先回答，“没见过你怎么叛逆的祭司。”

　　“比起我父亲来说？”阿美斯捧起尼塞卡尔，一把丢出去。

　　“不过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但你要是继续当祭司，老者会折寿的。”尼塞卡尔飞回阿美斯的头上。

　　站在头上的两鸟互相对峙。

　　“阿美斯，谢谢你当时赶来搭救我。”

　　阿美斯笑弯了眼，两颗虎牙可爱地亮出来。

　　“话说回来，阿美斯，你为啥突然想着帮简灵初了？”尼塞卡尔翅膀搭在下巴上思索一会儿，得出结论道，“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噗！咳咳……”简灵初知道尼塞卡尔很不正经，私下里开个玩笑就好了，居然当着人家的面说，他这是欠揍吧？

　　尼塞卡尔接着得罪简灵初：“阿美斯你怎么会喜欢上这丫头？哪里有亮点吗？”

　　“唔——”阿美斯居然回答了，“毕竟她做了我梦寐以求的事情，以前一直觉得她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后来亲眼见她居然拒绝了神明，那个时候就忍不住冲出去了，哈哈。”

　　“哈？！”尼塞卡尔张大了鹰嘴，“你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果然不适合当祭司，你这是蓄谋已久啊！”

　　“我一直是个失败的叛逆者啊。”阿美斯笑道，“简灵初在关键时刻总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倒觉得她太随遇而安。”尼塞卡尔搭了一嘴。

　　“呵呵……呵……”简灵初没想到这两人居然当面评论她，便试图岔开话题，“下任祭司你们觉得会是谁？”

　　阿美斯：“安布罗纳吧。”

　　尼塞卡尔：“莫卡！”

　　“咦？你们不是重男轻女吗？”简灵初盯着尼塞卡尔的鹰眼，“你又胡说八道？”

　　“唔——”阿美斯一个刀手切开一人一鸟打仗的目光，“安布罗纳是个妻管严，幕后指挥者应该是莫卡。”

　　“啊？！安布罗纳跟莫卡在一起了啊？”简灵初的声音突然高了十几个分贝，顿时尴尬地捂住嘴，“我现在才知道，咳咳……”

　　“你睡了快半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情，其中就有安布罗纳向莫卡表白成功这事儿。”阿美斯看着尼罗河里的鱼儿，划开了船。

　　小船被白雾包围，就连坐得很近的两人两鸟，都蒙上了面纱。船尾在水里摇曳，划开波光粼粼的水纹，朝着尼罗河对岸驶去。

　　“莫卡心灵手巧的，连我这么笨手笨脚的人，都能向她学会一些女儿活儿。”简灵初想起莫卡专注的眼神，捏了捏脖颈上的围巾，“凯塔那个陶瓷娃娃也是她做的吧，认真看还挺像的。”

　　“陶瓷？那不是巴兹奈姆送给她的吗？”

　　尼塞卡尔此话一出，连阿美斯都回过头来。

　　“凯塔没有扔？”阿美斯问道。

　　“……”

　　顿时寂静下来，这件事的秘密，也许只有凯塔和巴兹奈姆才知道吧。

　　“阿美斯。”“简灵初。”

　　两人同时出口，顿时没说下去了。

　　“怎么了你们两个？难不成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尼塞卡尔打趣道。

　　“没，就是……我一直很羡慕你。”阿美斯把头转向水面，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你很胆小，甚至整个人都充满了缺点……”

　　简灵初：“咳……”

　　“但是，能在死灵的状态下拒绝神明的人，屈指可数。”阿美斯划开尼罗河里若隐若现的鱼群。

　　尼塞卡尔添油加醋道：“这就是爱情啊！”

　　简灵初一脚踹了过去，船摇晃起来。

　　“喂！你怎么不分场合乱踹人，掉下去我可不救你。”

　　“噗。哈哈哈……”阿美斯乐开了花，他很少真正放松下来，但是“辞退”了祭司的工作后，顿时觉得自己变回了一个普通少年。

　　他为什么决定与简灵初并肩作战？

　　阿美斯心想：

　　与其说是爱情，倒不如说，他看到了魂牵梦萦的场景。

　　他梦寐以求的——与神抗争——的场景。

　　那时，简灵初正一个人奋战着，与心魔、当地人抗争着，她拒绝了神的引诱。

　　他被这个场景吸引，已经不想将视线从简灵初身上移开了。

　　她做了他想做的事，说中了他埋藏灵魂深处的力量，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迈开腿、去守护自己的信仰。简灵初成了他仰慕的信仰践行者。

　　至少，他该为眼前被黑暗包围的信仰做些什么。失败也好、死亡也罢，人的一生总是会为了某个信仰，勇敢地迈开步伐，也许会就此消匿于人世，也许要背负沉重的铁链束缚前行，但既然它已经成为自己的心头肉，既然它的存在已经与他的幸福紧密相连，既然无数次地放弃、拒绝、忽视它，都无法将它从心头除去，既然它已经占据了他的过去、也将占据他的未来，那么，至少现在，不顾一切地践行一次。

　　练习了许久未说出的话，想象了许久没做过的事，等待了许久始终未踏出的步伐，就像积累了不知多久的蓄水库，被某个场景触发，山崩地裂、洪水爆发、整个心灵世界泛滥成灾，没有什么能阻挡冲出去的强烈情感。

　　“前面的雾在聚集。”简灵初抹开脸上的水雾，抬手抓住了头上的毛绒球，把它护在怀里。

　　白雾慢慢合拢，逐渐出现模糊的形状，像是一朵盛开的白玫瑰，随着摇曳的船前行，简灵初伸出手触碰那朵瑰丽的“白玫瑰”，花型慢慢散开，逐渐消融，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穿过这团雾，顿时阳光明媚，所有人看清了彼此。